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刘四爷顶多是让他今后生意不好做,而眼前这位是准备直接砸了他饭碗,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何况这顾小姐原本就占着理。他原本只是以为她一介女流又没什么背景好欺负罢了。
这燕北六省做西药生意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吴买办别无他法,连连摆手:“姑奶奶,就按您说的做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只想请您们诸位给我留口饭吃!”
看着这位吴买办无可奈何只能服软,吴叔在一旁没忍住笑了。这顾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几个月下来这么有能耐了,可比她哥哥强得多!
吴买办这里松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顾舒窈让陈律师给刘四爷寄了一封律师函,然后又让人将律师函的内容抄下来直接贴在复兴药房的门口。那个刘四爷是五姨太的亲戚,又是什么新药协会的主席,顾舒窈并不敢保证这回打官司一定能赢,因此不如靠制造舆论先占些上风。
刘四爷自然是拿不出什么授权书的,顾舒窈那授权书一挂,盛州城里顿时议论纷纷,本来就有人觉得它从都到尾都是在模仿复兴,现在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冒牌货。那一天复生大药房的药价即使减了又减,依旧是门可罗雀,还有不少之前在他那买过药的人去找他们退钱。
顾舒窈习惯了现代解决问题的途径,原以为最多还需要在官司上费点心思,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复兴大药房的橱窗就被人砸了,先前的广告上也被人泼了墨水。而昨晚在药房守夜的伙计听到打砸声跑出来,也被人打成了重伤!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干的!听那个伙计交代,那伙人手上不仅凶得很,带头的还用枪指着他的头吓唬他。
这个世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讲规矩,龌龊下流的手段层出不穷。顾舒窈气不过,原想着直接向法院起诉,后来还是忍住了,只向法租界的巡警报了案。
好在药房是在法租界,巡警一帮着警戒,那伙人虽然没有再过来,但巡警也表示不方便去抓人。
听到外国巡警都是这样说,顾舒窈便更不安心了,她忽然明白,她从前可以跟别人谈法律讲道义不过是他们都忌惮殷鹤成。而如今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对方不过是吃准了她没有婚约在身,无权无势就算再有理也是任人宰割的份。也是,她的哥哥嫂嫂还被关在监狱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得罪了殷鹤成,她哥哥嫂嫂才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姨妈见顾舒窈如今处境麻烦,不再避讳,喊了许长洲过来帮忙,她外甥女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还要面对那样一群泼皮。
许长洲前些年一直在外做生意,这种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因此他还算镇定,帮着顾舒窈指挥着伙计将药房恢复原样,又跟顾舒窈道:“听说他们手上还有人有枪,跟他们硬碰硬怕是难有好结果,这年头在外做生意,还是要有个依仗才好。在法租界其实还相对安全,你出去了一定要当心。”
许长洲指的依仗顾舒窈也明白,她和殷鹤成也算是和平解除婚约,她提要求或许他不会拒绝。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一想到要去求他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求殷鹤成还不如被刘四爷逼急了服个软,毕竟她现在脚跟还没站稳,毕竟她顾舒窈是一家之主,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这么简单,这么多人的安危祸福都系在她身上。
不过顾舒窈想了想,店伙计不是说刘四爷手上可能有枪么,万一她服了软对方也不肯善罢甘休怎么办?
顾舒窈索性去了趟法租界找到布里斯,又在他手上买了把勃朗宁手枪以及二十发子弹,她不拿枪主动惹事,拿着也好防身。
这个年代的枪支并没有怎么管控,长河政府最先还要持枪的人办枪支许可证,可后来走私枪支的外国人一多,根本就管控不过来,只要不是土匪,普通民众私下买卖枪支便也没人管了。
而刘四爷那边确实不怎么想善罢甘休,虽然人也打了,店也砸了,刘四爷还是觉得不痛快,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收拾了一顿。
他已经听她表妹说了,这个顾小姐和帅府解除婚约的时候并不愉快,和少帅、殷老夫人更是闹得很僵,因此并不用担心帅府那边。刘四爷一心想给顾舒窈一个教训,他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跪在他面前求饶才肯罢休。只是她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他虽然派人跟踪顾舒窈,观察到她每日都要去燕北女大,可也发现她是坐汽车出行的,人只在学校和法租界中。而这两个地方都又巡警在,容不得他们放肆,因此不是找人算账的好地方。
刘四爷想到这,索性派人就在法租界门口守株待兔,他不信这个顾小姐一辈子不出去。
顾舒窈也不是什么轻易服软的人,她也没有主动去找那个什么刘四爷示好,见他们除了继续出售西药外不再采取其他措施,便以为事情过去了。
许长洲向姨妈求了几次婚,姨妈都没有同意。而与此同时,顾舒窈又从姨妈那听说了陈妙龄的婚讯,和省政府一位高官的儿子,不过听姨妈说,那个是个公子哥,只在政府挂了哥职,做派也不好。
顾舒窈知道姨妈其实对许长洲这个人很满意,只是先前离婚的阴影还未消除,于是笑着鼓励她:“姨妈,结婚就是让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的到承认,跟别人的看法没有关系,您如果喜欢许先生,便可以答应他。”顾舒窈叹了口气,又说:“我倒是觉得陈妙龄这婚结的突兀,和男方连面都没见上几回,就要成婚了。”她想起过年时陈妙龄与她说她要结婚时的语气,她能感觉到陈妙龄的将就与失落。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
而顾舒窈开始同往常一样上着学,因为上回的话剧演出成功,曾庆乾便让她在帮忙写一个新的剧本。
曾庆乾对她说:“那场话剧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不过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改编外国的经典总少了些亲切感和真实性,而且剧本不一定能表达出我们想表达的,我们不如从一些社会新闻中取材进行改编,从而达到一个唤醒他人的目的,比如保卫我们的祖国不受侵犯、维护法律公正。”曾庆乾想了想,“现在政府的舆论管控很严格,或许只能从生活中着手,现在她们喜欢看的话剧都跟婚因爱情相关,要不我们也可以写一个结合时代背景的,我手里正好有一个大纲!”
