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切齿道:“既然如此,那用得着一上来就将我的人擒住?”
王瑄悠然漫声道:“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做可以给你留下一个深刻印象,让你再也忘不掉他们?”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卫戗脑子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已经把那玉牌给你了,你还这样不辞辛苦的盯着我,是怕我带着你这条宝贝链子跑掉吧?”边说便提起裤脚,露出那条乌金链并一截小腿来,反正他也看不见:“你放心,没几个人会放着那么一大笔财富不要,何况我还特别缺钱,我只是暂时有点事要先走一步,等你回到王家之后,我会立刻登门造访,只怕到时候你还不想见我呢!”顿了顿,又道:“如果这样你还不放心,那就把这条链子拿回去!”
就在卫戗侃侃而谈时,王瑄抬手扯掉覆眼锦带,等她说完,他赞许的点头道:“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白一些!”
卫戗手里还提着剑呢,一听他这话,松开裤子端起剑:“要么正经点,要么就去死,二选其一!”
“这样容易动怒可不好!”皂纱后的王瑄笑得光风霁月:“你不来向我辞行,我便追来跟你告别,刚才试了一下,你那几个随从有点靠不住,还是让东亭和南阙护你一程罢!”
然后让他顺藤摸瓜,挖出她老巢?她又没疯了!果断拒绝:“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只是小户人家,不值得响马豁出性命来抢劫,至于普通蟊贼,他们三人足够,而你树大招风,背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还是让他们留下来保护你吧!”
他轻轻颔首:“好吧!”伸手唤来那匹良驹:“此马名唤踏雪,速度极快,性格温顺,很适合你,万一遇到什么事,也可以跑快点!”
卫戗不为所动:“你又在盘算些什么?”
“你想多了,这也只不过是你杯子的还礼罢了!”
她那对夜光杯哪有这么值钱?难道王家把他藏起来不让他见人,是因为他脑子不好使,总做赔本买卖,王家人担心偌大家业就这样被他败光,所以才把他豢养起来?
看他这架势,她不收这马他就不会放她走,算了,暂时从了他,等到她登门取钱时,再把这马一并还回去吧!
最后,他慎重其事的同她道别:“后会有期,你多保重!”
见他如此,她突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赧,含糊的说了几句客套话,飞身上马,抱拳道了声:“告辞!”匆匆离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王瑄才抬手系上覆眼锦带,回身问道:“东亭,如何?”
☆、私定终身
东亭顿了顿,一双凛冽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困惑:“深不可测!”
倾听马蹄声的王瑄轻轻的:“嗯?”
“呃……”东亭迟疑了一下:“那番话并非是在虚张声势——她出手果断、狠决,最关键的是不要命!”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种打法,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应有的。”
沉默片刻,王瑄才轻笑着道了句:“她原本就是特别的!”
南阙站出来:“主君,我们还需跟上去么?”
王瑄摇头:“不用了,谯王司马随行经的道路,必定被仔细清理过,偶尔有几条漏网之鱼,奈何不了他们的。”
于是王瑄和卫戗,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入口处,一个朝南,一个往北,暂时分别了。
数日后,青山侧,绿水旁,一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行走在如画风景间。
碧蓝苍穹下,横空出世的断崖边,盛装华服的冷峻少年,端坐在通体雪白的马背上,一双如积淀风雨汇成的森凉古潭的眸子幽幽的注视着这一卷山水里那绵延不断的车队,嘴角慢慢攒出一点弧度。
在他附近,几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青少年,牵引缰绳驱马凑成一堆,窃窃议论起来:
高甲:“殿下日夜兼程这么多天,昨天太阳老高竟找客栈入住,早早歇下,今日容光焕发,难道全是为了这支车队?”
矮乙:“殿下还泡澡,丧心病狂的泡了整整一个时辰啊,从头发丝到脚丫缝,扫|荡了个一干二净,幸好天生丽质,不然还不折腾抽抽了?”
胖丙:“蠢货,天生丽质和泡不泡抽有什么关系。”摸下巴:“不过殿下今早特意换上的这套御赐的散花锦裁成的新衣裳,晃一眼,呃……还真像前不久收进别苑里的那只公孔雀啊!”
持续揉眼睛的瘦丁:“我眼睛可能出了点问题,居然看到殿下笑了,怎么办,谁认识眼医呀?”
