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瑄不以为然道:“我太婆没进门之前,他也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了,现在怎么好意思来罚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七岁为虚岁!
☆、争风吃醋
卫戗眄睨倚靠在她身侧, 弱不胜衣的王瑄, 暗自琢磨:像他这种, 对于王峦来说,是该叫不肖子孙呢, 还是应说后继有人?
她没有接话, 王瑄也便安静下来。
但须臾时间, 卫戗就感觉到被王瑄靠着的这边衣袖很有些异样,定睛一看, 发现自己整个袖子都差不多快要被血浸透, 是王瑄的血, 而他的呼吸也愈发沉重——沉默不是因为她不接话, 他意兴阑珊,而是因为没力气开口!
终归是为她而来, 她焦急起来:“你既然给我们带来药, 难道不会给自己也用些药?”一手扶住他,一手翻自己身上的损伤药。
王瑄不甚在意的轻笑道:“没用的。”
卫戗已经翻出药, 又来扒他衣服:“先把血止住再说。”
他缓了片刻,突然莫名其妙道:“我不叫他称心,他自然也不会让我好过,但也只是给个教训罢了, 总不至于当真舍得折损这副皮囊, 所以你无需担心。”
卫戗扯开他中衣前襟,双手同时用力,往两旁一分, 就将伤痕累累的王瑄给剥了出来,接着头也不抬道:“你失血过多,大概有些糊涂,还是省着点力气吧,不要乱说话。”
他捉住她要替他擦血的手,还有心情与她开玩笑,他说:“你这样真像个猴急的女~色~魔。”
她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他身后躺着她昏迷不醒的哥哥,她身后停着他不幸早夭的胞兄,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但他们可是身处墓地,实在没办法催生出什么暧昧念头,她面无表情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便连你这层皮一道给剥了。”
他不以为意道:“反正也只给你一人看,只要你开心,随你怎么处置!”
卫戗抬头望墙,暗叹:这人原就是个脑病患者,现在又身负重伤,更是跟他扯不清!
扯不清也便懒得再去扯。
但他又来纠缠:“戗歌,再过几个时辰我便出发,你当真不一起么?”
忙着从他脱下的中衣里撕出干净布条的卫戗猛抬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走?”
他浅笑:“无妨。”又问:“你来不来?”
卫戗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她先前只想着买房置地,好好珍惜失而复得的人们,但经过初进塔时看到的那几幕,到底让她心中滋生出疑窦,她想,有些事情,势必要去调查一番了……
“戗歌……”
“我认为你应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下定决心后,开始加快手上动作。
他点头:“确实啊,但假如我睡了,你该怎么办呢?”视线投向王珏的棺材:“在这种地方!”
卫戗一僵,她只想让他歇一会儿,却没想让他睡过去,假如这样睡了,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她板起脸说:“你放心,假如你闭上眼睛,我会毫不手软揍醒你!”虽然这样说,但随即又主动扯话题:“对了,你养的那只黑鸟回去了吧!”
“嗯。”
卫戗便问:“不是说形影不离么,怎么不见它来?”
王瑄淡笑:“阿引么,大约是和阿守相约决斗去了罢!”
卫戗:“……”搀扶他转身,让他趴靠在床沿,以便为他处理后背伤口,却又看到那串自他项后发际线正中直上一指处的哑门穴一路延伸到尾骨的字符,颜色比她上次看到还要深:“这是?”
“护身符。”笑了一声:“但对我来说,不是十分管用。”
卫戗边听边给他处理伤口,将墨盏特意给她准备的这瓶损伤药统统用在他身上了,在她印象中,像王瑄这种世家子弟是很注意仪容的,所以她还好心的宽慰他道:“这是我三师兄墨盏秘制的伤药,我看过了,虽然你流了很多血,但伤口并不深,配合这药,应该不会留下难看伤疤。”
他并不关心身上伤口,拽出裴让攥在手中的玉佩递给卫戗:“想来你是有事要去处理的,所以收好这块玉佩,如果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拿着它来王家,即便我不在,也会有人尽可能的帮助你!”
卫戗看着他的血色尽失的脸,没有接过玉佩,反倒伸出右腿,提起裤脚,将那条乌金链子露出来:“你已经不欠我什么,所以这条链子你拿回去吧!”
“这是两码事。”又朝她招手:“这个姿势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你过来扶我一把!”
