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年轻爱冲动,可有着几回让首辅吃瘪,众人早学乖了。
这几□□里都风平浪静,穆王那里又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是天子抓了与他通信的言官,只等治罪再对他发难。
穆王府里的一众幕僚和副将都面带忧虑,穆王把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一拍桌子道:“明儿就是中元节,都给老子笑起来!丧着个脸没得晦气!”
幕僚们只能强挤出笑,一个留着长胡须的拱拱手,大着胆说:“殿下,戎衣卫肯定是要屈打成招,这样太后那里才能摆脱干系,全让殿下您一个人背这锅。天子也是糊涂,怎么就真的听信,把言官抓到大牢里。”
“刘太后那妖婆真以为能控制局面?老子早想好了,这个时候我去和天子作对才是傻子,你们一群怂货,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殿下是又想到什么妙招了?
到了中秋这日,宫里不设宴,刘太后为了恶心赵祁慎,把他和老王妃都召到宫里说是一块儿过节。
众人聚一堂,那就是以她为尊。
赵祁慎那日心疼母亲,受了些许挫败,今日就冷眼看着刘太后作。
在场的除了刘太后,还有许久不见的刘皇后。
顾锦芙见到她时目光就偷偷往她身边瞥,发现她居然清减了许多,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走路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个样子看着还真像被孕吐折磨得憔悴。
她正想着,刘皇后那头就干呕起来,顾锦芙看得真真的,就是只抿了一口清水而已。刘皇后这演技也实在太逼真。
“可怜见的,你还是回去歇吧,哀家这儿也不要你陪了,王妃这里也不会怪罪的。”
刘皇后喘着气,好半会才说了句遵命,扶着宫女的手下去了。
这个时候顾锦芙看到太后眼底有厌恶,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方才刘皇后是一眼都没有看刘太后。
正想着,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一抬头,瞅见扶着刘皇后手的正是青瓷。但她寻那道目光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皱皱眉,继续站在一边看前边一团‘和乐’。
好不容易熬到刘太后也没了折腾人的兴致,众人这才散去。散去前刘太后还特意夸了林珊,说她可爱得紧,有朝气,让有空就过来慈宁宫陪她说说话。
林珊甜甜笑着应是,转身的时候似乎是被裙子绊着,往赵祁慎身边扑了一下。赵祁慎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刘太后在后头看着眸光闪动,嘴角勾出一个冷笑,果然建兴王王妃是想让天子娶亲了呢。
等到出了慈宁,赵祁慎睃了林珊一眼,低声跟她说话:“少给我闹事情,小心我收拾你!”
林珊朝他无辜地笑:“不这样,刘太后怎么能真让我到慈宁宫玩儿,她挺可怜的,就当我发发善心陪她说话就是。”
赵祁慎懒得理她又打什么主意,叮嘱道:“真喊你了,着人来送信。”
别傻乎乎被刘太后那老妖婆给坑了。
林珊当即笑得灿烂。
顾锦芙自出门就见表兄妹在一边嘀咕,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倒是难得见他们这样和平相处一会。
她就低垂着眸眼,脚边却是突然滚了个石子出来。
她脚下一顿,抬眼看向石子滚来的方向,那就是慈宁宫的宫门。她眯了眼,终于在暗处看到一个浅青的身影。
那是宫裙,还是已经有了品阶的宫裙。她有些奇怪,就那么盯着那道身影看,那人应该也是故意叫她瞧见,在灯笼下露了脸。
圆圆的鹅蛋脸,正是前些天她绊的青瓷。
她一愣,青瓷见她看见了,朝她福了个礼,然后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魏锦。”
赵祁慎走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瞧,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正一动不动就站在慈宁宫宫门前。聚精会神,一副望眼欲穿的认真。
“快跟上!”他只能又喊一声。
顾锦芙这才应好,快步跟上他,心里那份惊疑不定就化作释然了。
有时候善心还是有善报的。
宫里头只在几处挂了花灯,这个中元节过得确实是冷清。
她就吩咐欢喜去拿了桂花酿,又叫司膳房再准备两个小酒的小菜,捧着一托盘的东西进到内寝。
两人这几天都喜欢窝在里头说话,不会有人来打搅。
赵祁慎一看那两壶酒,笑道:“就这点,还不够尝味儿的。”
她把东西放炕几上,想到上回喝得断片的事:“都是你的,我就陪着你说说话。”
上次她就能说出要嫁他的话,这回万一直接酒后乱|性呢?
