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瑄突然出声吓得一哆嗦的渡引,弹跳的闪到一边缩头缩颈的蹲着去了。
卫戗不解:“你之前不是还说想要来着?”
“确实想要啊。”咧嘴一笑:“不过我觉得反正明天晚上我们还要见面,由你亲手交给我感觉一定很好。”
明天晚上还要见面?卫戗低头扫了一眼条案上的酒具,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她要是继续在晚上和他碰头,如果能一直不被这混小子灌醉撂倒,她就跟他姓!
“好吧,明早我亲自给你送过来。”卫戗折中道。
王瑄的笑脸垮下去,他扶额无奈道:“算了,还是让渡守随你同去把它带回来给我罢。”
“好,你早些睡吧。”告辞之后,卫戗率领一黑一白两只大鸟迈出王瑄房间。
“戗歌——”在卫戗转身带上房门时,王瑄突然出声。
“还有什么事?”卫戗带门的手顿住。
“没有你在,我会早些睡下的,所以安神定魄的药就不必了。”双手分别捏着夜光杯,边说边将两只夜光杯轻轻碰在一起,就像两个人正在干杯一般:“你也早点歇息。”
卫戗点点头:“好。”缓缓合上门板,透过门缝看过去的最后一眼,那黑衣白肤,双手执杯,嘴角噙着落寞笑容的少年,叫她的心口莫名的抽了一下。
因他们的入住,今晚驿站廊道上的灯笼统统点亮,夜风不甚温柔,卷得它们起起伏伏,灯光影影绰绰,卫戗不曾驻足,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身后两只大鸟又吵起来。
渡引:“你这道貌岸然的败类,是非不分,认贼作父,不得好死!”
渡守:“你感情用事,玩忽职守,枉费主人精心栽培,丢尽家门脸面,留你何用?”
渡引:“哑,伪君子,拔光你的毛,冻死丫的!”
渡守:“你继续死性不改,保管过不去明天晚上!”
渡引:“……”一句话便被渡守干败,它蹦到卫戗肩膀,又以那极其别扭的姿势蹭她头顶,说些冷上加冷的谄媚话:“哑,阿引宅心仁厚的主母啊,你可要替阿引做主啊,不能眼看着阿引遭受败类的欺辱而置之不理,喏,回头祭出龙渊剑,嗖嗖两下就把那败类给解决了,你尽管放心,那小子为你马首是瞻,别说劈了他的走狗,就是劈了他本人,估计他也不舍得还你一根指头啊!”
那小子——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
☆、死到临头
莫非是因为被锁而怀恨在心, 所以把王瑄在它心中的地位从“主君”直落为“那小子”——禽兽就是禽兽, 瞧这小肚鸡肠的德行!
当然, 那是他们一人一宠之间的问题,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替王瑄调教从外黑到里, 全身上下皆毛病的谄媚鸟。
还有, 她明明把自己折腾得越来越“丑小子”, 到了它嘴里,竟然从“登徒丑鬼”蹿升成“天仙下凡”, 也只过了短短几个月而已, 不过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夜, 继续听它无所不用其极的逢迎下去, 白毛风没把她怎么样,这耳朵风却要将她活活冷死:“那小子啊——”卫戗拉长尾音, 意味深长道。
“嘎——”渡引发出一声被突然掐住脖子似的惨叫, 用脑袋姿势别扭的蹭她头顶的动作也停下,静止片刻后, 慢慢从她肩头滑下去,就像被羽箭射中一样重重跌落在廊道石板上,两爪朝天,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卫戗看看渡引, 又看看渡守:“它这是怎么了?”
渡守蹬着一双红胜血玉的眼睛, 不屑道:“它胡言乱语说错话,自知死到临头,干脆把自己冻死讨个痛快!”
“哈?”卫戗蹲下来, 伸手提提渡引支棱着的爪子:“有志气,不愧是渡引——你尽管放心的去死吧,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肯定会替你收尸的。”勾唇阴笑道:“虽然冻鸟不好吃,不过我家噬渡不挑食。”
听到这话,渡引就地一滚,扑棱一下站起来,扎进卫戗怀中:“阿引心地善良的主母啊,您一定要救救阿引啊!主君也说过,除了您之外,没人能制住他,您只要去跟他说,您最喜爱阿引,离不开阿引,阿引就安全了!”
卫戗一愣:“跟谁说?”
旁边渡守嗤诋:“真要丢掉小命,也是被自己给蠢死的。”
再听到渡守的话,渡引脑袋一低,藏头露尾噤声不语。
卫戗嘴角抽了抽:就这战斗力,连嘴仗都输得恨不能诈死逃脱,还口口声声要拔光人家的毛冻死人家?真是要把它主君的脸丢的一点都不剩啊!
