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翻了几下无果,他便眉头紧锁,大步迈开又去翻找一旁的衣箱。
这大半夜的,是要闹哪一出?琼娘眨了眨眼,想起临睡前的那一门嘴仗官司,登时有些恍然,这大半夜的,王爷是要抄家翻休书不成?
琼娘将脸儿捂在枕头里笑。那封休书,她其实还真留着呢。初时是见到了他写的情真意切,便是急着去追赶他去。
后来,倒真不是故意留着要挟王爷,只不过觉得他写下休书时疼惜着她的心境让人感动,便如情郎书信一般,自留下来,待得日后白首时,说给孙辈来听。
今日,也不过一时跟哥哥有些忘了形状,本想跟哥哥言明这写休书的前因后果,让大哥知道楚邪是真心疼惜她的。却不曾想,被这王爷听了半截话去。
看他那意思是要收缴了书信立时便毁了的。琼娘便越不想给他。
本以为已经哄好了王爷,没想到这位竟然大半夜起来,翻箱倒柜地搜寻。
这入了夜,屋内炭火渐灭的时候还是带着冷意的,琼娘也是怕琅王穿得这么单薄别感染了风寒,便故意大声梦呓了一句。
只见帷幔外的人影快速熄灭了烛火,便几步往床榻上来,这摸黑的半途,许是撞到了桌角,听那男人闷哼一声,复又回到了床榻上躺下。
也不知他在地上晃荡了多久,身子都带着微微凉意。
琼娘主动地靠将过去,摩挲着他的腰杆。
楚邪的身子僵了僵,试探着问她可是醒了。琼娘只似乎闭着眼,嘴里嘟囔着渴,也不睁眼看他。
江东王长长出了口气,起身给琼娘倒了水,扶起她的身子让她喝下,只是心道:这小妇人向来是能藏东西的。当初不声不响地在房里藏了五千两赎身钱都没人察觉,若是休书还在,真得寻个哪天她不在府时,再细细搜寻一番。
也是当时他一时失察,就算写了休书,怎么能直接给她?若是选个保靠的亲信,待得自己真的出事时,再交到她手中便好。
如今这小妇人不声不响攥着自己写了字,画了押的休书,当真是手持尚方宝剑,作妖起来都是肆无忌惮……
且不提那楚邪满心的懊恼。另有一人第二天时,也是满心懊恼地来找琼娘。
“王妃,我哥竟然要给我说亲?你说他自己的婚姻都未有影踪,操心着我哪门子终身大事?”
其实公孙二姑娘不来找琼娘,琼娘都是要找她。
见她来了,便开口道:“公孙公子这般也是为了你好,你之前那祸事,也是太离谱了,若是雍阳公主有个意外……”
不待她说完,公孙二姑娘便挥了挥手道:“王妃快莫教训了,我这自己也在后悔着呢!都是那公主说得甚是可怜,听我讲了些胡同里的轶事,便嚷着要去看一看,说是成婚之后便不得自由了。本来我计划得甚是周详,也不会出什么纰漏,谁知半路杀出个瘟生……”
琼娘耐着性子道:“那瘟生乃是我的异姓大哥,听说他动手打了你,我先替我大哥跟二姑娘赔一声不是……”
那公孙二姑娘一听,倒是尴尬地一笑,挥手道:“原来是王妃的义兄,怪不得满身英雄气概,说一句实在的,好久没有打得这般爽快。原以为京城卧虎藏龙,满地高手,可是这几个月都没碰到像样的对手,你那大哥倒是叫人过瘾。”
琼娘看着二姑娘越说越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也是替公孙大哥犯愁,这得是招个怎样的妹婿,若没有钟馗一样的本事,可是压不住这公孙二魔头的邪!