这个年代的婚因与爱情,无非是包办婚姻与自由恋爱,顾舒窈想起了陈妙龄的婚事,对于那件事她虽然觉得遗憾,却无能为力,或许通过话剧这种形式带给人更多的思考是她目前能做的。而且她自己也深受其害,感触自然深刻,于是答应曾庆乾:“我和你一起写!”
曾庆乾见顾舒窈答应的爽快,笑着看了她一眼。自由恋爱,多么美好的事情。
那天顾舒窈和曾庆乾商量了许久的剧本,她回法租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那天是二月二十三,顾舒窈总觉得是什么日子,却不太想的起来。
因为许长洲过两天要回燕西,这几天姨妈去在许长洲在盛州的洋楼,因此法租界的洋楼就顾舒窈和顾家两姐妹在。然而开饭之前,顾舒窈注意到梅芬不见了,她问了佣人也不知道梅芬的下落,只说梅芬小姐早就回来了,但不知道人去哪了。
莫非是去和同学一起玩了?顾舒窈又坐在餐桌前等了半个多钟头,仍不见梅芬的影子,过了好久兰芳才吞吞吐吐说今天其实是罗氏的生辰。
梅芬未必是离家出走了?还是……顾舒窈不敢往下想,只好带着佣人连夜去找梅芬,房租街四通八达,人又有限,只能几个几个分头找,而顾舒窈觉得天黑之后的法租界稍有些可怕,索性带了枪在身上。
顾舒窈和阿秀一起,走了几步看见往西掉了一只蝴蝶结,她们一起沿着法租界的主干道往外找去,眼看着就要到了法租界的巡捕房,幸好阿秀眼睛尖,一眼就看见前面法租界外头的墙角下蹲着个小女孩,从远看穿着就是梅芬。她们只顾着找梅芬,没有意识到那边角落还躲着其他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群人虽然没有被顾舒窈看见,却早就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他们虽然被吩咐不准轻举妄动,但之前就看除了势头不对,早就赶回去汇报了。
顾舒窈好阿秀刚往梅芬那走,梅芬立即站起来跑开了,顾舒窈和阿秀也只好跟着她跑。
哪知刚跑了几步,法租界外守着的那六七个男人突然围了过来,嘴里嚷嚷着:“都别想跑!”
顾舒窈和梅芬她们被这群人团团围住,刘四爷也在其中。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你,跪下来给四爷磕几个头。”其中的人指着顾舒窈吆喝道。
“所以是冲着我来,跟她们都无关是么?”顾舒窈抬眼看了刘四爷一眼,“那放她们先走。”
刘四爷突然笑了起来,“那可不行,放了她们我怎么要挟你?毕竟我们顾老板是女中豪杰,你要是宁死不屈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枪来,直接对准了梅芬,然后对顾舒窈道:“这个是你侄女吧,不想让她死,你就给我跪下来!”
刘四爷对顾舒窈的不满已不是一日两日,他一个新药协会的主席,居然被一个女人欺负,说出去算什么事?正好这回得了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出这口恶气,欺负女人的法子他多得是。
梅芬之前一直在闹情绪,被刘四爷这样一吓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连女人孩子都斤斤计较的人算什么东西?顾舒窈愤怒极了,却也慢慢地往下屈膝。眼看着她就要跪下去,谁都没想到她突然拿出一把枪来,利落地上好膛,然后对准刘四爷。
这个世道只有两种活法,要么软弱到底,要么比对方更狠。
刘四爷说白了只是个药商,和周三爷那种和土匪打交道的并不相同,他的枪更多的是拿来吓唬人的,就像上次吓唬那个伙计一样,连膛都忘记上了。这个年代虽然混乱,可杀了人照样要偿命,因此买枪的人多,实际上用过还杀过人的人并没有几个。
许是刘四爷见她动了真格,立即扔掉手中的枪,“噗通”一声自己先跪在地上。而周围那些个拿着刀的打手也都纷纷把手里的刀和匕首扔掉,举起手来。
顾舒窈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他们还要纠缠一阵,没想到竟这样服软了。只是当她看向阿秀和梅芬时,却发现她们也不敢说话,只死死盯着她后面。
她后面有人?