虽然心中生疑,但卫戗并没有继续追问,因她知道,渡引虽在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可一旦涉及到实质性的东西,它绝对会豁上性命去守护……当然,更关键的还是卫戗她自己打从心底抵触去揭开真相——王瑄曾不止一次提出让她杀了他,或许真相大白之日,便是她动手之时!
转过拐角,一眼看到她房门口灯笼下,伸长脖子望向这边的一大一小两团毛球,心中是既生气又感动,等到了他二人面前,只剩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今晚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裴让并不为自己辩解,低头道:“抱歉!”
允儿仰头看看裴让,挣出被他握着的小手,过来抓起卫戗的手,皱着小眉头冲她摇摇脑袋。
虽不曾直接说出来,但卫戗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摸他的发顶:“你睡不着,所以拉着哥哥出来等我,对么?”
允儿抿嘴点点头,然后扑进卫戗怀抱中。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渡引昂首挺胸的挤上前:“哑,一时没看住,又蹦出一个坏蛋来跟阿引抢主母!”冲着允儿直使劲,看来它是一败再败后,终于逮到个单薄瘦小的,准备拿他泻火并找回一点自信心。
浅见寡识的允儿被这炸毛的黑色大鸟吓到,更往卫戗怀中缩去。
“看来我弟弟很怕你,所以一会儿你还是跟着阿守一起回你们家主君那儿去罢!”卫戗慢条斯理道。
端出威猛架势的渡引听到这番话,立马泄了底气,顺毛谄媚道:“哑,原来是小舅子大人,阿引有眼无珠,多有冲撞,万望恕罪!”
允儿:“……”
卫戗:“……”
裴让:“……”
渡守:“呸——”
打开房门,暖气铺面而来,卫戗眨眨眼,发现显眼位置多出两个熏炉,旁边的裴让解释说,一个是王瑄吩咐人送过来的,另一个是司马润吩咐人送过来的。
实在太晚了,裴让并没有跟着进来,解释完以后又告诉她,允儿不久前吃过之前给他预留的肉糜粥,然后就回去歇息了。
卫戗进门后先把答应给王瑄的舆图找到,让渡守叼回去,之后才帮允儿解开斗篷,让他先上榻,就在她抬手脱自己的外衣时,发现往日都蹲在架子上的渡引竟也飞上榻:“你干什么?”
“哑,阿引也要给主母侍寝!”
卫戗二话不说,揪着它的翅膀把它扯下去:“哪凉快哪歇着去!”
这天晚上,渡引在卫戗和允儿脚下蹲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打开门来,卫戗看到的既不是裴让也不是祖剔,而是憔悴不堪的司马润,那两只眼睛红的就跟渡守似的,他神色复杂的盯着她,老半天不说话。
被他堵住去路的卫戗有些不耐烦,她抱拳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看到她的表情,司马润表情愈发凝重,到头来却问了一个叫卫戗感觉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昨夜饮过酒?”
想来是她身上沾着的酒气被他察觉,但她饮没饮酒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卫戗敷衍的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惭愧惭愧!”表情却没有丝毫没见惭愧之意和被揭穿的尴尬,反倒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司马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戗歌,你不要忘记自己可是个女儿家,半夜三更的同男子……”
被卫戗打断:“咦,殿下您在说什么啊,下官明明是护羌校尉卫毅的嫡长子,再者说,赶了一整天的路,夜里与知心好友喝点清酒,谈谈正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短时间之内他没办法迎娶她为妻,为防止她被居心叵测的家伙盯上,遂苦心安排她变成“卫毅的儿子”,所以她端出这样的借口搪塞他,他无可辩驳,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和王瑄继续这样混下去。
思及此,司马润深吸一口气,放柔自己的表情,苦口婆心的劝道:“戗歌,你年纪小阅历浅,识人不清在所难免,可我与他相识多年——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久远,实话跟你说,他绝不像世人传说中的那般美好,甚至连颗正常的人心都没有,千万别以为他那时闯进无名山脉是为了你,我了解他,他那么做只是因为好玩不服输,现在与你亲近,也是因为觉得你新奇,可即便他对你再好,一旦腻了,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别说是你,便是他的生身父母,一旦触怒他,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手刃他们,所以听我一句,离他远点!”
卫戗保持安静,眯着眼审视司马润的神情,还真是看不出任何破绽,诚挚的都快赶上劝歹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老和尚了,于是她慎重其事的揖礼:“多谢殿下据实相告,下官谨记!”又道:“时间不早,殿下也当准备准备,一会儿该出发了。”说完抬腿就走。
司马润一把抓住她手腕:“戗歌,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王瑄很危险!”
