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瑶这才转忧为喜,抚着心口满脸庆幸地说道:“我好害怕官家和娘娘会不喜欢我了。很后悔不该那样与大长公主说话的,她是长辈,又年事已高,我该敬她、让她才是的。”
“她是长辈,你敬着是应该,可她若是无理取闹,以势欺人,你却不必处处让她。”楚楠闻言皱眉,不乐意见她这样退让,说着这般委曲求全的话。
大长公主为了长孙珪复位,势必要颠倒黑白,把她贬成恃宠而骄,以色侍人者。这样才能将长孙珪因为嫉妒,而以谣言污蔑她的事实,改头换面变成是范雪瑶为了打击长孙珪,而以阴谋诡计挑拨是非。
于是,长孙珪成了无辜受害者。而范雪瑶她则成了欺上媚下的奸佞。
一旦当时她畏惧退让,就会被迫背下这样的污名。到那时,毁的何止是她,连她生下的孩子,未来的岁月都会因她而受人歧视。范雪瑶正是因此,才会据理力争,不肯背负污名。
所以今天这件事,她又哪里有错?错在她努力维护自己的名誉,还是错在深受他的宠爱,被其他妃嫔妒忌而百般陷害?
范雪瑶轻轻叹气,道:“官家敬重了她这么久,今日却驳斥了大长公主,传扬出去,不知内情的人恐怕是会误解官家的,以为是因为宠爱妾的缘由。陛下宵旰焦劳,朝乾夕惕,怎么可以因妾而白白污了名誉。”
她担心他会背负为女色所迷,这种不好听的名声,以至于被世人非议。给他的圣明蒙上一层阴影。
楚楠听她说了心内的忧惧,心中虽十分感动,但还是严肃着脸道:“你也说了我宵旰焦劳,朝乾夕惕——”
范雪瑶抬起头,楚楠对上她一双明澈的黑眸,心说怎么和自己夸自己似的,脸有点儿烫,赶紧把话说完:“眼明心亮的人自然明白事理。若是有人会因此产生误解,那不过就是愚昧之辈。我岂会为了这种愚人,而明知你没有过错,只因畏惧人言,宁可选择委屈你?”
范雪瑶眼底闪闪烁烁,似是要哭,可嘴角却高高扬起。
楚楠也不禁笑了起来,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耳垂:“对我多些信任,我是皇帝,虽说不上事事皆可如意,可护着你们母子周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范雪瑶重重点头,望着他很小声地说:“以后遇着事儿了,我只要想着有官家,就不怕了。”
“早该这样了,不就免了这遭心惊胆战了?往后啊,你就放宽心,自自在在的多好。”
“官家说的是。”
“你受了惊吓,腹中孩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心里有些慌,这会子好多了……”
两人依偎在一处,亲亲热热地小声说着话,宫女们见状,都退到一旁,生怕打搅了这样的好氛围。
“还好还好。”
画屏拍着心口,庆幸地说道。她现在心还跳的厉害呢。她以为这次她们娘子肯定会挨罚了。那可是两国大长公主。连太后和官家都尊敬着的人。她们娘子虽然受宠,毕竟只是昭仪。在大长公主跟前,真没多少尊贵的。
虽然她们猜想官家这么宠爱娘子,遇着事儿了,多少都会维护着些娘子。可是,娘子把大长公主气走,这事儿怎么说都显得她们娘子不对,认为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处罚的。
却没想到,官家竟然这样维护她们娘子,不仅没罚昭仪娘子,还把去告状的大长公主给驳斥了。想到方才官家说的话,画屏激动的笑个不停。
这简直是以为丢了一百个钱的穷人转过身,却捡到了一盒宝石!又惊又喜。反转的太厉害了,以至于她们都还回不过神来,兴奋的脸红心跳的。
“官家可真是爱护娘子啊……”素娥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画屏虽然低声何止了她,心里却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爱护娘子,即便官家早对大长公主不耐烦,也不会这样下她脸面,好言相劝的话,既能令大长公主收敛,又保留了她的颜面,岂不妥帖?怎么想,官家都是为了给娘子出气,才会断然驳斥大长公主的。
想到此处,众人都感到一阵解气。
叫你外孙女儿妒忌成性,胆敢陷娘子于不利。叫你仗着身份高贵,就来欺负她们娘子。活该一个被降位,一个又被驳斥,双双被官家撕下来体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大欺小
秦魏国大长公主都因范雪瑶而被官家斥责的事情出来,范雪瑶大显威风,即便她并没有因此张扬什么,殿里伺候的人依旧本分,可宫妃们听到消息后,都纷纷收敛了。
她的宠幸之深重令宫中上下都为之震惊。
连堂堂大长公主对上昭仪都败退了,她们又算的上什么。还是不要去挑衅她了。暗暗想,现在是她正当宠,只得避其锋芒,可花无百日红,她再貌美,也总有色衰爱弛的一天。
这日并非朝会日,见风和日丽,晴空澄碧,楚楠便携了范雪瑶与楚煦去北花苑中玩耍,在石亭中坐了片刻,赏过许多花草,玩儿的有些累了,就走到四角攒尖的明丽殿,他们便进去歇一歇。
明丽殿,四面皆是格子扇与竹帘。一行人进到明丽殿里,画屏与几个随侍的侍女一起忙把竹帘卷起,顿时殿中一片明亮。
楚楠和范雪瑶坐定后,喝了两口热茶,看到明丽殿后的捶丸场,范雪瑶就很想去玩几回。楚楠也玩心顿起,遂与她一起到后面去捶丸。巧巧、珠珠、素娥几人在旁端茶递水,算筹抱球杖。
楚煦叫乳娘照顾着,他人太小,捶丸这样的游戏看不出个什么来,看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于是范雪瑶就让画屏和素娥回去,拿他的玩具过来。
画屏与素娥走后,方氏和散花、菱香三人就带着楚煦在明丽殿里玩放置在殿里的一组小编钟。楚煦铛铛咚咚地敲个不停,玩的不亦乐乎。与此同时,明丽殿不远处,有一个宫装女子正与两个侍女一起,慢慢走过来。
略走了几步,那宫装女子听到编钟的声音,就问道:“哪儿来的声响?”
