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桅治原本并不是王家人,这些年又随王瑄飘在外面,本家的事并不十分清楚,但对这个塔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该塔乃王家禁地,据传塔内机关重重,莫说外人,便是王家自己人,如若误闯,也是有进无出的。”
  卫戗深吸一口气:“误闯进去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桅治面露不忍:“死无全尸!”
  “总有侥幸生还的吧?”
  桅治摇头:“无一例外。”又补充:“所以主君曾特别交待我们,别妄图闯塔,没要紧事,连后山都不要随便进入。”
  卫戗不信邪:“既然是你们王家自己的塔,总该有应对的办法吧?”
  桅治点头:“是,但只有族长或经过族长特许的人才可以进入,而在下听说,在过去几年间,老族长进塔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到这里,卫戗拱手道:“多谢桅主管据实相告!”
  桅治忙还礼:“不敢当。”
  卫戗接道:“还要劳请桅主管给指条明路。”
  桅治惊道:“可是王公此刻并不在府中,今晚怕也回不来,女郎莫非是要硬闯?”着重强调了“女郎”二字。
  “我只是想把我哥哥接出来!”
  桅治劝阻道:“万万使不得,那位裴小郎乃仆从之后,女郎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再者说,裴小郎已经进去那么久,只怕……”
  卫戗抬手打断他:“下山之前,我与他结下盟约,立誓同生共死,若桅主管因畏惧担上责任,不便告知,卫戗也不勉强!”言罢抬腿便要走。
  桅治移身到卫戗眼前拦住她去路:“在下已差人通知主君,想必他很快便会回来,女郎不妨再等上些许时间。”
  卫戗断然道:“可我哥哥他等不了。”桅治还想拦她,卫戗毫不客气的祭出龙渊剑:“还望桅主管行个方便!”
  桅治是个综合性全才,遭遇卫戗这种偏武力的专家,自然不是对手,他识时务的让路,放卫戗过去的同时,一边派人去催促王瑄尽快赶回;一边吩咐人通知下去,谁也不许透露宝塔的具体位置,如果有可能,让府中侍从尝试着拦住卫戗……
  见卫戗回来,祖剔等人围上前,关切的询问:“谈得怎么样?”
  卫戗的视线从祖剔等人脸上逐个过了一遍,最后慎重其事做了一揖,咬咬嘴唇,低哑道:“诸君,倘我明天正午前仍不曾回返,今日诸君取到的财物,其中一箱大家只管拿去分了,只是我尚有一个心智不全的妹妹,而我哥哥还有一个老迈的奶奶,望请诸君将那一箱财物交付于她二人,并将她们护送到南公那去!”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祖剔带头道:“当初我等看中郎君是个能成事的人,二话不说跟了来,合着跑一趟就能坐分大把财富,真遇上事了,郎君独享惊险,却要我等稀里糊涂散伙,这是觉得我等没本事,不值得结伴闯荡?”
  卫戗再拜,然后正色道:“正是因为知道诸君的本事,卫某才将最重要的亲人托付给大家,诸君也都知道,那一程山高路远多风险,又携带大笔财物,不知要遭遇多少匪患,分给大家的,实乃卖命的辛苦钱!”
  祖剔接续道:“那好,留下他们在外面等候,祖某随郎君进去!”
  听他这话,其余几人也是不甘落后,争先恐后要随卫戗进去,被卫戗一口回绝,她快步走向并排站着的两匹马,却绕过踏雪来到裴让的马前,先伸手摸摸它项后长长的黑鬃毛,后又用额头抵靠的它的马脸,轻声道:“骆生,拜托你了!”接着飞身上马,趴伏在马背上,直冲进王家敞开的侧门。
  且不说她一个陌生人,便是自家人也不能在院内纵马疾驰,门房猝不及防,被她趁机闯入,而祖剔也打算效仿她,可一来踏雪根本就不配合,二来门房也有了防备,他到底没能如愿。
  不等第一波侍从前来阻拦,卫戗掏出之前拿龙渊剑时顺道捎来的锦囊,倒出里面刻着“瑄”字的玉牌,她觉得,一块刻着“瑄”字的小玉佩就能让裴让他们在王家进出自如,那这块比玉佩大很多的“瑄”字牌肯定更好用。
  果不出她所料,见到玉牌的侍从,不约而同的往后退——桅治的确是王瑄的主管,但他不是本家的管事,府内侍从会听他的话,只是鉴于不久的将来,王瑄承袭族长之位,作为他主管的桅治很有可能成为王家的大总管,于情于理都要卖他个面子。
  事发突然,桅治只让他们阻拦闯入者,却没说过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突然见到特大号,且材质非凡的“通行证”,谁敢冒犯?
  裴让的马带卫戗走的这条路,尽管不算宽,却很通畅,除了刻意赶过来阻拦她的人之外,几乎没见到王家仆从,而且即便遇到墙,安得也是高门,不必下马就能通过。
  最关键的还是,没有闲杂人等来来往往,对残留的味道干扰就会少许多,可以让裴让的马更快的找到他的去向——让王家的人指路,不如问裴让的爱马可靠!
