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萧今甚至觉得面前清丽无双的佳人下一刻就会变成梦里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他眼眶发红地紧盯着玉微,重复地强调道:“我不准。”
萧今凶恶的面部表情完全没对玉微造成任何影响,她不以为然地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只是在通知你罢了。”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萧今总是如此自以为是,自私地以为所有人都会停留在原地打转。
萧今握紧玉微的手腕,似乎这样能抚慰平他心底的惊惧,他看向玉微的目光专注而又真挚:“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可以等你回心转意,但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玉微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想和你做无谓的争执,如果你要继续下去,我不会阻拦,毕竟那是你的选择,但我不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她伸手,想要拉开萧今抓住她手腕的手,但他的力道太大,她一时之间挣脱不了。
玉微刚想发怒,听到轻微的门扉开合声响起时,她微拧眉心,向楼下望去,环顾一周,除却戏台子和紧闭的雅间门扉,空无一物,眼角余光里却出现了一抹小洋装的裙摆,微往上,是栗子色的卷发。
小洋装,卷发。
萧今又出现在这里。
那么……
玉微轻笑,压低声音征求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萧今有片刻错愕。
玉微解释道:“只是单纯的想抱抱你。”
“可以。”
萧今主动地搂住了玉微的腰身,鼻息间萦绕着的满是玉微身上的浅香,他轻勾起唇角,贪念地吻在她发鬓间。
她想要抱他,他自然求之不得。
玉微的脸深埋进萧今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恐怕等一会儿有得萧今解释。
隐藏在走廊拐角处的云舒曼无意识地扣紧了墙面,眼中满是怨毒与嫉妒,她是让萧今去接近玉微,但这样撞见玉微和萧今抱在一起,她依旧无法忍受。
她甚至想此刻冲出去拉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可是她不能,她想要活命,面前的一切就必须顺利地继续下去,她该高兴的,她努力地扯起唇角,只有玉微死了,她才有攻略祁舟辞的可能性。
她不能确定玉微死后祁舟辞会不会再娶,但至少,如果玉微活着,祁舟辞绝对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
所以玉微绝对不能留。
至于萧今。
云舒曼缓缓垂下眼睑,等她成功攻略下祁舟辞后,如果还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她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倘若不能,她也会把他放在心底,毕竟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与云舒曼的费尽心机不同,玉微打定了主意悠闲地在这个世界度日,毕竟萧今是重生的,她可以预料,很多事情不需要她动手,萧今自己都能替她解决掉。
比如云舒曼。
她不相信萧今在明知道云舒曼上一世亲手杀了他的情况下还对云舒曼体贴入微是真心的,他必定另有所图。
玉微抱了萧今片刻,松开了手:“今天之后,我想和过去彻底道别。”
她在解释刚才为什么想要抱他。
萧今眼眸一暗,她分明还对他有留念,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玉微趁着萧今还没抓住她的手腕,果断地转身离开,脚下是堆叠成云的书信,玉微毫不留恋地一路踩了过去。
萧今注意到玉微转身时,立刻想要跟上去,但为了避开散落一地的书信,他不得不蹲下身把书信全部整理好后再追上去。
他拾起书信的时间,玉微早已经走远,等他追到走廊拐角时,一抹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云舒曼正一脸委屈地靠在柱子旁,眼中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萧今。”
她的确是委屈极了,她想要萧今重新勾引到玉微的同时却也怕极了萧今再次爱上玉微,毕竟他们曾是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又曾是未婚夫妻,倘若不是南北军系割裂,他们恐怕已经成了夫妻。
矛盾在心底拉锯,又害怕死亡会突然来临,祁舟辞对玉微99的好感度像是悬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种种情绪交织,在看见萧今的那一刻,云舒曼的情绪终于全线崩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顷刻间滑落下来。
她很害怕。
她甚至害怕看不见明天的朝阳。
她不想失去这样美好的世界。
她有些后悔,她不该为了贪图金钱而和系统绑定在一起,现在连保全自己的性命都可能做不到,更何况拿到那些钱。
萧今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云舒曼,心里只有烦躁,没有半分怜惜,但却停下了追逐玉微的步伐。
他看了一眼早已经没有玉微身影的楼梯,敛下了眼底的痛恨与憎恶,拿出丝帕,爱怜地擦拭云舒曼眼角的泪,手却在不经意间完全避开了与云舒曼肌肤的接触。
柔软丝滑的手帕触及她脸庞那一霎那,云舒曼的泪更加肆无忌惮的涌出,似乎要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委屈尽数倾倒而出。
……
玉微下楼时再次环顾了一楼的雅间门扉一周,没有任何声响,她狐疑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略微侧过眼眸,身后没有人,而且雅间的门也依旧紧闭着。
莫非刚才楼下的吱呀声只是她的错觉?