他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所以她很配合的靠过来,伸手搀他时,他顺势把玉佩硬塞给她,然后借她的力量站起来。
卫戗看着裴让内侧干净的床铺:“你要不要到里面躺躺?”
王瑄指着那边矮榻:“我还是想去那边坐坐。”
要让王瑄躺到床上,要么把裴让往里挪,要么让王瑄从裴让身上翻过去,都挺有难度的,到那边坐坐也好,于是她扶他过去,结果他又说冷,她只好陪他一起坐。
天亮之前,王峦带人赶来,当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这点可以理解;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王峦见到她这个把他重孙子害得如此凄惨的祸首,非但不怪罪,反而歉然道:“给郎君添麻烦了!”——都说王家现任族长王峦是头老狐狸,但她对他这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出了塔,见到晨曦,卫戗长出一口闷气,回头看看这座伪装成宝库的坟墓,一夕之间,叫她又体会了一回死而复生的感觉!
被王家人抬着的裴让,在出塔的一瞬,嘴角微微翘起来一点,但无人察觉。
骆生还在原地等着他们,就在卫戗请抬着裴让的王家人把他扶上马背时,裴让醒转过来,他看到卫戗,眨眨迷离的眼睛:“戗——”看到身边一群陌生王家人,又把她的名字咽下去,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卫戗见他醒来,自是激动万分,不过当着王家人,说话不怎么方便,他二人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噤声。
在与王瑄分开之前,他特意停在原地等掉到队尾的卫戗走近,他说:“我巳时出发,希望你能来送我一程。”
出了塔后,他的眼睛又被覆上锦带,她对着那四指宽的锦带,轻轻的应了声:“好。”
他笑了:“我等着你来!”
随后王瑄便被王峦的人抬走了,而桅治则按照王瑄的授意,亲自送卫戗和裴让出府。
一开门就看见祖剔等人,他们没有回去,就这么蹲在王家门外干等了一夜。
回程途中,卫戗和祖剔追问裴让为什么突然回转,裴让脱口而出:“我看到了个人!”
大家自然接着问他看到了谁,裴让又回:“我看到……诶,我看到……看到了谁?”他迷茫了,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看到了谁,更不记得追过去之后发生的一切,再想下去,就开始头疼,连额角的青筋都凸出来了。
卫戗看他痛苦的样子,忙开解他:“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只要人平安就好,反正以后也不来这里了。”想了想,又道:“回头我们一起去庙里请几道平安符回来。”
卫戗不让他想,裴让就不想了,他的思绪接回昨天,关切的追问那些财宝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卫戗立马心情大好,说等大家歇一天后,明天就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但裴让等不了,他睡了那么久,精神很好,祖剔等人虽然熬了一夜,但也亢奋着,要不是答应王瑄要去送他,卫戗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立马行动。
想了想,卫戗让裴让跟着祖剔他们先去吃早饭,然后整理一下财宝,顺道让祖剔等人稍事休息,而她回府去给姨婆保平安,等送走王瑄后,她再去跟裴让他们汇合。
安排好之后,卫戗就和他们分开,骑着踏雪赶回卫家。
两个孩子都没回来,姨婆怎能不担心,她又是一夜没睡,见到卫戗才放心下来,连声道:“多谢佛祖保佑!”——姨婆这是铁了心改信佛了。
后来姨婆告诉卫戗,她执意要走,没去探望卫敏,卫敏很伤心,不过这次没上吊,而是去投了后院的鱼池,嗯,因发现及时,卫敏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坏了一池无辜的锦鲤……
接到这个消息,她爹和她继母匆忙赶回来,又是好言相劝,又是承诺保证的,总算把卫敏安抚住了!
她爹还遣人来找过她,被姨婆搪塞回去了——她爹对姨婆还是比较敬畏的,姨婆说的话,她爹多少会听一些。
卫戗心不在焉的安静听完,等姨婆想不出什么要说的了,卫戗开始试探姨婆,追问当初有关她娘的事情,但姨婆只是把曾经告诉她的又说一遍,并没有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来日方长,怎么说姨婆也熬了一夜,卫戗不想继续纠缠她,告诉姨婆要出去和裴让汇合,姨婆知道拦不住她,嘱咐她今天一定要在她爹和继母回府前回来,然后就放她出门了。
卫戗马不停蹄赶往城外,老远就看到空中盘旋着一黑一白两只大鸟,她想:禽兽果真不可靠,主人差点死掉,而它们只顾争风吃醋!转念又一想:那种地方,就算它们两个跟了去,也只能算是给王珏送去俩解闷的陪葬品罢了——七岁的小孩子,应该会喜欢这种带毛宠物罢!