一个侍女道:“似乎是前面传来的。”
这编钟声不成曲调,一听就知道是胡乱敲击成的,那宫装女子嗤笑了一声:“想来是哪个不懂规矩,没有分寸的小宫女见苑中无人,趁机玩耍偷懒吧。”
本想在苑中散散步的,她眼睛一转,便率着两侍女往明丽殿去:“走,我们去拿她一拿。”
走了一段,近了明丽殿,三人就看到竹帘卷起的殿中,并非她们以为的贪玩的小宫女,而是几个宫人围着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小童子。
宫里的童子就两个,一个是范昭仪所出的大皇子,一个是张美人所出的小皇子。小的那个还没周岁,长的再快,也不会走不会跑。
那宫装女子知道了楚煦的身份,脚下一顿,脸色冷淡下来。听见里面乳娘和侍女不住地口呼大皇子,那大皇子,又咯咯笑着,好生活泼可爱。心里便有不平之意,本是想要离去的,又走进明丽殿。
方氏和散花、菱香三人正哄着楚煦玩儿,忽然看到一个妃嫔打扮的人过来,认不出是谁,小心地瞅了两眼。
那宫装女子身旁的侍女道:“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见过尚美人。”
她们这才知道她的身份,恭敬道:“尚美人金安。”
那尚美人是什么人呢,她是楚楠太子时期的侍妾,本无名分。继位后封作了美人,直到今天。这么多年过来,到了如今,尚美人自知自己无力与其他人争宠了。无奈之下,眼睁睁看着别人得到宠幸,尤其是获得了官家的殊宠,又接连孕育两个孩子的范昭仪,她自然心中万般的妒恨。
尚美人看向在地上敲着编钟的楚煦,眼神沉沉的,闪烁不定。
“大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心里怀着妒忌,看着楚煦时,眼中看到的就不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童,而是夺走她的宠爱与未来的恶鬼。他是那样的像他那个,令她妒火中烧的生母。他们母子就是凭着这样的容貌霸占着官家的宠爱。
方氏道:“官家与昭仪娘子在后面捶丸玩儿。”
尚美人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官家就在这明丽殿后面,于是她尽力远眺过去,看到一个身着白绫圆领袍的男人,正与身旁杏红衣裙的女子含笑说着话,忽然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眼角眉梢,神态温柔而自在,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亲昵。
那是她伺候了近十年的官家,尚美人心想,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官家这样的温柔亲昵,一次也没有。
范昭仪她凭什么能?
尚美人看向地上的孩子,就凭这个小孩儿吗?
尚美人笑了起来:“大皇子这样小的孩子,也对编钟有兴趣吗?本位倒是略通一二。”于是走过去,伸手想要抱起楚煦。
方氏见状连忙道:“大皇子还小,怕生,别忽然哭起来吓着了美人。”若是知情识趣的,听了这话就该住手了。
可尚美人却笑道:“不妨事,多见一见不就熟悉了。”说着,装作没看到方氏欲要阻拦的姿势,就把楚煦抱了起来,逗弄道:“叫我尚姨。”
她见楚煦一直笑呵呵的,又很小,便以为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极尽温柔之能,就能哄得楚煦亲近她。谁知楚煦本来好端端的,被她抱到怀里,就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的啼哭声是很刺耳的,尖锐响亮,就在耳畔猛不丁地响起,尚美人吓的手一抖,方氏连忙来接:“奴婢来哄着吧。”
尚美人只好把孩子还给乳娘,只是在一送、一接之间,她借着姿势的遮掩,悄悄在楚煦腋下拧了一把。楚煦哭的更加大声起来。
方氏心里一突:“怎么哭的这样厉害?”