对上司马润这副紧张的表情,倒把卫戗给看笑了,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是比最令她在意的亲友一个一个死去更危险的事情,挣开司马润的钳制,轻抚被他捏疼的手腕,不以为然道:“殿下,恕下官直言,不管怎么说,王十一郎是您的至交,您背着他这样说,怕是不妥吧!”
司马润循着卫戗的动作看向她被他捏红的手腕,沙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接着又解释:“至于我和王瑄……”
“哑,吵死了!”一直蹲在门后的渡引抖抖羽毛,精神抖擞,振翅而起,直接从卫戗和司马润横穿过去,打断司马润的话。
卫戗趁司马润惊魂未定,绕过他逃之夭夭,他和王瑄怎么样,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她才懒得听呢!反正按照王瑄的计策,只要蒋家在此战中强出头,无论输赢,都能把她的风头盖过去,等她爹的危急解除之后,让她爹以她年少能力不足的名头给她辞了官,她就带着想要守护的人躲得远远的。
等卫戗给允儿打回水来,挡道的司马润已经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进房间,放下木盆,一转身,对上跪坐在榻上,小脸苍白,惊慌失措的允儿,他蓄满不安的大眼睛在看到她之后,蒙上一层水雾,直接从榻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跑过冰凉的地面,一头扑进她怀抱中。
别看这小家伙瘦小单薄,撞人还蛮疼的,也就是卫戗才没哼一声,换个人估计得叫出来,不过比起身来,更叫她疼的却是心。
☆、眉来眼去
卫戗展臂紧紧环抱住允儿, 再多口头上的安慰也不如须臾无声的陪伴能让他感觉踏实——那种滋味, 她深有体会!
重活一次便有这样的好处, 或许时局会因牵一发而动全身变得不可预估,但有些人的本性和能力却是不变的, 虽说像桅治这种万能型人才早已名草有主, 不过还有许多择木而栖的良禽待她网罗, 且她知己知彼,很容易便能俘获他们善价而沽的心。
看看祖剔, 或许暂时做不到桅治的面面俱到, 但处事能力绝对是蒸蒸日上, 一顿早饭工夫, 他便买回一辆车厢特地用毛毡裹覆的马车,现在好了, 既不用去和王瑄凑凑, 又不用硬着头皮和她爹挤挤,更不必忍受司马润佛口蛇心的“好意”。
卫戗将马车布置的温馨而暖和, 在司马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的将允儿抱上马车,接着自己也爬上去。
坐在绒绒的毛毯上,卫戗从随身的革囊掏出从幻境中带出来的孔明锁和鞠球, 这些东西她原本就打算亲手交给芽珈, 所以没让那些送特产回家的人给捎回去,此刻正好拿出来哄允儿玩。
允儿对“芽珈”玩的孔明锁并不怎么感兴趣,却在接到“诺儿”玩的鞠球时, 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攒出一点血色的小脸又变白了。
卫戗察觉到异常,忙伸手来夺他手中的鞠球,奈何允儿双手紧紧扣住球体,指尖甚至刺透鞠球表面的皮革,探进内里的填充物中,接着便从被他刺破的十个孔洞泄出十缕柔和的光芒,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久不见日光而显得异常苍白的手指,急速向上旋转攀爬。
“允儿!”见此情景,卫戗大骇,却又担心强夺可能弄伤他纤细的手指,当机立断,起身抽出腰间龙渊剑,一剑劈下,鞠球从中一分为二,但内里只是一些寻常鞠球都会填充的毛发,并未发现什么异物。
鞠球被劈开之后,便从允儿的双手间滑落下来,他一点点抬起头来对上卫戗,迷蒙的双眼中水光点点,艰难的开口:“娘亲——”
卫戗手中的龙渊剑应声掉落,她机械的抬手捂住嘴,轻轻应道:“诺儿。”
允儿说完这句话后,单薄的小身子晃了一晃,眼睛一翻便仰身栽倒过去。
卫戗眼明手快,在允儿摔到之前跪地展臂从正面接住他,他已昏厥过去,她低头用脸颊紧贴他发顶,热泪盈眶,喃喃念叨:“幸好,幸好……”
看到掉在一边的鞠球,卫戗突然理解了她爹对那个人偶的执著所在——或许,那水月镜花之境中的偶人,并不仅仅是依据活着的人记忆而生成的傀儡那么简单,如果他日有缘再见桃箓,她一定会好好的请教请教他,或许等此次解决掉羌人麻烦,她回家接上芽珈和姨婆,举着去探望师父的名义,去拜访一下魁母老前辈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临时充当车夫的祖剔听到卫戗喊声,出声询问:“少主,可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