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闻言笑着屈膝谢恩,伺候着范雪瑶洗漱完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扭身到膳房去了。她闻着那羊肉汤的浓香味儿早就馋了,得好好吃个饱才行。
范雪瑶刚升上婕妤没两天,秦珠媛和张怡云就来拜访了,还是一前一后来的。
这日天气晴朗,又无事,范雪瑶就领着一众宫女儿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边缝制她孕后显怀后穿的衣裳。司制房自然也是有定例送来的,她如今正当宠,又怀着龙胎,各局各房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她,送来的都是极好的。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况且衣裳总是不嫌多的。她库里小山一样多的布匹都等着用呢。
她正绣着孕期穿的文胸,前面人就来通传说是秦宝林来了。
第三十九章 同人不同命
秦珠媛来的比较勤,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拜访一回。“请进来吧。”一面说道,一面把手上的东西交给画屏,让她收起来。起身进殿里去了。
没一会儿秦珠媛就进来了,身后跟着俩宫女,秦珠媛到了跟前,先行了礼,范雪瑶回了半礼,让她落座。
屋里人多,范雪瑶觉着透不过气来,便说道:“你们也忙去吧,这里留两人伺候着就行了。”
于是屋里只剩了画屏与珠珠、巧巧三人,素娥和四个新人出去继续做针黹去了。秦珠媛本想让她带来的俩宫女也出去,画屏笑拦了。便依然在她身后站着,此举也是为了避嫌,没出事倒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是她还是秦珠媛吃亏,凭殿里头光她的人这一点就显得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秦珠媛不傻,看出来了,心里便不大高兴,觉得范雪瑶太防范她了,不过她也知道若怀孕的是她,她准做的比范雪瑶还严密,不过心里头仍是有些不大自在。她也没害范婕妤的心思啊,这么被人提防总归是不大爽快的。
范雪瑶笑了笑,柔声道:“秦宝林莫要见怪,这非常时期,做事谨密些虽然扰人却也是无可避免的。不然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本位有个什么且罢,连累秦宝林被人误会就叫本位心中难安了。”
秦珠媛一听这温声细语的话,心里头总算舒坦了一些,笑着说:“我们是什么交情的了,我哪会计较这些。无碍无碍,宫人多点心也是应该的,婕妤肚子里的可是官家的皇子皇女,有个什么闪失那可不是小事!”
“秦宝林体谅便好。”范雪瑶弯了弯眼睛。
秦珠媛与范雪瑶说了会儿家常话,忽然话锋一转。
秦珠媛手指绞着,眼睛不时偷偷瞄范雪瑶,心里头慌的很,口中刻意说着:“我这人虽然不大聪明,但是胜在不贪心,懂得知足。婕妤也应当是知道的。”
“嗯。”范雪瑶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秦珠媛更紧张了,她这段时日努力与范雪瑶拉近关系,就是为着这一天,可做了那么多准备,到了今天她还是很忐忑。若是范雪瑶知道了她的意图不高兴了怎么办?若是她发脾气了怎么办?她一个小小的宝林,又才貌不出众,在宫里无权无势的,若是得罪了她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
可是范雪瑶待从来没有给她摆过脸色,每次她来都款待着,还送她做衣裳的好料子,这应当是代表范雪瑶心里头是亲近她的吧?范雪瑶在宫里跟谁也不交好,待她这样就算是特别的了吧……
胡思乱想着,秦珠媛觉着自己能够达成所愿的可能性应当是比较高的,有了点儿底气,秦珠媛便打起谦卑的笑脸,试探着说:“我家世容貌都平平,没什么才华,也不期望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想着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好歹有个依靠与盼头,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范雪瑶静静看着她,听她说。
“婕妤现在初初有了身孕,所谓怀胎十月,等皇子出世还得有八九月的时日。……我们相熟也蛮久的了,知根知底,可以信赖的。人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秦珠媛脸紧张的有些泛红,她忽然觉得有些羞耻,就好像一个穷人去跟一个富人说赏她点钱吧一样,低三下四,丁点儿脸面都没了。可是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个奔头。她如今正是豆蔻年华,难不成就这样以宝林身份,无恩无宠的卑微孤寂的终老?
范雪瑶笑了笑,叹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随手把香囊递给了画屏,又招招手让巧巧给画屏添茶。
秦珠媛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着,心里头又慌又乱,范婕妤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同情怜悯她?还是不相信她?
范雪瑶看着秦珠媛低眉垂首的畏缩模样,心里头确实微微有些情绪,说不上同情或是怜悯,只是有些类似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
秦珠媛家世比她还不如,相貌中上,搁在外头也算是个美人,可在宫里顿时就成了垫底的了。有些小心计,不过这世上谁没有呢?她也只是想为自己谋划好一点的未来罢了。总而言之,她大奸不奸,大盗不盗。算是个温厚练达的女子。
她生来就有副好容貌,天生就占了半步优势,如此才能进而使得楚楠看到她的好,动心,日久生情。可就是秦珠媛性格再好,内在再美,没有一副好相貌,好身段儿,连跟楚楠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发现她的“优点”呢?