  “叮铃、叮铃——”从缥缈到清晰,是塔铃响,这声音虽然比络渊台的檐铃小了一些,但给人的感觉却很相似。
  转过又一道弯,抬头望去,一个高耸的塔尖赫然映入眼帘!
  
 
  ☆、同生共死
 
  找到了——果真还是裴让的骆生值得信赖!
  继续前行, 穿过叠翠丛林, 上到一处宽阔的平台, 触目所及,皆是似锦繁花, 中间留了条六尺宽的青砖路, 通向一座石雕的牌楼, 楼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
  到达这里,骑马肯定不如徒步方便, 所以卫戗纵身下马, 为防万一, 她并没有将它拴住, 伸手摸摸它,转身拾阶而上。
  天色逐渐黯淡, 周遭景色全都朦胧起来, 只有塔铃声愈发清晰,更往上, 竟还隐隐传来竹枝有规律的划刮地面的声音,卫戗下意识攥紧腰间龙渊剑的剑柄。
  终于攀登上来,眼前豁然开朗——据说闲人免进,就连非闲人的王峦都极少来的地方, 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那所谓的宝塔, 浑不似卫戗以往见到的建筑,它上累金盘,下为重楼, 共有三层,通体一色,没有……门!
  或许是在后面?
  卫戗绕塔而行,走到塔身一半的一半,与一身着白氅衣的耄耋老者迎面遭遇,这位走路掉渣的老人家,手执扫帚,对迎面走来的她置若罔闻,只顾低头打扫空无一物的地面,大概是老眼昏花?先前她听到的竹枝划刮地面的声音便是由他搞出来的!
  卫戗已经绕到塔后,还是没找到入口,继续再走,行至塔周大半,又遇到一身着黑氅衣,背对她扫地的老者,同样对快步赶超过他的她置若罔闻。
  超前五六步之后,卫戗忍不住回头看去,一眼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愣了一下——如果不是氅衣颜色不同,她很有可能会错以为自己与先前扫地的老者重逢了!
  绕塔一周后,卫戗还是没找到门,连窗也没有,她不死心,又绕塔转了一圈,途中分别遭遇黑白两位老者,他们一如既往对她不理不睬。
  等卫戗一步一步仔细研究,绕塔走完第三遍后,黑白二老终于在塔前相遇,就在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卫戗发现塔身正前方出现一道若有似无的缝隙。
  卫戗几步蹿过去,确定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伸出双手试探的推了一下,随着一阵石碾滑过青砖的巨响,那与塔身浑然一体的厚重石门轻被她轻易推开。
  卫戗看看这么大动静过后,仍然无动于衷继续扫地的两个老头,心中疑窦丛生,可她实在顾不上那么许多,小心迈进石门内,迎面扑来一阵异香。
  因当初卫敏就是用迷香撂倒她,她对此很是警觉,忙抬手遮住口鼻,奈何之前吸入的少许已沁入心脾,她后退一步,回到门外,也就一步距离,这边空气清新,那边暗香涌动。
  回到门外的卫戗伸手撕下一截衣摆,又从怀中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点药末,均匀洒在衣摆上,收好药瓶,用衣摆蒙住口鼻,于脑后系住,再次迈进门里。
  但这次却好像穿过了什么,卫戗回头看去,发现塔外景物与她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水帘,而那原本已经错过去的老人家又回到相遇之前,他们一点点接近,相距六尺时,同时驻足抬头,就在这一瞬,敞开的石门缓缓闭合。
  也没见他们动嘴,就听到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问:“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有答:“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①
  然后,石门彻底关闭了。
  出乎卫戗意料,塔里并不黑,抬头望去,每隔一段距离,拱顶上便有一盏灯,投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两侧墙壁上的浮雕——石门后,是一条环塔而建的六尺宽走廊,仍旧没有门,除了进门这一段六尺见方的平台,前后都是石阶,一边是上一边是下。
  卫戗暗忖:这塔大约是两重墙,内外墙之间的石阶,往上通向塔顶,往下通向地宫,想要进入塔的中心,要么上塔顶,要么入地宫!
  该上该下?卫戗稍作判断后,决定先往上看看,桅治说这里机关重重,有进没出,所以卫戗走得格外谨慎,但一路过来,连暗箭都没遇上一支,更别说顷刻间便能令人粉身碎骨的大型机关了……
  但走了一段时间后,卫戗还是察觉到诡异之处——她走了这么久,别说三层高的塔,便是九层也该登顶了,但前方仍是随塔身盘旋而上的阶梯,而且最初的时候,耳畔始终飘荡着塔铃的叮铃脆响声,此刻却是异常的安静了。
  抬眼看看,回头望望,卫戗咬咬嘴唇,毅然回身,没走几步便是刚才路过的平台,这种平台,她一路走来遇见过三个,之前一直认为是相似的缓台,此刻站在这里,抬头再看,突然发现拱顶的灯和别处全都不同,这一盏格外大些。
  卫戗眯起眼睛,想了想,又撕下一截衣摆,将它丢在平台上,接着继续沿石阶向上,拔腿开跑,没多久时间,便又登上平台,抬头看,灯很大;低头看,衣摆也在——原来她每次经过的平台,都是又回到原点了,怎么可能呢,这里只有一条路,而且上台阶和走平地完全是两种感觉啊!