紧跟在华服少年身后的藏青胡服青年忍无可忍,驱马来到几个愈发放肆的家伙前,压低声音呵斥道:“闭嘴,殿下宽宏,又十分宠信你们,所以对你们多加纵容,但你们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竟在此大逆不道妄议殿下……”右手攥着的马鞭敲打了两下左手心:“要是实在觉得皮子紧得难受,我可以帮你们松松!”
几人同时低眉敛目,诺诺称是。
“乔楚,走了!”华服少年扬鞭策马,掉头沿着来时路返回,经过他们几人时,轻声如是说,也不知听到之前议论没有。
一行人绕至王瑄车队末尾,华服少年放缓马蹄,从后往前,翩翩徐行,视线于一辆接一辆的载人牛马车间顾盼流连,引得端坐车内的女眷纷纷挑帘观望,更有甚者,解下随身的五彩绣香囊抛到他身上,他侧目看去,但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正对着他露出妩媚笑容。
嗯?不认识,于是他垂下嘴角,表情冷淡,径直过去,香囊掉到地上,被恰好落下的马蹄重重踏住,瞬间碾碎一颗芳心……
这样的骚动,势必引起位于队首的王家注意,很快,桅治便带人迎过来,见到华服少年,愣了一下,翻身下马,抱拳躬身道:“桅治见过世子殿下。”
这少年正是送信鸽给人下酒的司马润,他在桅治下马的同时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回道:“无须多礼!”又问了句:“十一郎近来还好吧?”
桅治仍旧恭谨:“托殿下的福,主君尚安!”
司马润颔首:“看来还是老样子,带我去见他。”
司马润见着王瑄时,他正坐在一方置于雕花几上的棋盘后,修长手指间拈着一颗白子,将落未落,看来马上就要出个结果,却被突然打断。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司马润先看看王瑄脸上覆眼的锦带,又瞅瞅棋盘上铺得晕眼的黑白棋子:“你打发时间的方法,还是如此的别致!”
王瑄苦笑一声,叹道:“手谈一局,换来几日清静,何乐而不为?”
不过是重逢后的客套话,司马润此刻真没多余的心思深究王瑄的话中藏着怎样的机锋,他径自上车,坐到王瑄对面。
王瑄撂下白子,顺手斟了碗茶递于司马润:“殿下来此是?”
反正王瑄也看不到,所以司马润面无表情的信口开河:“有点公务,办完后正巧遇上你的车队,不介意的话,我和几个侍卫便与你们搭个伙。”搬出“公务”当借口,知趣的人绝对不会刨根问底。
王瑄果然不问,只微笑着应道:“这一路上有殿下作陪,瑄便可不再寂寞。”
司马润轻笑了一声,但眉梢眼角却平静无波:“你这一走又是两年整,此次回府,想必会多留些时日吧?”
王瑄又给自己斟上一碗茶,端起小抿一口:“怎么?”
“你我同年,你仅小我月余,我不日便要大婚,想来你家中也该为你议亲了,这么关键的时期,你哪里走得开?”
王瑄诧异道:“殿下竟要大婚了?”边说边放下茶碗,然后拱手道:“那可真要恭喜殿下了!”想了想:“殿下可有什么稀罕的心仪之物,若我这里恰好有,便赠与殿下,算我私下送给殿下的贺礼。”
司马润沉吟片刻,接着爽然道:“还真有一样,听说你从西域带回来两只猞猁幼崽,我那即将过门的妻子对此兽很感兴趣,如果可以,便请你割爱送我一只吧!”
王瑄的动作一顿:“我确实从西域带回两只猞猁,一只温驯,一只凶猛,可惜殿下来晚一步,那只温驯的已经被我送人,现在只剩一头凶猛的,不知世子妃她……”
司马润浑不在意道:“无妨,我会亲自驯养它,等适合了再送给我那小妻子。”嘴角抿出一抹自豪的笑:“何况,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区区一头猞猁可奈何不了她!”
“那好,稍后让桅治将那只猞猁直接送入王府。”
司马润真心实意道:“多谢!”现在的王瑄还是个好说话的乖孩子,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在那只猞猁的份上,也该提前跟他知会一声:“对了,那个陈郡谢菀……”顿了顿,斟酌着要怎么说才好。
但王瑄并不等他后半截话,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一路上,我已与一位女子定下终身。”
司马润讶异:“你竟与人私定终身?”转念又道:“聘则为妻奔是妾,还是说你已经纳了她?呵……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收几房姬妾侍候着了,想来这车队中也没哪个女子身份可以比你比肩,被你收下也算她祖上积德,只要是良家女子,你家中长辈也不会说些什么!”