进入年节后,京城里是日日热闹,有庙会,有花车巡游,有寺庙开坛讲法,最热闹的一天便是正月十五了。这一日有灯会,京城从皇宫正门一直到城门的大街粉饰一新,家家户户都在门前做上一组花灯,上面写着字谜,若是猜对了便有奖励。
到了晚上,花灯点起,整条大街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商户和百姓做的花灯样式简单,而对官府人家来说这花灯则是脸面,若是造得简单,或是和以前重了样,则要被人耻笑一年。是以都是牟足了劲,不惜巨资请人打造,越是奇丽越好。
琅王往年对此不甚注重,江东小乡也没有这么多的花样,都是楚管事一人张罗。
可琼娘却不同,上一世便十分喜爱花灯,只觉得用心造物,让满街市的人欢喜,乃是件畅快的事情。
是以她在琅王府的第一年也对此十分上心,一早就请了京城最著名的第五代花灯张来府上制灯。
第138章
花灯张不愧是祖传的手艺, 做了一组西行伏魔灯。这组灯高达七丈, 分成八层。最下面一层是唐僧师徒四人,牵着白龙马,挑着行礼,其他地方画着重山恶水。
从第二层开始则是各种的妖魔鬼怪带着一众小妖,截杀唐僧师徒四人。有金角大王, 有红孩儿, 有白骨精,有九头狮子精。最上面一层则是西天雷音寺, 如来佛祖高坐其中, 眼睛似闭未闭,默然看着下面群魔乱舞。
当花灯转起时,唐僧师徒也动了起来, 跋山涉水, 顺着花灯不断西行向上, 一路斩妖除魔, 最后到达雷音寺。
在前世里, 琼娘是见过这灯的,那是不知哪一天的太子府展示的便是这组彩灯。
也是等花灯师傅做出来后,琼娘才想起这关节,心内不由得一阵的唏嘘感慨。
等到正月十五的正日子,除了家里挂灯外, 又命人将这彩灯移送到京城的大街上, 按照往年的惯例由京城的差役划分位置, 将这硕大的彩灯安置在琅王府的位置上。
待天刚擦黑,便亲自点上花灯,在下面看了一会,才上了轿子,在翠玉和一干侍卫护送下,沿着熙熙攘攘的长街慢行,欣赏各个大臣府宅的花灯。
琅王本不欲她上街观花灯,但在琼娘软硬兼施下总于松开,却是让她必须坐在轿中,以免被人挤碰,伤了孩儿。
只是这坐轿观灯难免看不到近处,更是错过了无数灯谜。
琼娘看得略不尽兴,想着要下轿。可楚管家连忙阻拦说道:“王爷临去宫里陪皇上点宫中供灯时,特意叮嘱小的,万万不可叫王妃下轿观灯。就算是天子脚下,也总有些不入流的混子。往年每到这时候,可是总有拐子寻了机会劫掠落单的女子孩童。王妃您若是被惊吓到了,抻着了身子,小的这把老骨头,可要被王爷拆了扔到土灶里当柴烧了!”
听了管家的话,琼娘难得兴起的贪玩的心思只能作罢。既然都是看不着,也不用累得轿夫挤来挤去的了,便吩咐转道,去了大街旁一早定好的茶楼,坐在高楼上往下看着景,若是饿了,就吩咐仆役去街市里买各色小吃。
过年时吃了太多油腻,反而显得市井小吃更显可爱。一碗热腾腾的鸭肠烫粉酸辣适中,搭配着芝麻味的吊炉舌饼吃最好,喜鹊刚才跟着仆役一起下的楼,还买了一包刚出锅的油炸软糕,外带热腾腾的烤红薯。
这些都是平日里,长了富贵舌头的王爷不屑于吃的市井小食,可是琼娘却一时吃得得趣,只趁着王爷不在,好好过过瘾头。
一时吃罢,有些肚里发撑,琼娘便缓一缓,看着楼下观灯的人潮。
在大街两侧有许多的王侯之家的彩灯,个个显得府里堂皇,有的甚至有彩绸、琉璃球等奢侈之物加以装饰,生怕落在人后。唯有被罢黜了太子位的刘熙安业王府上的位置略显清冷。便是依照今年的生肖,扎了匹白马灯立在上头。
只是那工匠似乎也不走心,那马甚不精神,类驴类骡,就是不肖马。偏偏马背上还安置了走马观花的彩灯,好似负重的老驹不堪起行。
满大街都是精致异常的灯,按安业王府的灯便太不起眼了。以至于这白马灯前赏灯之人也是稀稀落落并不拥挤。
琼娘心内唏嘘感慨,正要移开眼看别处时,却正看见一个人伫立在白马灯前久久凝视。
那人的背影甚是熟悉,可不正是自己的大哥柳将琚吗?
