云舒曼抿紧双唇,她一直知道萧今是为什么回北城,但却没有料想过祁舟辞的想法,毕竟她的目的只是攻略祁舟辞,并不需要转动脑子理清楚几大军系之间繁琐复杂的政.治关系。
想起祁舟辞,云舒曼脑海中禁不住反复转动着这三个字,她今天去拦祁舟辞的车,然而却被他忽视得彻底,她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
萧今望进云舒曼眼中,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冷意,却在云舒曼望过来时尽数化为释然,低声道:“舒曼不必为我担心,我总会找到祁舟辞的弱点,只要是人,必定不是无坚不摧,只要我能找到祁舟辞的弱点,便能以此胁迫他交出那批枪.支弹.药。”
弱点。
祁舟辞的弱点。
萧今平静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像是祁舟辞眼中唯一地倒映着玉微的身影一般,她的目光闪了闪,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有一个办法。”
萧今诧异地看向云舒曼:“嗯?”
云舒曼强行忽略掉心底的那一抹刺痛,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来得重要,便是萧今也不能。
那种窒息的绝望她再也不想体会到,只有那么靠近过死亡,才能体会到对生的渴求,她要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好,玉微挡了她的路,是她该死。
她眼中有狠戾一闪而逝。
她提醒:“玉微就是祁舟辞的弱点。”
萧今眯起眼:“舒曼的意思是?”
云舒曼踮起脚尖附身在萧今耳边,萧今配合地听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眼里的神色却越来越冷,看向云舒曼的目光冰冷无情,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等云舒曼一走,萧今立刻扫下了书案上所有的书,哗啦啦的书籍落地声中,他阴沉着脸色,咬牙切齿地道:“云舒曼!”
居然敢把念头打到微微身上,果真是一点没变,阴狠毒辣,便是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喜欢也依旧阻止不了她前进的步伐。
那个贱.人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浮于表面,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便会变得不择手段,甚至她每次的片刻挣扎心软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欺瞒她自己还是良善的,假装看不清自己的心已经黑透了,当做完自己无罪,是别人逼她如此的心理建设后便开始毫不手软地铲除异己,哪怕是无辜如微微。
祁舟辞的心是那么好要的?云舒曼就这样赶着凑上去,是为了祁系军系如今的权势?为了当上祁家少夫人?亏他那时还愚蠢地以为云舒曼是因为嫉妒微微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才不顾一切地针对微微。
萧今狞笑,而他竟然愚不可及地为了一个贱.人亲手杀了微微,最后云舒曼却为了祁舟辞杀了他。
云舒曼该死。
他至今都还能记得云舒曼背着他勾.引祁舟辞却被他发现时的那种错愕,云舒曼说晚上去和他解释,他还真的相信了,认真地等候在约定的郊外,最后等来的却是子弹穿透他腹部的灼痛感,而云舒曼就拿着枪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树前。
萧今眼中的狰狞之色渐盛,是不是如果他没恰巧撞见她勾引祁舟辞,那个贱.人就准备这样一直隐瞒下去,瞒天过海。
忽起的敲门声拉回了萧今的思绪,他收敛了眼里的癫狂,整了整衣襟:“进。”
左迅应声而进:“长官,办妥了。”
看见一地狼藉时,他眼中闪过惊愕。
萧今看见左迅却是微眯起眼,冷声道:“过来。”
“长官。”
左迅刚走近几步,猝不及防的力道让他仰倒在地,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从腹部蔓延开来,他额头冒出冷汗,咬紧了牙关。
萧今在左迅身边蹲下身,揪住左迅的衣襟,眼神阴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左迅摇头,他刚办事回来,的确不知,眼看着萧今的脸色似山雨欲来,氤氲着狂风骤雨,他心头直跳,绞尽脑汁地想,突然联想到副参谋长的脸色是在他和云舒曼短短的对话时阴沉下去的,他略微一思索,试探着道:“是和云小姐有关?”
没再叫少夫人。
“算你还有些眼色。”萧今松开了左迅的衣襟,目视着他,“记住,你的少夫人只有一个,叫‘玉微’。”
玉微。
左迅的瞳孔微微一缩,那不是……祁系军系副参谋长的妻子吗?怎么会成为长官的妻子。
虽然早有耳闻自家长官和祁系军系副参谋长夫妇之间的事情,但那日祁少夫人来萧公馆找少帅被拒之门外,近些时日长官又与云小姐走得极近,他还以为云小姐才是长官未来的妻子。
没想到……
长官竟然还惦记着已是有夫之妇的祁少夫人。
似乎看懂了左迅眼中的惊疑,萧今冷笑道:“我以后不希望再听见‘祁少夫人’这个称呼,她是我的妻子,明白吗?”
