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女儿紧要的关头,她帮不上什么忙,那么丈夫和女儿怎么说,她就怎么办。争取就算帮不上忙,也不去拖后腿。
范明辉嘱咐了一句话,手里拿着纸,细细地思忖,琢磨。
李蓉陪着他坐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他让李蓉把香炉盖儿揭开,把纱挨到燃烧着的木炭上,一点一点烧毁。
纱上面的都是宫里娘娘的字迹,不能流到外面。虽是密字,外人不知写的是什么,可毕竟是个线索,与其藏起来,不如直接毁掉。就算将来出事,他们的谋划败露了,纵使他们落罪,也不能牵扯到娘娘身上。
烧了纱,他将自己写的那张纸递给李蓉,让她看,又道:“可以遣人去叫嫣然过来家里说说话了。”
李蓉看完,了然点头,把范明辉拆散了的果子重新装盒,当日就命了两个小厮、丫头给嫣然送去。丫头回来回话,嫣然过两日来府上拜访。过了两日,嫣然果然来了。
如今嫣然已经是个富家妇人了,穿着粉紫缎衫儿、白绢裙,圆髻梳的油光水滑,簪了几根金头银脚的簪钗,脸上粉妆淡抹,比从前更加标致,也更持重了。
小丫头们围着嫣然,眼里充满了兴奋与向往,嫣然常来范家,这些丫头都知道嫣然的经历。她们今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给哪个哥儿做个妾室偏房。差的,就只能被配给哪个小厮,日后在范家做事,从媳妇子熬成婆子。
而嫣然,她曾经也是范家的丫鬟,后来嫁了人,夫家发迹,如今穿金戴银不说,还是正室娘子。这样的人生,哪个丫头不羡慕,不向往?
李蓉与嫣然叙话了一番,彼此问候过了,李蓉便让厨房的媳妇们料理了一桌肴馔的,两人面前都是一碟烧鹅、一碟熏鸡、一碟烧羊肉、两碟细巧的小菜,一碟蒸饼儿,一壶酒,两个银盅儿,把小丫头们打发出去,说让她们俩自在吃了一会儿。
两人心知肚明这次嫣然来是为了什么事儿,所以丫头们下去,两人便放低了声音,一面吃菜吃酒,一面说话。
厅门大敞着,三四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玩儿,屋子里说话声外面根本听不见,有人来了,她们两人一眼就能瞧见。
李蓉抬头向外看了看,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给嫣然,嫣然接了,摊在腿上,一面拿了银盅儿慢慢抿茉莉花酒喝着,垂着眼睛,飞快地把纸上的内容看完。
李蓉见她看完了,把纸收进袖子里藏了起来,仿佛家常说笑一般笑道:“这事儿可成?”
嫣然点点头:“事儿有些难,倒不是办不成,只是用尽十分心思,须得好好筹谋筹谋,还要不短的时间。”
听她说能办,李蓉松了口气。这事儿他们范家的人不能伸手,否则太打眼了,到时候事一发,把自己就给暴露了。
他们从前小门小户的,从范雪瑶进宫后才起来,虽这三四年养了些门人,不过是替范明辉写写奏章、书信什么的,可用可信的人实在不多。幸好范雪瑶聪明,把嫣然夫妇和李婆子他们栽培了起来。
尤其是嫣然,她虽是个丫头,却十分能干,又忠心耿耿。这几年来他们家里多少大小不能见光的事,都是她和她夫婿操办。
虽然本钱都是她范雪瑶出的,酒楼里卖的酒、菜,都是她范雪瑶想的方子,秘法,可这世上多的是一发达就忘本,甚至掉过头来害主子的人。像嫣然这样的,万中无一。亏得他们范雪瑶有本事,有远见。否则他们就是有心帮衬范雪瑶,也愁无人可用。
李蓉小声道:“久一点倒不妨事,只是要小心谨慎,务必把事儿做的圆圆满满的。这事,事关娘娘与大皇子日后的荣华,千万疏忽不得。更急不得。哪怕慢一点儿,一定要办成了。”
嫣然郑重点头道:“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成!”