可沾不得。
赵祁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这两天他又冷静的想想,两人其实还是先就这样吧。不知什么时候起,其实他也有些离不开她,内司监里头她管得好好的,他可以省心。
左右到明年还有时间,说不准哪天她自己先想通了。
他也不勉强她喝,就是拿筷子沾了点她唇上:“这就当尝过了吧。”
她吧唧吧唧嘴,觉得大过节的不喝一杯确实又没意思,就探头过去:“再给一点儿,一杯半杯其实也没事儿。”
那天是喝得急,跟水一样灌,可不是得醉。
他笑笑,勾着手指示意她再靠近些,某人就傻乎乎的,结果被他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自打那天两人滚作一床后其实就没有亲近的事,猛然一下,叫顾锦芙连连后退,酒没喝上脸倒是先红了。
赵祁慎见她快跟官服一个色的脸哈哈大笑,一端杯子抿尽了酒,几分潇洒几分风流,惹得她又偷偷多看两眼。
看过后,她才正了脸色,跟他说:“戎衣卫暂时还是拢不住,我们效仿成祖帝吧,把番厂再提上来。”
刘太后那里一时半会倒不了,首辅也倒不了,内司监掌着批朱也只是堪能抗衡,但很多事情仍不便。
最主要是他的人身安全,许志辉和卓宏安插在戎衣卫,其他人都派到四了和五军里头,人还是太少了。
赵祁慎就转着手中的空酒杯,笑了笑说:“番厂督主?你还不真怕身上衔儿多啊。”
她很坦然:“谁嫌弃手中权力大?”
“那......以色换权?”
顾锦芙还真再把脸探前来,然后闭上眼:“给你亲,亲完了放权。”
他哈哈哈地笑,这不要脸的程度跟他学足了。他去捧了她脸,在她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先记账上,回头连利息一块儿给了。”
她睁开眼,他眼里的温柔能让她溺死在里头,一颗心为他怦怦乱跳。
接下来,顾锦芙就开始暗搓搓准备复番厂的事情,自然就先盯上了被戎衣卫带走的那名言官。
正当她琢磨的时候,首辅和付敏之倒是先发难了,说言官已经招认,就是受穆王所指使,在朝堂上领着朝臣要清君侧,逼着赵祁慎表态,好让叔侄正式对立。
顾锦芙神色沉沉,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用手上的权,散朝后就跟着赵祁慎还有许志辉准备拿牢狱之事做文章,让她直接以天子的名意插手重审,以此慢慢把番厂原本的职权架起来。
不想穆王一封叫人大跌眼镜的信就送到了赵祁慎手里。
——穆王居然把自己儿子送到京城当质子,以表忠心!
顾锦芙看着信,嘴角抽了抽,赵祁慎却是哈哈哈大笑:“穆皇叔果然从不叫我失望的。”
这招多狠,比他想的更出人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油炸烩,古代南方油条的说法~
第34章
穆王为表忠心,把儿了送到天子跟前的一事于次日迅速传开。
付敏之在下朝后脸色铁青来到内阁,迎面就跟次辅碰个脸对脸。次辅揣着双手,神色淡淡跟他说话:“当日就劝告正使莫要对李大人刑讯,那是言官,进谏是他的本职。如今穆王殿下为表清白,把世子送到陛下跟前,陛下那头肯定得要再彻查,正使好自为之吧。”
当日两人就在这内阁里争执,历历在目。
付敏之神色就成了司膳房的锅底一样,他沉着脸朝次辅拱拱手,到底没有辩驳,转身告辞。
他脚下走得飞快,心里有着无名火。明明是收到消息说次辅要出城办事,结果还是撞个正,只能再找时间和首辅碰面了。
付敏之这头出宫回镇刑司,坐在高马上,远眺天空晴亮,蔚蓝的颜色让他心情好转一些。到了衙门口,他翻身下马,看到有一顶蓝色的小轿子就停在那,守着轿子的是几个戎衣卫,许志辉手下那批的。
“谁来了?”付敏之把马鞭随手丢给一个下属,早有门前当值的一名戎衣卫极机灵上来小声回话,“宫里的魏公公,由许副使陪着去牢里了。您不在,连郑副使也拦不住人。”
“郑副使人呢?”
那人又回道:“只能陪着进去,您也知道那魏公公如今谁也不敢惹。”
付敏之刚好转的脸色就再度变得阴恻恻,径直往大牢里去。
大牢里,顾锦芙闲闲负手在身后,跟前是跪在枯草间的李大人,郑元青沉默地垂着眸。
李大人被用过刑,十指的关节皮肉外翻,有一只两能看见森然白骨。
“陛下说过不可用刑,今儿我倒算是开了眼界,这可是公然抗命啊。”她伸手去扶起颤颤巍巍的李大人,“来人,带李大人回宫。”
“魏公公从我镇刑司把犯人带走,总得有个理由吧。”
付敏之来得正是时候,往牢门口一站,高大的身形极聚压迫力。
顾锦芙闻言抬头,付敏之就看到她浅浅勾着唇,眉目清俊,与这脏旧的大牢格格不入。
——这个魏锦果然生着一副好皮相!