王瑄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她会是我的妻子。”
“你疯了?即便不提礼数,单说门户,你的妻子是琅琊王氏未来的族长夫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女人都能做的!”
王瑄仍然在笑:“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见王瑄这个态度,司马润一怔:“为什么?”
“因为她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司马润古潭似的眸子渐渐深不见底:“特别到可以令王峦放弃门户之见?”
王瑄不答反问:“你觉得王家会让一个瞎子当族长么?非但是王家,当今之世,任何一个家族,也不可能让一个瞎子当族长吧?”
司马润特意看了看王瑄覆眼的锦带:“还是不行么?前一阵子许真君游经琅琊,如果你早几个月回来……”
王瑄仍然摇头:“如果许真君有办法,我不至于到现在还是如此。”
司马润扭头看向安静的蹲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盯着他,仔细看,身上羽毛竟微微炸起的大黑鸟:“不是还有渡引么?”
王瑄抬起胳膊,招来渡引落到他手臂上:“阿引虽非凡鸟,但它也不是万能的,目前暂时还能应付,但他日我若承袭族长之位,很多事情,就必须亲自过目才行!”
司马润迟疑道:“那……”
“那个女子,是我康复的希望!”
司马润微微眯起眼睛:“那我同样要恭喜你了!”又道:“是谁家的女子如此特别?此刻就在你后面的车里?”
“她有点急事,先行一步离开了。”
司马润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小抿一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真不巧!”话到如今,已然忘记先前提过的陈郡谢菀。
下腻了棋,玩够了鸟,突然捡着个自动送上门给他解闷的,王瑄便格外热情起来,招待司马润茶水,一碗接一碗的灌,不够就叫外援,把奉茶的緑卿都吓着了,特意瞄了一眼,确定车内的确只有王瑄和司马润两个人在。
结果就是,司马润的肠子被王瑄彻底透干净,而王瑄最初给他自己斟的那碗茶,还剩一半……
于是司马润再也受不住,随便扯了个理由蹿出王瑄的车,环顾一周,寻了一处树高林密,外围杂草丛生的风水宝地,跳下车后,挺直腰杆,身姿优雅,步履从容,待钻进草丛,立马变了个人似的,捂住水患格外严重的某区域,弯腰躬身,一路小跑,最后藏身进一条格外隐秘的山沟沟。
留在车内的王瑄,单手支颐,侧靠在凭几上,轻声唤道:“东亭?”
候在车外的东亭并不废话,直接回道:“世子轻装出行,随行只带着五个生面孔,并且其中四人资质并不高,年纪也很轻,世子进入主君车内之后,那五人便分散开来,似在寻找什么。”
王瑄若静默片刻,才淡淡淡应道:“如此,便随他去吧!”
与此同时,藏青胡服的乔楚寻到刚刚解除尴尬的司马润:“殿下,已找到李氏……”
☆、祸国殃民
望着自相识以来,始终死水微澜的一双眼突然绽放出如漫天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乔楚咽了口唾沫,斟酌再三,才艰涩道:“殿下,李氏的人说,梁逐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说的很明白,但平日里凡事一点就通的司马润却表现得好像不能理解:“什么离开,离开去哪儿了?”
“说是有点急事,车队正好路过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连通原定路线的野径,卫勇来跟李家管事辞行……”
于是乔楚见证了死水瞬间凝结成寒冰的过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由为好友梁逐捏把冷汗。
梁逐那家伙,为人远不及长相精明,就是考虑到他脑筋太直,所以在谋周杵的宝剑和接卫毅的闺女回家两项任务中,乔楚选择难度明显大一些的求剑之行。
他去周庄前,两人私下喝酒,梁逐还替他担心,说什么“接个十三岁的女娃娃回家还不容易,倒是你,要知道那湛卢可是盖世宝剑,当今第一,让周杵把它交出来,恐怕不怎么容易啊!”
结果,世子把一切都铺垫好了,他按照世子的交待,拿着世子手札去见周杵,顺风顺水换回湛卢剑;反倒是迎接女娃娃的梁逐搞得一波三折,连再次换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知会一声,让世子白跑一趟,真是自作孽活该被打死,但这猪一般的家伙再犯蠢,也是他朋友啊!
乔楚抬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替梁逐开脱道:“兴许,他们担心跟着王家车队走太耗时间,耽误了婚期,所以一听说那条路,立刻决定换道,而那时我们已经出府,就算梁逐送回消息,我们也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