李蓉听到嫣然还叫着她大家,不禁微笑,摇头道:“如今你都是富家妇了,身边使着许多丫鬟小厮,怎么还叫我大家?”
嫣然闻言,不由认真道:“在嫣然心中,嫣然永远是范家家人。”
虽然她现在嫁做人妇,住着楼房,穿金戴银,还有丫头服侍着,可在嫣然心里,她一辈子是娘子的丫头。但有吩咐,一条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想到远在深宫的范雪瑶,嫣然心内很是想念。从前天天儿和娘子在一间房里起居,伴着长大,她一直认为等娘子长大,要出嫁了,她肯定是陪嫁丫头的一个,会跟着走的。将来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和娘子相伴着到老的。
娘子待她极好,小时候买了她,免她沦落泥潭。让她做了贴身丫鬟,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读书识字,教她算术,教她道理,手把手教她人心,处事。她这一身本事,都是娘子教的。
嫣然对范雪瑶这一片情谊感激万分,她们虽然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所以她即便有了心上人,也从没想过要去与心上人厮守终生。她打定的主意是陪伴侍奉范雪瑶一辈子。
可谁知道,娘子却进宫去了,从此再难相见。而她得了娘子怜惜,嫁给喜爱的郎君为妻。
她一直认为自己藏的很好,连同住一屋的冷香都不知道她有心上人。可娘子却看出来了。不止看出来了,而且还不责怪她不知廉耻,身为奴婢却思慕外男。甚至怜惜疼爱她,放她外嫁,以良民的身份嫁给心上人做正头妻子。
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完。
李蓉道:“娘娘诞育的小皇子,生的与娘娘一般模样,和她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肤色洁白可爱,眉目清秀,我瞧着真是欢喜。”想到外孙儿,脸上不禁露出慈爱祥和的笑容。
嫣然听了这话,心内向往,很想亲眼见见,和娘娘相像的两个小郎君。和娘娘很像,那必定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清俊秀美,甚是可爱漂亮的小皇子吧。
她衷心地祝愿道:“娘娘是天佑的有福人,以后两位皇子必定会出落的十分杰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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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范雪瑶晋升贵妃之事早在她怀孕期间就在筹备,所以她刚行了贵妃册礼,掖庭便随之将贵妃规制应有的使唤宫女之人数补齐。
原本名义上服侍范雪瑶的侍女有二十人,司膳宫女六人,贵妃则是使唤宫女三十人,司膳宫女十二人。可封一名为掌膳,由使唤女子晋升为有品级的女官。身份与普通宫女不同了。
另外还有四个内侍管事,这是妃位以下的嫔御所没有的。宫里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太后、皇后与四妃有配备内侍。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另外还有三哥儿的二十四个侍女也被分配完毕。
一时之间,披香殿热闹喧腾。
眼看着后面下房根本住不下了。总共两所下房,一共六间房,从前她的二十个宫女住着尚可,如今有了三十人,一间房要住五个人,即便是大通铺,可加上桌椅,箱柜,实在拥挤。
这还是楚煦和三哥儿的宫女下所不在殿内,这才住得下。否则再多伺候他们俩的那四十八个侍女,就是叠着睡也住不下。
她们母子三人加起来的使唤宫女足有近八十人,内侍和膳房内宫女不算在内。每天进进出出,实在是惹人眼乱心乱。