付敏之眯了眯眼,她淡淡笑着说:“理由?一个正使私自用刑够不够?”
“公公可能搞错了,本使从未让人用刑。”
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顾锦芙就只佩服眼前这个付敏之。她轻笑一声,挑着杏眼,没有再说话而是自己先迈开步子,直接逼门口的付敏之让路。
付敏之就站在那里。
人被带走,那么他们屈打成招的事肯定得被捅出来。虽然能让人抵罪,他顶多被天子斥骂几句,但他就不想让把人带走。
就应该直接审了后杀了的,任谁也没想到穆王居然这样朝天子示弱!
人一离开镇刑司,参太后的案子就会继续。
所以他不能让。
顾锦芙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许志辉想上前,却被她用眼神阻止了,下刻就见她手里突然多了把匕首直接就挥向付敏之。
匕首带着寒意的风劲刮过他脖子,付敏之反应极快速往后退一步,就这一步,对顾锦芙来说就足够了。
“带李大人进宫见圣,谁再敢挡,以抗旨论罪。”
她把着手里的匕首,倨傲地抬着下巴,是威逼,是挑衅。
付敏之被她气得一手紧紧握住刀柄,欲再上前,背后一只手却在这时拉住他。他回头,看到郑元青在朝自己摇头。
“正使,回见。”她说着,把手中的匕首直接抛向他。
付敏之一手就握住了刀柄,盯着刀刃片刻脸色越发难看,是被人戏耍的愤怒。
这匕首连刃都没有开!
“——好个魏锦!”他把匕首直接就摔地上。
居然戏耍他!
“此事得给娘娘那头回禀,陛下要人,我们如何能拦住。即便今儿让李信文走不出镇刑司,只要有人捏着这事不放,明儿就还会有一个或者更多个李信文。”
郑元青在他身侧冷静的开口,付敏之凌厉地看过去,最终一拂袖子离开。
等人都走了,郑元青才慢慢弯下腰把丢度在地的匕首拾起来。
他拿手摸摸刀刃,随后将它收进袖子里,也离开大牢。
顾锦芙虚晃一招逼退付敏之,连许志辉也没有想到的,在她上轿前好奇地问:“你怎么事先就带把没开刃的匕首,料定会有人堵门口?”
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说伤就伤,所以这一招既无赖又漂亮,即便人没退,也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她笑笑,颇神秘地说:“许副使不知我向来能掐会算?”其实那匕首不是为付敏之准备的,结果他先撞上来,她以为拦她的会是郑元青。
最后的时候,他似乎还拉了一下付敏之。
轿帘被放下,她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直至轿子走出镇刑司所在的胡同,她才慢慢摊开一直握着的左手。
手心里静静趟着一方字条,是在进到大牢里,郑元青趁人不注意塞给她的。
他又想做什么。
顾锦芙冷着脸拆开,上面写着秀琴还活着。
她呼吸微滞,定晴来来回回看了一遍,上面就是这么写着。
他什么意思?!
秀琴活着,然后呢?!
有那么一瞬,她都想让人折回,深呼吸后就又冷静下来。
她管谁活了死了的。
***
顾锦芙把李信文带回宫,带到内衙门的暗房叫人看守,又让人去请个医使来,自己则回到乾清宫汇报。
首辅次辅此时都在,是在商议流民和即将开的恩科一事。
她缓步入内,赵祁慎看着是在听两位阁老的汇报,眼神却是一直黏在她身上,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才将注意力再放回朝政。
“流民的事朕先前就已经批过意见,以工代粮,首辅也不必说户部发不出银子聘请的事,户部发不出银子,你们内阁首先就得谢罪。这么些年的赋税收不起,到现在也还没有个章程,那朕就招贤纳士,从这里头找能拿出解决方法的人来。”
这是在骂首辅无能,还是直接骂脸上。
首辅脸上阵青阵白,他其实就是在和天子做抗争。谁会想到穆王不按套路出牌,居然会送世子进京保一时太平,那个莽夫坏了他们一盘棋,他只能再从别处掰回一点优势。
显然天子是要继续压着他们,用朝廷即将有新进官员压他们!
首辅最终是气得手发颤离开的,一众人都退下,顾锦芙笑吟吟捧了茶给他:“那老狐狸会不会就这么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