玉微蹙眉,凤园坐落在老大街,她原本打算离开凤园后去繁华的西式大街坐黄包车回祁公馆,现在出了凤园后却拐了个弯,径直往老大街巷子深处而去。
她知道云舒曼藏在走廊拐角处,萧今经过时,云舒曼必定会拦下他,毕竟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更何况是本就患得患失的云舒曼。
而她现在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又在跟踪她。
如果是,她正好抓出来审问一番,毕竟上午没有抓到偷听的人,也只是怀疑是云舒曼的手笔。
老大街巷口,老翁依旧着一袭灰白长衫在卖冰糖葫芦,玉微停下步伐,买了一串,付钱时,随意地往黛色墙瓦的巷头望了一眼。
人影憧憧,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玉微却是轻勾起唇角。
她接过老翁递过来的冰糖葫芦,继续往巷子深处走,直到走到一栋门扉紧闭的青砖房前,她停下了脚步,背靠在微凉的青灰墙面上,衔了一口冰糖葫芦:“哥哥这一路跟够了?”
第102章 乱世生殊(二十四)
他一路跟踪得这么不走心,不就是想她发现吗?
就在刚才,系统通知她,它会进入维修状态,这个世界都不会再出现,但这并不代表她离开了系统就办不成事。
她不是一无所能的人,连这么明显的跟踪都发现不了。
她本来是因为经历了上午的被监视,听见细微的声响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检查是不是又有人偷听。
毕竟戏散场后很少会有人继续留在凤园,更何况她离开时也看见下人已经对戏园子整个打扫了一番,雅间门扉开合的声音应该不会是下人折腾出来的,毕竟时间那么巧。
但没想到没发现玉衍倒是注意到了更不走心的云舒曼,而她之所以敢确定跟踪她的是玉衍而不是其他人,是因为他常年一尘不染的胜雪长衫。
她买冰糖葫芦时注意到了。
果真,玉衍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你胆子倒是大。”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分辨不出来是夸奖还是讽刺,但是玉微自带滤镜,玉衍的话,只要不是带着明显的情绪,她统一归纳为夸奖。
她笑了笑:“谢谢哥哥夸奖。”
背靠的青灰色墙面有些凉,玉微不适地挺直了身子,背脊与墙面隔出一定的距离,仅是头靠在墙面上,饶是如此,却依旧能感受到从青砖中不断溢出的寒气,但好歹不会再沁凉透背。
能靠着绝对不站着的玉微选择继续忍受冰凉,但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黛眉。
她不禁失笑,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才来这个世界几个月,却是享受惯了祁舟辞的万般体贴,如今连这种轻微的凉都不想忍受。
便是她在元隋时也没有这般娇弱,哪怕是心疾没有被治愈时,也长时间在雨里摸爬滚打,为了习武。
她已经快要记不清那样的岁月有多久,仿佛自有记忆起,到母亲被刺杀那一日都未曾停下过。
母亲因为恨那个人,一直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她,要求她比男子更完美更优秀,因为在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女子只有比男子更出类拔萃,更坚不可摧,才有可能斗过无数迂腐而又位高权重的朝臣,斗过名正言顺的皇子,也斗过皇位上坐着的帝王,有朝一日登临那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皇位。
而如今,她大概是被祁舟辞宠坏了。
玉衍的目光梭巡在玉微身上,在触及玉微眼里略微的轻嘲时深邃了三分:“你太大意,倘若跟踪的不是我,你又该如何。”
玉微又衔下一粒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咀嚼吞下后才一本正经地撒谎:“我这不是确定了是哥哥跟踪我才拐进小巷子的吗?”
其实就算她不确定跟踪她的是玉衍,她同样也会拐进这个小巷子,虽然她附身在委托者身上,内力没有了,身子也弱,但是对付一个同样没有内力,空有一腔蛮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玉衍不置可否:“下次不要这般大意,就算不想让我陪你一起出门,至少也带几个护卫在身边。”
玉微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和玉衍一贯敷衍她的语气分毫不差。
玉衍抬眸看了玉微一眼:“最近最好少出门。”
玉微挑眉问道:“哥哥这是怕我出了什么事情难以和夫君交差?”