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渡引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提到“王珏”,每次都不是好话——如此看来,那贱嘴鸦果然不是什么好鸟,见风转舵也就算了,还嘴损,连惨死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正想着呢,渡引就从天空中俯冲下来,隔着老远就开始鬼叫起来:“哑,主母,阿引思你如狂!”
卫戗盯着它的翅膀想:它好的也太快了点,还是不想给竞争对手看笑话,死撑着?
渡引落在马背之上卫戗怀抱之前,谄媚的蹭啊蹭:“哑,就是那个坏家伙欺负阿引,主母,你要给阿引做主啊!”
卫戗伸手将它拍一边去,抬头看向渡守。
渡守盘旋在半空中,在卫戗抬头看向它时,开口道:“阿守见过卫家女郎!”招呼过后,又道:“阿瑄在左前小树林中等候女郎!”
是要私下见她?
卫戗循着渡守指引改道,渡守又飞上来,蹲在她身后主母长主母短……
再次看到王瑄的乌木车,卫戗心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在她距乌木车十步时,红衣的甄堇极其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才跟着白甲等人一起离开。
已经听不到马蹄声,车帘才被从里面掀开来。
卫戗抬眼看去,探身出来的王瑄,又恢复成白衣胜雪的形容,晃一眼,和她过去见到模样好像没什么不同,但她知道,他是个有伤在身的病患:“你……还好吧?”
他温柔笑道:“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在意。”又招手道:“你靠近一些。”
卫戗驱马上前。
王瑄又递过来一只锦盒。
卫戗自然推拒,但王瑄却说:“这不是给你的”!
卫戗不解:“嗯?”
王瑄道:“我出塔之后,才让东亭去络渊台取回来的,此物同样出自魁母前辈之手,你回去之后,把他交给裴让,让他务必戴在身上,切记,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卫戗更加不解:“这是?”
王瑄漫声道:“护身符。”
卫戗豁然抬头:“你怎么会……”
王瑄玩笑似的说道:“还要让他看紧你呀,自然要上心些。”
卫戗斟酌片刻后,还是接下了:“多谢!”
那么多人等着,不可能耽搁太久,匆匆一晤后,便到了分别时,王瑄最后同她说:“你来送我,我很开心,还有,要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
即便是点头之交,遭遇正儿八经的离别,多少也会有些伤感,何况他们几个时辰前才有过那样的经历,所以卫戗没有刻意逆着他说话,而是诚挚的送上祝福:“一路顺风!”
☆、离经叛道
从前, 她与至亲至爱的每一次生离, 都要事先做好死别的觉悟……所以, 每一次转身,都是干脆而决绝的——如若拖泥带水, 只怕会消磨掉踏上征途的勇气。
但这一次转身, 却听到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唤:“戗歌!”她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这次不是别人送她, 而是她送别人, 没关系的, 勒紧缰绳, 回过头来:“怎么?”
绿林萋萋,铺满半幅眼帘, 华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下来, 缕缕明媚,那个清雅绝尘的少年郎, 伫立在车头,广袖长衫随风轻扬,在她回头的瞬间,抬手扯掉覆眼锦带, 笑的比他身后阳光更明媚:“保重!”
这副心无城府的模样, 到让卫戗有些恍惚,她条件反射的回应道:“你也保重!”
明明是她来送他,但最后却是他站在车头, 目送她策马而去!
“诶——”车厢内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这孩子,终究只是把这当成一场博弈看待,不想输给她,更不想输给他,但须知纵然你在手谈上从无败绩,但人心却不是棋局,只要算无遗策便能轻易取胜,纵然当真被你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没得到王瑄的回应,那人愈发的语重心长道:“即便换作是你,在那种时刻被有选择的放弃,也不会甘心,他只是个执拗的孩子,你让他称心遂愿一次,想来他就会自动离开,你又何必处处与他作对!”
王瑄重新扎缚锦带,撩开车帘钻进去:“可我就是不想叫他如愿!”
坐在雕花小几旁自斟自饮的老者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在王瑄坐下后,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清酒:“阿堇已经十七了,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她又是那个脾气,我此行本打算替她在你身边谋个位置,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