琼娘挥手叫来喜鹊,问她安业王府的彩灯上写了什么。
喜鹊方才下去挨个都看一边,隐约有些印象,就是默不出那灯谜,但记得那安业王府看守彩灯的人说是王妃亲手题写的诗句。
琼娘一时默然,倒是有些知道大哥此时心中所思,目光流转间她突然看到街市拐角出的酒楼上正立在云曦的身影。
安业王妃也正看着立在白马灯前的少年郎,表情萧索,眉眼隐在灯光阴影处,只是一街之隔,一世之隔,一切终究是再回不去从前了。
琼娘心内默默叹气,不知云曦有没有后悔当初依从家族选择的决定?
恰在这时,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有妇人大声的哭喊呼号。
原来方才有妇人给小儿买糖,只一转身的功夫,身后的小儿便没了踪影。有摊贩眼尖,方才瞥见是一个瘦小的男子抱起了她的孩子拐到了一旁的胡同里。
就在那商贩手指向胡同时,柳将琚大步流星朝着那胡同奔了进去。
这类入京拐孩子的,通常都不是一人作案。琼娘见哥哥追了去,生怕他吃亏,便叫侍卫也下楼跟过去。
可就在这时那胡同通向的另一个街市却炸开了锅。只听一顿人群骚扰呼喝殴打的声音。
琼娘担心极了,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也看不清楚,便是寻人找京城府尹赶紧派衙役来平息骚乱,又怕那拐子趁着动乱带了孩子逃跑,便命余下的侍卫堵住街市两端和各个胡同口,只要是带着孩子的,一律不能放行。
一时人手不够,那常进干脆拽出腰里别的一支穿云箭,“嗖”的一声带着红光哨响,直冲云霄,叫来了京城三司的人马。
当府尹衙役带着人赶到时,整个街市都被琅王掌管的三司兵卒控制。
至于那骚乱的源头也找寻到了地方。原来这些个拐子早早在京城热闹街市一处胡同里租下了独门的院落。
胡同口都有同乡的拐子专人把守。其余的拐子们散布在街市里,寻着机会便拐了孩子和小娘回来。
这最赚钱的大头儿其实是拐带姑娘。京城乃是富贵之地,稍微富裕些的人家里的姑娘们个个养的细白滑嫩,眉清目秀的,加之操着一口京城的口音,更是上品。
这样的姑娘卖到外乡的富户里简直是供不应求。而青楼红馆更是指名要这种不带风尘气的京城货色揽客。
所以每天各地的灯会街市,有钱的人家都是派出三五个婆子仆役看住自家的姑娘和孩子。
因为那些拐子们实在是猖狂,若是遇到貌美的女子,看着她身边的家人不多,甚至会明抢,只高声呼喝这是自家偷跑的小妾,谁敢管闲事就亮刀子招呼。
只是今天在京城里找货源的拐子们不开眼,竟然盯上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
那姑娘实在也是不可多见的美色,虽则皮肤稍微黑了些,但架不住眉眼艳丽,身材窈窕,便是颗闪亮的黑珍珠,看得人移不开眼。
而且那位姑娘也是大胆,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一个人举着烤红薯一边走一边吃。
这等子好下手的极品货色,拐子岂能错过?