玉微从来都是他的妻子。
“明……明白。”左迅迅速收敛起眼底的震惊,语气却依旧不太平静。
第99章 乱世生殊(二十一)
南城兵工厂西库遭到袭击凌晨,玉衍收到祁舟辞密电,披着月色连夜赶去了祁公馆。
当夜,祁公馆书房的灯整整亮了一夜。
天刚亮时,玉微叩响了书房的门,开门的是祁舟辞,他身后站着多日不见的玉衍。
两人皆是彻夜未眠,却丝毫不见疲倦,祁舟辞一身军装笔挺,玉衍依旧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
“怎么不多睡些时辰?”祁舟辞揽住玉微的腰身,微低下头。
“睡不着。”玉微摇头。
她一向浅眠,尽管祁舟辞凌晨起身的动作极其小心,但她还是被惊醒了,只是为了不让祁舟辞分心来安慰她,她全权装作未曾醒来罢了。
她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端着托盘的丫鬟们,柔声道:“我听管家说夫君和哥哥忙了一夜,现在也快七点了,我差人送了些早饭上来,你们用了早饭再忙?”
祁舟辞为玉微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温和地道:“你和大哥下楼吃,我要去南城一趟。”
玉微惊讶地道:“南城?”
北城位于华北北部,而南城位于中东部,这个时代的交通还不发达,火车已经是比较高速的交通工具,但饶是如此,北城与南城之间的一个往返也至少要花四天以上。
祁舟辞怎么会突然要去南城?
“是。”祁舟辞微欠身,目视着玉微,耐心地嘱咐道,“我这趟去南城估计要一个多月,你一个人尽量少出门,如果有急事一定要出去,记得叫大哥陪你,这一个多月大哥都会住在祁公馆。”
玉微拧眉,祁舟辞的语气太过严肃,还让玉衍直接在祁公馆住下,她不由得疑惑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祁舟辞言简意赅地解释:“南城兵工厂西库遭到袭击,我要亲自去一趟。”
昨夜的袭击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萧今的行为太过明目张胆,而且袭击暴露不到半个小时,萧今的亲兵便毫发无伤地撤回,比起强抢军火,昨夜的袭击更像是一场蓄意而为的假象。
玉微卷住祁舟辞的指尖:“用了早饭再走?”
祁舟辞垂眸落在玉微勾在他指尖的手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柔和的温柔:“有些赶时间。”
“那我回房帮你收拾。”玉微松开祁舟辞的手,不等他回答,和玉衍点头示意之后便小步快跑地回了卧室。
祁舟辞看着玉微走远的身影,眼中的柔和渐渐化开,融在骤亮的天色里,一身的冷意也尽数散去,须臾,他苦笑,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
玉衍看着祁舟辞眼中的柔和,若有所思。
片刻后,祁舟辞收敛了眼底的神色,郑重地对玉衍道:“接下来一个月便有劳大哥多费心了。”
玉衍淡淡地收回视线,颔首:“舟辞放心便是,微微是我妹妹。”
……
玉微坐在床边认真地叠着衣服时,只感觉腰腹一紧,温暖从背脊蔓延开来,一具紧实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腰身,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夫君去南城一个多月,会想我吗?”
“想。”祁舟辞抱紧玉微,下颚轻抵在她的肩侧,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
玉微转过身,抬手勾住祁舟辞的脖颈,试探着道:“不如我和夫君一起去?”
“太危险。”祁舟辞揽住玉微的腰身,“你安心在家等我。”
萧今近来动作频繁,恐怕所图非浅,他去南城为的不止是那批军火,而且此去南城路途遥远,她身子又弱,怎么经得起长时间的颠簸劳累。
玉微本也不抱希望能和祁舟辞一起去南城,被拒绝倒也没失望,更何况她的任务主要对象都在北城,去南城于她也无甚利益,她重新拿起衣服开始叠:“那我就在北城等夫君回来。”
“好。”祁舟辞看着玉微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装进皮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想她。
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她。
没什么不好承认。
但他再想她,也不会同意她随他去南城,他不会让她涉险,即便有朝一日他上战场也一样。
……
玉微装好最后一件衣服,扣上了皮箱。
直到祁舟辞已经离开,玉微端坐在桌上,一手拿着调羹,却是处于半走神状态,思绪还停留在她扣上皮箱时。
“微微?”
祁夫人的轻声呼唤拉回了玉微的神智,她搁下调羹:“妈,有事吗?”