没有一副好相貌,连叫人多看一眼都难。想要得宠,无疑需要比别人用更多心思,做更多的努力。
范雪瑶想起前世曾看过的一副讽刺图画,讽刺人们口中说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这句话。一个是乘着父母开的高级轿车,一个头戴博士帽,身上绑着板车,而板车上坐在他贫穷的老父老母。
如今她就好似那个乘着高级轿车的天之骄子,天生起步就比别人更高,更远,一路乘风破浪。
而秦珠媛就是那个负担着一大家子的凤凰男,她兴许花上别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甚至费尽心机,最终还是达不上人家轻轻巧巧迈出的一步。不可谓不令人感喟。
而她拥有读心术这个外挂,所以即便是生做秦珠媛,也绝对会比秦珠媛来的轻松。男人爱好颜色,可想要男人真心以待,光是好颜色却是不够的。
秦珠媛败就败在,她既没有一个好家世又没有一副好容貌,手段也不高明,想要获宠只好选择依附高位有宠的嫔妃,巴结讨好,希冀把对方哄高兴了,会把她举荐给官家。
只是秦珠媛的未来好不好,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又不是她亲姐妹,她自有她自己的人生与命运,她没必要为她筹谋。
况且,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在这段空窗期间楚楠总是要招人侍寝的,可谁会被招幸,那得看各人的本事。
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帮着别人邀宠,她又不是年纪大了,色衰了,楚楠腻味她了,沦落到要靠跟别人联手来固宠的可悲地步。
秦珠媛有本事就去使尽手段邀宠,害人也罢,献媚也好,只要能使得楚楠意动,都是她有本事。没本事,求她也无用。这宫里头的嫔妃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馅饼就那么大,楚楠就一个人,别人每多一分宠她就要少一分。她又不傻,为什么要去帮助对手,做那种损己利人的傻事?
范雪瑶微微一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隐晦的暗示秦宝林,她想要邀宠,她不会阻拦,不过也不会主动帮助。想要宠幸,凭本事,听天命。
秦宝林很失望,她原以为范雪瑶会害怕在自己怀孕不能侍寝的时候,官家宠幸别人,以致自己失宠。而她跟她是好友,可以联起手来一起抵抗旁的嫔妃。范雪瑶助她亲近官家,而她得宠了也不会忘记她的恩情。这样总好过叫别人趁她不能侍寝的时候勾引官家,与她争宠。
秦宝林失望极了,她忽然觉得范雪瑶其实也不像她以为的那么聪慧,她被现在的优渥圣眷给迷惑了,看不清现实了。难道她傻的认为官家会一直宠爱她?世间男子本就喜新厌旧,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官家呢?
芙蓉牡丹,紫薇海棠,梅兰莲菊,百花各异,姿彩缤纷。天下的美人何止万数。她一妊娠就是十个月不能侍寝,宫里嫔妃便有几十人,争破头都要趁着这时机去使计亲近官家。而外面更有仕宦权贵之家的娘子摩拳擦掌,随时会礼聘进宫,甚至还会有朝臣为了奉迎官家,献上各地美貌之女子。
这期间可能出现的意外实在太多太多了。她哪来的自信与把握,坚信官家会一直这样宠着她?秦珠媛忽然想起范雪瑶腹中还怀着孩子,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先前范雪瑶得宠是靠着出众的花颜月貌,可一旦她顺利生下皇子,那就是官家唯一的儿子,那地位完全不同了。便是看着孩子的面,官家就会对范雪瑶厚待三分。只要这孩子活着一日,官家就不会把她忘在身后。以后无论有多少后进嫔妃,这宫里头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秦珠媛想的越多,就愈发羡慕范雪瑶,甚至有些妒忌了。她心想:范雪瑶为何就能这么幸运呢?生的一副绝色相貌不说,还这么有福气,进宫才多久就有喜了,真是想想就羡煞旁人。可我呢,没恩没宠的,进宫这都大半年了,范雪瑶被官家宠爱着,怀了孕升了婕妤,我才见到官家两面。这是多叫人心酸的区别。
范雪瑶有那样大一个披香殿,没人与她碍眼,伺候的宫人那么多。她却住着小小一个阁,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宫女。已然是个冷清之地。
平日里只有她往外出的份儿,没旁人来她这里瞧她的份儿。想想真是心酸。再看看范雪瑶,多少嫔妃想要见她一面呀,人家爱答不理的。甚至还有人求见无路,跑来找她引见的。倒叫她风光了几日。可是事后她们见她帮不上什么,态度立即冷淡了下去,真是令人羞恼。
回去的路上,秦珠媛越想越多,她羡慕范雪瑶,也想受宠,也想怀上皇子皇女。
第四十章 娥皇女英
可她既容貌不出众,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唯有进宫时母族给她备了几百两银子,可她想收买人也没门路。
越想越难过,甚至泪湿了眼角,连忙用帕子擦了。这深宫之中,宠妃的眼泪会使官家怜惜,而无宠的嫔妃连眼泪都不能自由流淌,叫人看见了,一句对陛下心怀怨恨就能使她再无出头之日了。
秦珠媛走后,画屏把香囊往桌上一掷,气呼呼的说:“什么人呀,没脸没皮的。”
春蝶惊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往日画屏都是笑容可掬的,见人说话先带三分笑的,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宫女儿也从不欺压,哪有这般气愤的样子。
“画屏姐姐,怎么了?”