便将两个儿子的侍女分作三班,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上夜,轮班当差。
以前她刚进宫时只是美人,宫人少,差事分配的杂。现在人多了。为了方便管理,她便将差事细分了一下,洒扫、侍候花木、汲水等粗使活。也不再让素娥与月婵负责浆洗衣裳了。
原本司沐浴盥洗事的小金、小红被拨去照料三哥儿,提了以前的粗使宫女宝奴、娇奴补了两人的缺。
然后把殿外不打紧的粗使差事派给新来的宫女。洒扫、汲水都有相应的宫人专门负责。
如今殿里有三个主子,一个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一个是还包尿布的小婴儿,浆洗上的活不轻,范雪瑶足足安排了三个新来的小宫女做浆洗上的宫女。
差事分好,她还让画屏严格管束这些新来的宫人,把规矩立起来。
虽然不许虐打宫女,可是罚站,扣钱却还是可行的。这个钱不是月俸,宫人的月俸是朝廷支出,不由妃嫔做主。可是如果宫人差事办的不好,她可以在放赏时,决定给不给,给的话又要给多少赏钱与那宫人。
班表一施行,眼前顿时清净许多。那些小宫女见殿中规矩这样严谨,便都规行矩步,老老实实地当差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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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朝霞绮丽。侍女近前叫起,范雪瑶起了身,睡眼朦胧地洗漱了一遍。素娥服侍她梳起堆云髻,围了珍珠发箍,簪上两朵鬓边金花翠,耳上挂了一对兰花蓓蕾银珍珠耳坠儿。此外别无他饰。
“娘子先用点吃食罢?”画屏替她抿了抿后面髻脚的发丝,轻声询问。
范雪瑶点点头,于是衣服也不穿了,让画屏将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取来,直接穿在中衣外面,画屏给她扣上金蜂赶蝶钮扣儿。
“桌子摆在何处?”
范雪瑶伸了个腰,她仍有些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不欲吃点东西而过多麻烦了:“就在这儿摆着罢,昨夜下了场雨,天气骤凉,太后娘娘怕是不大精神。我快快地吃一些,早些时辰去太后娘娘的宫里,也好侍奉汤药。”
画屏听了,便与出去膳房叫传膳了。不一会儿就有内膳房的宫女们提了食盒过来,画屏、巧巧、珠珠几人抬了小桌儿过来,叫范雪瑶坐在绣墩儿上吃。
一小碗的南瓜粟米粥,一碟儿素炒什锦菜,一碟儿嫩嫩的胭脂醉萝卜、一碟儿三个豆腐皮鸡丁香蕈陷的包子、三枚五香鸡蛋、三枚腌得橙黄流油的鸭蛋,都给切开了,盛在白瓷盘里,分外诱人。
范雪瑶吃到七八分饱就放下了金箸。
转进内室,重新洗漱了一遍,素娥替她细细上了妆。
范雪瑶把镜照了照,妆容虽淡,却还得体。
韦太后一贯不喜欢后宫女子打扮的过于富丽。她是吃过苦的人,有几年,先帝对她极其刻薄,以国库不充裕为由,减少了许多她身为皇后本该有的用度。
其实那时国库的确不充裕,因为他大肆封赏后妃、伶人、宫人,国库有再多钱,也不够他这般无度的挥霍。所以钱不够使了,就减少她的用度和月料。
她原本就被先帝冷落,那些身份卑贱的宫妃伶人又轻狂,她必须要维持身为中宫的体面与高贵,还得贿赂那些宫人管事。那几年,虽然不至于她一个皇后作针线补贴,不过的确十分困窘。
许是当初见多了那些受到宠幸的宫妃、伶人,穿戴的服饰、用的物品都是珍贵之物,所费之资都是出自她的身上,而她却因此得省吃俭用,才能维持正常的皇后排场。
因此,她看到后妃妆扮的一个赛一个的富丽奢华,就心中不快。只是因为这些后妃不是她那时候的后妃了,而是她儿子的女人,她不好指责,只是偶尔提点几句,后宫女子,不可过于奢侈罢了。只是妃嫔们口中答应着,依然我行我素。