祁夫人看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玉微,温声细语地道:“妈这里有两张今天戏园子的票,你要去听听戏吗?”
她前些日子和张夫人听过一场《玉堂春》,本是约好了今日去听《金玉奴》,但今早张夫人打电话过来,说是家里的孩子在洋学堂出了些事情,她必须得亲自去一趟,刚好撞了时间,去不了戏园子。
舟辞离开后,她见玉微心情一直低沉,正好去戏园子听听戏舒舒心。
祁夫人把两张票推至玉微面前:“两张,你和阿衍一起去正好。”
“谢谢妈。”玉微接过票,看了一眼。
京剧《金玉奴》讲述的大约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落难书生莫稽高中后嫌弃自己妻子金玉奴出身微寒,却在妻子投江之后悔不当初,再娶的新婚当夜发现新娘正是已经投江的妻子,妻子棒打薄情郎,书生痛改前非,最终两人破镜重圆(1)。
戏台子上已经唱到了两人再次新婚之夜,金玉奴临场抓哏,赢得满堂喝彩。
一堂吵杂声中,玉微轻掩上了雅间内的窗,但咿咿呀呀的声音却依旧不绝于耳。
她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丝毫未曾受到影响,低垂眼睑,一脸淡然地品茶的玉衍,微暗的光线筛落在他清隽的眉目间,更衬得他的气质隽永疏远。
比起铁血铮铮,威震四方的军阀巡阅使,玉衍更像是一尊与世无争的佛,无悲无喜,笼在雾白的缭缭茶色里。
金玉奴与莫稽重归于好再次赢得满堂喝彩,高昂的喝彩声穿透了菲薄的窗棂落入玉微耳中。她忍不住轻蹙起眉心。
一片喝彩声中,她低低的声音响起:“哥哥相信浪子回头吗?”
玉衍放下茶盏的手一顿,深不见底的目光隔着浅浅的雾色落在玉微身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是一起离开祁公馆来戏园子这一路中玉衍第一次抬头正视她。
玉微透过朦胧的窗子看向戏台,戏快落幕,金玉奴选择原谅莫稽,她轻勾起唇角:“那浪子为什么会选择回头呢?”
她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玉衍,声音极低,拖长的尾音浸在戏尽人离的喧闹中。
就像是萧今,他重生后便是真的回头,洗心革面了吗?
玉微唇角扬起讽刺的笑。
玉衍顺着玉微的目光看向灯光已经暗下来的戏台子,看见玉微唇角那抹讽刺的笑时,叩在桌面的指尖轻点了两下,缓声道:“曾经为什么不肯回头,现在自然也会为了同样的理由回头。”
人性不变,故而理由也未曾变过,只是所处境地不同,心境不同,浪子的选择自然也有所不同。
玉微转过眼,盯着玉衍,突然低声笑了,不同于刚才讽刺的笑,这一次她笑得意味不明:“那哥哥觉得萧今算不算是浪子呢?”
她轻缓地笑着,一点点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弧度,筛落碎金的眼眸中糅进了三分执拗,凝聚成一个黑色的点倒映在玉衍墨色的凤眸里。
玉衍不答,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吧,戏散了。”
他一站起身,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更是阴暗了几分,玉微的身体完全被笼罩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她逆着阴翳的光束望向玉衍。
他的神色也隐在昏暗里,看不真切,但即便不看,玉微也能料想得到他必定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站起身,他已经转身离开。
玉微目视着玉衍的背影,微眯起眼,玉衍并没有避开她的问题,他用五个字告诉她,无论萧今是不是浪子,她和萧今都无法破镜重圆,戏早已经散了。
玉微抓起手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玉衍:“戏散了,那南北军系呢?”
玉衍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垂眸看向玉微。
玉微莞尔一笑:“南北军系执掌中央权柄多时,然而近年来却因为内讧割裂,如今不止禹南军系对南北军系这块肥肉虎视眈眈,A国更是想借禹南军系之手操控南北军系。”
她加重语气:“介时,恐怕就不是禹南军系一枝独大那般简单。”
玉衍微拧眉:“舟辞告诉你的?”
她唤:“哥哥。”
玉衍没说话。
玉微轻轻笑了笑,再度倒了回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我和你一样,出身玉家。”
已经凉了。
她不是一无所知的花瓶,委托者也不是。
对玉衍,与其装柔弱扮天真,不如和他一般强大,深不可测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倒掉凉透的茶,重新执起茶壶倒茶,滚烫的浅色茶水注入茶盏,白雾缭缭,她补充道:“我只是想知道还能平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