春蝶虽然手巧擅缝纫针黹,可年纪却不大,才十三岁。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虽不漂亮却有几分天真的憨态,很招女性的喜爱。
画屏哼了一声,仍然气愤难消,望到范雪瑶还坐在榻上悠然自得的,显然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的模样,顿时有些憋屈。“婕妤~!”忍不住拖长了嗓子喊道。
范雪瑶正看着自己的指甲,闻言把头一抬,表情有点无奈地说:“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呢?”
“奴婢就是气不过秦宝林。还说什么知己好友呢!分明就是企图利用婕妤。”画屏越想越气,说:“瞧瞧说的那话,也不嫌直白的丢人!就差直接说,反正婕妤也身子重,不能侍寝,不如把她引给陛下吧。脸皮厚的可以。话里话外的都暗指着婕妤会失宠,不如把她引给陛下,好给婕妤固宠。用得着她吗?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样!那副姿容,连婕妤十之一二都没有呢。又不是没侍奉陛下过,原就是留不住的。说这话时,也不害臊。”
范雪瑶有些惊讶,画屏怎么的心气火儿这么大,往日秦珠媛也时常登门,这样明示暗示结盟的话也不是没说过,也没见画屏这么生气过。
春蝶才来没多久,还没摸清范雪瑶的脾性,怕画屏做的太过了惹范雪瑶动怒,赶忙拉着画屏劝,好容易把画屏劝平气儿了。
“何必和她生气,有这念头的又何止她一人。”
见画屏总算消停了,范雪瑶这才不疾不徐开口,手指抚了抚衣袖,那上面不知何时起了条皱。丝绸虽然好看,却极容易起皱褶。
这宫里嫔妃数十人,有宠幸的就那零星几人,其余的一二月都不定能侍一回寝。都想受到宠幸,但凡是有办法的,谁乐意后半生就这么葬送了?你看看秦珠媛,原先她是美人,秦珠媛是宝林,中间隔着一个位分,差距不算大。可这待遇却完全不同。
她这儿除了她自个儿的宫分,时不时还能收到各房的孝敬,份例之外的吃食,穿戴首饰。这宫分份例内的更是较旁人更用心些。每到增添首饰、衣裳的时候,尚功局就会呈上样册给她挑选,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打回去,叫修改,或是重新设计。
可秦珠媛这样的嫔妃,唯有送来什么用什么,流水线一样出来的物件又能有什么新意呢。想要好看的,别出心裁的,精心制作的就得使钱换。
而最底下的御女、采女之流就更是可怜,连掌级都够不上使唤,以学婢做的敷衍了事。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毕竟人家是正经有名分的宫妃啊。可在宫里就是这样的。毕竟人家尚功局伺候着那么多嫔妃,哪能个个都一样用心呢?自然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
范雪瑶轻轻叹息:“都是嫔妃,她想得到宠幸是理所应当的。你看她头上戴的首饰,还是刚进宫攒造的那几样,每次都换着法子佩戴,就怕叫人瞧熟了眼。”
其实首饰便罢了,寻常些也能见人,只是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不受宠,不够体面罢了。可宫里一个妃嫔受不受宠,谁会不知道?最要紧的是吃喝,这是一日两顿离不了的,吃好吃坏,一看你的位份,二看你受宠与否。
不受宠的,殿里去人支取宫分,膳房提菜,人叫你等半晌才给你,还咸一点淡一点,要热的给冷的,要冰镇的给常温的,你又能如何?倒是什么大事,可就是这一天天的憋屈,不舒坦,最是磨人。
所以无怪乎人人都争宠,只因这宠浓宠淡关乎着生活待遇,旁人见你是给你笑脸还是冷眼,有没有儿子傍老,日后死了葬礼是什么个品级,葬在哪儿……这样样都得看你恩宠有多少。
想到这里,范雪瑶叹息一声,这时代还有殉葬的规矩,皇帝一死,总要选一些嫔妃殉葬。少的几人,多的甚至上百人。这些嫔妃大多是地位低下,无宠无子的。
“秦宝林不是心中藏奸的,她想得宠也属于人之常情。虽然说话是有些不大中听。”范雪瑶笑了笑,她忽然明白画屏为什么突然火气大了,大概她心里也在害怕她会因为怀孕而失去楚楠的宠爱吧。只是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不过这种潜意识的担忧使得画屏情绪紧张,今儿被秦珠媛的话这么一激,就猛不丁的爆发出来了。
“何止不中听呢,哪有这样说话的。”画屏仍然没有释怀,哪怕范雪瑶这么说了,她也同情不起来秦珠媛。宫里没有宠幸的嫔妃又不止她一个!想起那些暗指的话她就气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