祁舟辞会留玉衍住在祁公馆应该是想保护她的安全。
玉衍不急不缓地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玉微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哥哥今天跟踪我也是帮夫君检查我是不是真的要红杏出墙?”
玉衍的目光落在玉微的脸上,墨色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凉意:“你以为呢?”
这个妹妹的确变了很多。
玉微反问:“我以为?”
红得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才滚过糖液,有些半凝固的糖液顺着竹签缓慢地滑落,眼看着就要焦在手上,玉微从手包里拿出丝帕包裹住竹签:“我以为哥哥就是在帮夫君监视我。”
玉衍脸上的笑容温文尔雅:“何以见得?”
冰糖葫芦还剩三粒,玉微盯着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纠结地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咬下去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吃了等会儿再买就是。
“我猜是夫君收买了哥哥,所以哥哥才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监视’我。”玉微咬紧了监视两字。
玉衍但笑不语。
玉微盯着玉衍,笑得意味深长:“哥哥刚才跟踪我这么久,可是看到什么了?需要我跟哥哥汇报一下我刚才见萧今做了什么吗?”
她猜玉衍在凤园时肯定看见过她抱萧今,她听到的那声门扉开合不过是他故意弄出的声响,像是在提醒她注意分寸一般。
毕竟以她对玉衍的了解,若是他不想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暴露。
“不必。”
玉微唇角勾起一抹笑:“所以哥哥是看见我红杏出墙的全过程了?我现在很好奇哥哥所谓的‘帮我想起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她说话从来都是颠三倒四,真三分假七分,前面说她不会心心念念着萧今,如今又说自己红杏出墙。
玉衍看了有恃无恐的玉微一眼,微凉的语气染上一抹暗沉:“废了萧今。”
玉微面露惊恐,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压惊:“那我岂不是为了不让我的奸.夫被废,需要好好地收心?不要再去招惹他。”
玉衍轻描淡写地道:“你的确需要收心。”
果真看见了。
玉微唇角的弧度更深,询问似地道:“比如呢?”
冰糖葫芦吃完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玉微低下头,百无聊奈地拿起丝帕包裹竹签。
玉衍低低地开口:“你自己知道。”
雪白的丝帕完全包裹住了整个竹签,玉微捏住丝帕的一角,捻起竹签放在眼眸下打量:“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请教哥哥啊。”
她走近玉衍,执起他的手,把被丝帕包裹住的竹签放在他修长的手里。街道上没有垃圾桶,只好委屈玉衍了,她懒得一直拿着一根竹签,又做不到随意乱丢垃圾。
玉微卷上玉衍的手指,真诚地看向他:“哥哥教教我?”
玉衍垂眸,目光落在握住自己手掌的那双手上。
玉微因为身体弱,长期不出门,肤色比常人白上三分,又因为瘦弱,手背上暗青色的血脉都能看得清楚。
那双纤长的手此刻紧拽着玉衍的右手。
玉衍忽然抬起左手抓住玉微瘦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手腕,他拉住她的手腕从自己手上移开。
“我教不会你。”他的声音轻而缓,带着拨动人心弦的痒意。
玉微沉吟片刻,略带遗憾地感叹道:“哥哥不肯教我,那我只好继续勾搭奸.夫了。”
玉衍清冷的声音飘入玉微耳里:“你可以一试。”
玉微有反骨,最是见不得人威胁她,哪怕明知道是自己挑起的事端,她肆无忌惮地道:“我当然敢。”
反正玉衍要废掉的是萧今,又不是她,她担心什么。
玉微放开玉衍的手,绕过他往巷子外走:“哥哥这一个月记得看好我,否则我可能一不小心哪天就红杏出墙地去找萧今了。”
走到巷子中央,远远地有汽车鸣笛声翻过了高墙窄巷落入古巷中,惊扰了长长青石板路的宁静,她回眸:“哥哥还不跟上吗?”
玉衍着一袭雪白的长衫站在古巷尽头,仿佛古色古香画卷里走出的画中人,与远方的天色交融,抹平了天与地的交界。
玉微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高高窄窄的古巷落进玉衍耳中,玉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玉微一眼,抬步走出巷子。
玉微追上玉衍,与他并排而行,轻笑道:“哥哥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