  既然上不去,那就往下走,卫戗调头再跑,结果还是一样——又回到原点。
  卫戗停下脚步,捋着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桅治等人没有骗她的必要,所以裴让肯定进塔了,如果这就是“有进没出”的原因,那么途中她一定会遇上之前进塔的裴让,但没有,那就是说,裴让进到塔内去了,回想一下之前进来的石门,卫戗开始试探的摸索平台两边的墙壁。
  不管怎么推都不开,甚至没找到任何缝隙,连平台两边的浮雕都摸索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
  卫戗转过身倚着墙壁,抬头看那盏灯,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那盏灯有一角的颜色照比别处要亮很多,她心念一动,选了个角度,蹬墙上去,手指触上那明亮处,咔哒一下,接着便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
  安稳落地,看着开启的石门,卫戗攥紧龙渊,小心的走进去,和之前一样,石门在她进入后便又闭合住。
  石门后是开阔明亮的大厅,大厅正中有一方石祭台,定睛看去,她此行来寻的人,就耷拉着脑袋,背倚着祭台坐在地面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胸口还插着他自己的佩剑……
  卫戗只觉眼前一黑,趔趄几步,直到倚上墙才稳住身形——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只不过前世他胸前插着的是别人的剑而已!
  “不——”缓过神的卫戗直冲过去:“哥哥,哥哥,你不要吓我——哥哥,哥哥,我是戗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死……”
  “戗歌——”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唤,他慢慢抬起头,缓缓睁开眼,冲她吃力的一笑,抬起血淋淋的手摸她的脸:“戗歌,你终于来了!”随着他开口,又有许多血涌出来,但他全不在意,只是摸她的脸:“我一直在等你!”
  卫戗跪坐在他身侧,手忙脚乱的替他擦血:“我来了我来了,你不要说话——嗯……”她胸口一阵刺痛,跟着也呕出一口血来,茫然的低头看去,就见之前插在裴让胸前的那把剑,此刻已经没入自己心口。
  裴让伸手接过她栽倒的身体,在她耳畔轻声道:“我们发过誓,要同生共死的呀……”
  在她无力的闭上眼睛前,看到他翘起了嘴角。
  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司马润震怒的声音:“都是一群废物,养你们何用?”
  “殿下,时值秋冬交季,天气反复,正常人都易染病,何况是本就体弱多病的小殿下,王妃不管不顾,就这样带他出去……能保住小殿下性命已属万幸!”
  他不耐烦听这些解释:“来人,把这群饭桶给本王拖下去砍了!”
  “殿下三思而行呀,您的仁义之名远播万里,岂能因一时之气,做出令自己抱憾的错事!”间或夹杂着轻缓的脚步声:“再者说,此时真要追究起来,怕最该受罚的还是‘王妃’啊!”
  好熟悉的腔调——卫戗猛睁开眼,就看见卫敏站在对面,正一脸仁慈宽厚的开解着盛怒的司马润。
  她们姐妹两个相距不过一步之遥,卫戗看卫敏,那是一清二楚;但卫敏却看不到她!
  随着卫敏出声,司马润竟慢慢收敛扭曲的表情,最后好像平静下来,坐回矮榻,沉默了。
  卫敏转身一挥袖摆:“还不赶紧再去给小殿下好好诊诊,都愣在这里是要给殿下添堵么?”
  跪趴在地的一群人连连道:“多谢卿园夫人!”然后爬起来倒退着出去了。
  等到彻底清净下来,卫敏弯腰附在司马润耳畔,柔声细语道:“诺儿他外祖母,当年就是病身子,也是不顾妾身父亲劝阻,非要怀孕生子,最后到底丢了自身性命,戗歌已经算是万幸,若不是当初遭遇南公,怕早跟她娘去了,但芽珈病得太厉害,就连南公也是束手无策的,当初戗歌怀着诺儿时,我娘便担心她会生个不好的孩子,是以日夜替她祈福,老天可怜我娘的良苦用心,保佑了诺儿这些年,但老天的福泽总有用完的一天,穷人家的孩子,有发热一晚上就没了的,自然也有热傻热残的,但诺儿生在王府中,最后还变成这样,只能说,戗歌实在不是个有福的,诺儿摊上那么个亲娘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姨母,变成这样在所难免,殿下怎能迁怒无辜旁人,葬送这些年累下的仁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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