端详了妆容,觉得淡雅得体,韦太后会喜欢的样子。范雪瑶便起身,叫侍女们服侍着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嫣然喊李蓉的称呼,大家:在古代有多种用法。有媳妇叫婆婆喊大家的,有奴仆称呼主子的,也是对有学识有品德的女子的一种尊称。同时和官家一样,也曾经是后妃臣子称呼皇帝的叫法。这里用的是奴仆称呼主子的。
想用太太奶奶的,又觉得味道不太对。夫人又是诰命的称呼,乱用是僭越。所以就用大家这个叫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侍疾
将将入了秋,又才下过雨,这日秋风凉飒飒,范雪瑶里面着了白绫中衣,外面穿件月白色百花妆花缎袷衣,虽是百花纹,但花卉都是以色彩淡雅的丝线织出来的,并不过于富丽。
底下一条藕荷色褶裥纱罩裙,系在香色罗裙外面,一身打扮甚是清丽雅致。
梳妆完毕,范雪瑶便来到太后宫里,正撞见韦昭媛没精打采地离开。看那样子,不像是从太后宫里面出来的。
看到范雪瑶迎面过来,韦昭媛脚下一顿,放慢了步伐。
只见太后宫中的侍女一见范雪瑶,直接把她接到了明间。不一会儿就出来请她进内室。
韦昭媛脸色一变,她特意来请安,韦太后却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打发她回去。可范贵妃一来,立即就被接进去了。这一前一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难道她来时韦太后还不舒服,半盏茶后就好了?
她人甚至没有离开,韦太后这样做,简直是直接往她脸上扇巴掌。
韦昭媛气得脸色煞白,不敢想那些宫女心里在怎么嘲笑她,领着侍女便灰溜溜离去。短时间内,她再也不想踏足太后宫中了。
侍女请范雪瑶进去内室,放低声道:“太后身体有些不适,早上起来便喊胸口疼,还在榻上歪着呢。”
她这是提醒范雪瑶,叫她有个准备。
范雪瑶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侍女卷起珠帘,范雪瑶趋步走入,只见寝室内地上兽炉内焚着凝神静气的香,十二扇大屏风遮着围子床,镶嵌着宝石的金钩垂着,香色幔帐层层,侍女正撩着幔帐往金钩上挂。
范雪瑶叉手道:“妾范妃请太后娘娘安,娘娘万福。”
“免礼,你到这边来坐。”幔帐后面传出韦太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幔帐挂起后,露出围子床。只见太后披着头发,半躺半坐的,身上盖着条真红刺绣锦被,背后还叠着两条做倚靠。两个头戴花冠,身着刺绣绯红绸褙子的侍女在床边围着。其中一人手上掇着的盘子里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另一人手上掇着一盏香茶。
范雪瑶谢了,上去在床边的绣墩儿上坐了。
“娘娘还没用早食吗?妾服侍你吃粥罢。”她口中请道,一面伸手去接粥碗,太后点点头,侍女便把粥和汤匙递与她。
范雪瑶一上手就知道粥太烫了,一面拿着汤匙慢慢搅动碗里的桃仁梗米粥,太后脸色很难看,发黄的脸色被身上那玫瑰紫色绫中衣一衬,显得更是黯淡。
呼吸的声音急促又粗重,范雪瑶知道她不止是气短,还是在忍痛。昨夜她果然受了寒,发了胸痹。
韦太后的胸痹症不止是胸痛如刺,时而绞痛阵阵,还痛引肩背。仿佛软刀子割肉。很折磨人。因此韦太后虽然养尊处优,却在这样的病痛下迅速衰老。五十岁的人,精气神一看好似六十好几了。
范雪瑶舀了一勺粥,呶着唇微微吹几口,向前俯身送到韦太后嘴边:“早晨起来妾发现昨儿夜里骤然落了场雨,心里就担心娘娘,这一看,娘娘脸色不大好,可是着了寒,又发病了?”
韦太后吃了,慢慢咀嚼才咽下去,勉力笑了笑:“可不是吗,早晨起来就害胸口痛,下不了地,只得叫侍女搀着勉强洗漱了,又倒床上了。”
“是该卧床,何必还叫侍女硬搀起来洗漱。”范雪瑶蹙起柳眉,满是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