尚美人掩饰道:“这孩子真是怕生,本位才刚抱起来,就哭了。看来是认人呢。”笑容依旧,一片自然。
方氏心里有怀疑,可是尚美人是主子,她是奴婢,没法直接责问。
尚美人故意缠着方氏问东问西,想拖到楚煦不再哭了。可方氏已经怀疑起她来,便道:“怎么也哄不好,怕是大皇子想昭仪娘子了。”借口到后面来,来寻范雪瑶。
范雪瑶见儿子哭的小脸通红,眉头一皱:“怎么忽然就哭了起来?”
方氏解释道:“方才大皇子本玩儿的乐淘淘的,尚美人进来,欲要抱大皇子。奴婢说大皇子怕生,尚美人没有理会,奴婢没来得及拦住,她就抱起了大皇子。不知何故,忽然就哭起来。怎么哄也止不住。”
范雪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尚美人掐在隐蔽的地方,而乳娘侍女都没有看到。她不好直接追究。
“怎么哭了?”她温柔地询问楚煦。
楚煦趴在她怀里,可怜巴巴地说:“疼。”
范雪瑶柳眉微颦:“哪里疼?”
楚煦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委屈地说:“疼!”
一连两个疼字,异常的表现,让很清楚楚煦平常表现的楚楠感到奇怪,眉头深锁,走过来把楚煦的袍子解开来,就看到楚煦胳膊与上身之间的腋窝附近,两片拇指大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鲜艳。
人抱孩子时,通常会用虎口和手掌抓住孩子的腋窝抱起来,可他身上这两片红痕,靠的太紧凑,又太小,这一看就知道是手拧出来的。
范雪瑶生气道:“这是谁掐的?”
方氏也看到那掐痕了,连忙跪到地上为自己脱去罪嫌:“绝不是奴婢们干的。方才大皇子一直好生生的,在那里玩儿编钟,散花、菱香也在。直到尚美人硬把大皇子抱起来,大皇子才哭的。”
散花和菱香纷纷点头,附和她的说辞。
范雪瑶看向楚楠,秀眸中氤氲着怒气:“官家。”她唤了一声,更多的戛然而止。
楚楠也已经盛怒,范雪瑶知分寸,没有多言。但他却不会顺势大事化小。
当即就叫珠珠她们奉他的命令,去前面传尚美人回来对峙。尚美人早就见势不好,方氏刚一把楚煦抱走,她就连忙带着两个侍女出明丽殿,往苑外赶。
两个侍女见她鬼鬼祟祟的,心里发慌,大着胆子问:“美人,为什么如此赶着回去?”
尚美人脸色难看,冷冷道:“回去就回去,你们问那么多做什么!”
侍女闭了嘴,可是想到刚才大皇子无端端哭的那样厉害,心里都有了一些猜测。
尚美人当时掐楚煦那一把,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想太多。可是后来拖延时间不成,方氏抱着楚煦就到后面去了,当时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一时冲动就下了手呢?为了范昭仪,官家连秦魏国大长公主都斥责了,她居然还掐了大皇子!
事已至此,尚美人只能祈祷自己掐大皇子的事没有被发现,刚满两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只要那个乳娘不多嘴,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却说珠珠她们快步走到明丽殿,发现殿中已经没有人在了。赶紧追了出去,直追了许久,到了花苑入口处,问了内侍才知道,尚美人她们已经神色慌张地出了花苑。
于是只好返回来,回给官家和昭仪娘子。
算算时间,珠珠她们赶去花苑入口又回来,这段路可不短,回来的却这么快,可以想见她们走的有多快。可是这样都没追上尚美人。
如果她没有掐楚煦,又怎么会走的这么急这么快?
楚楠已经肯定她是心虚,才会匆匆逃走。也不必对峙了,回去后就下了道谕旨,将她以无德不慈,又畏罪潜逃的罪名,将她从四品美人贬作了七品御女。连贬三级。
后宫内命妇封号,自皇后起,共有九等。
皇后、贵淑德贤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
御女,是第八等,只比最末等的采女高一等罢了。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残酷。
许皇后意图为尚美人求情,可是楚楠处罚的这样严,是为了肃清后宫的不正风气。绝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绝不允许开这个妃嫔为了争宠,因为妒忌,而残害他人的先河。
楚煦才刚满两岁,多大一点儿的孩子,她都能下得去手。今天他和瑶娘就在附近,她都敢上手掐,明天要是叫她抓住了机会,岂不是能要楚煦的命?
所以,许皇后刚一说出求情的话,就被他狠狠一通斥骂,骂她分不清楚事情轻重,只差直接说她愚蠢,糊涂了。
许皇后丢了大脸,也只好夹起尾巴做人。
也是她没有脑子,经过张怡云所出的小皇子的事,她就该知道楚楠对孩子的重视性。竟然还敢在这种事情上抖机灵,卖人情,合该栽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