便是寻了机会,三个人一起,将那姑娘扯到胡同里堵了嘴,绑了手,然后用长披风裹了头和身子,只假装是家人犯了急病,一路拖着扯回到那独门院落里。
按理说,这一夜也是收获颇丰,快要散灯会的光景,已经拐了五个姑娘,一个孩子。
按照往常的经验,现在满街市都是寻人的,衙役们也该出动了,拐子们便不再出去,只安心等到节后,自有打点过的官差会给他们一路畅通,几辆马车便出了京城去。
可就在其中一个拐子巡视着货色,想要趁机解开姑娘们的衣服上下沾些便宜时,那个身材高挑皮肤发黑的姑娘不知怎么的,竟然解开了自己手脚绑缚的绳子,操着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就切了那拐子的命根儿。
那拐子当时疼得翻白眼,一声惨叫引来了看人的婆子还有几个汉子。
他们都是按惯了人的,手脚有力,行事很阴狠,按理说收拾个小姑娘不成问题。
可是那个俏生生的姑娘也不是知是什么夜叉变的,竟是比他们还阴狠,一把短寸的匕首刀刀往人的要害出招呼,几下的功夫,那几个人都成了血葫芦,纷纷夺路朝着院落外跑出,呼号着救命。
可是院落外,竟然有几个汉子候着,堵住了他们,拿着棍棒就是一顿毒打。
其中一个迟归的拐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本来他是准备回院落的,可是眼看这情形不对,抱着孩子便跑,偏偏片刻的功夫,满街市都是三司的官差。他转了几圈就被身后追过来的柳将琚堵个正着。
可柳将琚向来沉稳,又怕认错了人,只扯了那拐子的衣领问那小儿,他可认识这人。
那小儿一早便被吓哭了,只会大口哭喊着娘亲。
倒是那位姑娘擦着手上的血沫子过来,闲适地说道:“你既然爱多管闲事,当有眼色,这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堵嘴,只差将孩儿掐得没气了。这孩子挣扎得衣襟散开,肚皮都露在了外面,他也不管。若是自己的亲孩子,岂会让他这么冻着?斯斯文文的问个球啊!”
说着便是一把将孩子夺了过来,一抬长腿,便踹掉了那拐子下巴,省得听他满嘴谎话的呼喊。
柳将琚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眼见这个眉眼亮丽,樱桃小口的姑娘怎么莫名眼熟?
第139章
那位姑娘显然也看出柳将琚似乎认不出她的样子, 俏丽的脸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 只将一只手作鹰爪状,朝着柳将琚的裆下那么虚虚一比划。
柳将琚登时脸色发黑,明白了这位姑娘是谁。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女子,而且扮成女装的样子甚是俏丽。
待得三司的兵差协助着将十几个拐子捆绑押送走后, 常进走了过来, 冲着那姑娘和柳将琚一抱拳道:“柳将军、二姑娘,我家王妃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茶楼, 有请二位得闲上去一叙。”
于是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便跟着常进一起上了楼。
琼娘看他们上楼,只站起身来拉住了二姑娘的手上下打量,道:“以前不曾见你穿上女娇娥的衣裳, 如今总算得见了, 却是故意地去引拐子上钩,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最起码我多派些人手助你,免得有了闪失啊!”
二姑娘平日飒爽惯了,可是今日这一身的红妆,被琼娘看得却有些不自在,竟是难得面皮透红, 连忙给王妃见礼打岔了过去, 然后向王妃讨要吃的。琼娘笑着指了指桌面, 那二姑娘毫不客气,便坐在了桌子上,折腾了一夜只吃了点烤地瓜也是真饿了,见桌子上有吃剩的油炸糕,便拿过来吃。
琼娘跟她向来不拘小节,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又让人去隔壁酒楼叫菜,招呼着大哥柳将琚一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