顾舒窈的心猛地一紧,拿着枪猛地转身,才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站了好几个举着步枪的士兵,而她的枪口也正好对准了那个离她最近的人,那个人她并不陌生。
两个月不见,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姿势重逢,那个人也不禁扬了下眉。
第76章 别来无恙
殷鹤成就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是一身英挺的戎装。两个月不见,已经由冬入春、天气回暖,他身上的呢绒大衣也换成了一件藏南色的呢质披风。
顾舒窈没有想到站在她身后会是他,稍有些意外。
殷鹤成虽然被她用枪指着,却镇定自若地打量她以及她手中的枪,还稍微挑了下眉。
顾舒窈连忙将枪放下,问他:“你怎么在这?”这是这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她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既没有他期待的欣喜,也没有他以为会有的怨憎。
他并没有说话,反而轻轻蹙了下眉。
顾舒窈的确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带着人突然出现?他的卫戎又端着枪指着刘四爷,莫非是刘四爷也得罪了他?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是因为她过来,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也没有丝毫联系,她原以为以后也都这样了。
顾舒窈稍微想了一下,不再去管殷鹤成。梅芬不过七岁,哭得不成人样,顾舒窈先得去安慰她。哪知她刚转身,他突然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是温热的。
顾舒窈不知他的用意,试着挣了两下没挣开,回过头皱眉看他。他敛了敛目,扣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她手上的枪就势落入他的手中。殷鹤成熟练地卸下弹夹、取出子弹、将保险栓关闭。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有他作为军官的干脆。他拿着她那把勃朗宁手枪又看了两眼,然后抬起手将枪还给她。
顾舒窈接过他递过来的枪,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谢谢你。”,她平时枪接触得不多,用枪的习惯也不太好,上了膛的手枪拿在手里确实是很不安全的,万一走火就麻烦了。
说完,顾舒窈直接转身走到梅芬身边,梅芬还站在那里瑟瑟发着抖,顾舒窈蹲下身一把将她抱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坚韧:“别怕,姑妈在这里。”
他看着这一幕出了神,他习惯了小鸟依人的女人,习惯了她们的娇媚、温柔,也习惯她们依附他、仰仗他,在她们逢迎、取悦他的同时,他也愿意为她们撑腰。而如今,她却成了别人的依靠。
刘四爷还跪在顾舒窈身边,看着眼前的阵势发怵,他虽然经常打着帅府的名义,但是真正能见殷鹤成面的机会并不多,他能狐假虎威也仅仅是沾了五姨太的光。可说到底,五姨太原本不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帅府其实没太多地位。他先是看了眼顾舒窈,又去看殷鹤成,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明明听五姨太说过,少帅不仅和这位顾小姐解除了婚约,还抓了她的哥哥嫂嫂,明摆着已经撕破脸了。可今天他在一旁看这着,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刘四爷开始只想着怎么让这顾小姐难堪,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他又是个大嗓门,因此他刚才让顾小姐下跪的那句话少帅肯定是听见了。
不过退一万步,少帅和这顾小姐解除婚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更何况他除了说了那句话之外也没做旁的。他虽然掏出了枪,这顾小姐不也还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么?少帅因为这是抓他也没有理由。
刘四爷想到这尤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故作镇定地对着殷鹤成讪讪笑道:“少帅,我是五姨太的表哥,我叫刘平友,您之前见过的。”
然而殷鹤成并没有理会他,往黄维忠那边使了个眼色,黄维忠立即会意,带着卫戎上前去逮人。
刘四爷急了,殷鹤成的卫戎不比警察厅的人,他不敢想象被他们带回去是怎样的下场。刘四爷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走投无路只好去求顾舒窈:“少奶奶,您帮我替少帅求求情,都是误会一场啊!”
听刘平友这么说,殷鹤成下意识也去看了眼顾舒窈,只见她稍稍愣了一下,皱眉道:“你求错人了,我们的账我们以后慢慢算,你和少帅的恩怨跟我无关。”
殷鹤成看得出,她很不情愿刘平友这么叫她,而“少帅”这两个字便是刻意在于他撇清干系。
刘平友越听越糊涂,他和少帅哪有什么恩怨?他也觉得奇怪,少帅怎么会突然到这来?可如果少帅不是为了顾小姐,那他们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平友完全没弄清楚状况,殷鹤成的卫戎已经按着他的肩将他和他的手下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