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仪态万千,道:“前些日子几番邀请,偏不得巧,没能同昭仪聚在一处,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找昭仪说会话。”
范雪瑶笑了笑,那双眼眸轮廓十分的妩媚好看,那眸子清澈却仿佛能够洞悉一切。长孙珪心下一紧,又道:“怎么,难道娘子今日又有事?”心下紧张,语气拿捏的便有些不当,话刚一落音,她便后悔起来。
幸好范雪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五官瞬间明艳起来,晃得长孙珪眼都花了:“确实有事,不过不是现在。”
有事?看她笑的如此春风得意,莫非又是与官家有约?
长孙珪暗自揣测,前几日官家便带着范氏外出狩猎游玩,却把她们这些妃嫔一概不闻不问,实在太过厚此薄彼。
今天若是又要带这妇人前去游玩,她非要从中破坏不可!前几次是她事先不知情,这才错失了先机,今日她大可装作偶遇。想必官家看在外祖母的情面上,也会给她面子的。届时她便可以趁机与官家一处同游。
先前她不得宠,不过是官家与她相处的时日不够,因此才没看出她的好。她虽然相貌上稍逊范氏这妇人,但是也不差。她相信,只要给她和官家相处的时间,官家肯定会看出她的兰心蕙质的。
她如此想着,得意地下意识动了动脑袋,晃的头上戴的一对儿金累丝宝蝶赶花簪闪了闪,正如她眼底的野心与自信一般明晃夺目。
范雪瑶听得这番话,笑了一笑,侧目心道:兰心蕙质?也亏她好意思这么形容自己。真正兰心蕙质的人哪会这么形容自己呢。
长孙珪打定了主意,便一改勉强,堆着笑脸与范雪瑶好言相对着,以备着等会儿她不从中破坏,这般好机会也是难逢的。这么多妃嫔,个个儿都把眼都望穿了,也盼不来片刻与官家相处的机会。
她这个昭容,说来尊贵,可一年下来侍寝的次数也不比谁多。一月里能落着个两三次的,便得庆幸了。枕冷衾寒,纵使侍儿拥簇,也挥散不去心里的寒气。
她出身高贵,从小就是众人追捧尊崇的对象,不受宠的日子,她是熬不下去的,绝不甘心。所以不怪她这般重视。
她这般姿态,范雪瑶且自在应对着,她说有事,是真的,但却不是长孙珪想的跟楚楠游玩,而是她娘家前日递了牌子,要来人。所以长孙珪那一番盘算,任她想得天花乱坠的,最终也得落空。
况且就是真的给长孙珪足够的跟楚楠相处的机会,想与她平肩,甚至赛过她?也只能想想罢了。
来了万岁山一月余,楚楠不过是往皇后那歇了两回,甚至没有在那儿宿过一宿,完事儿就回来了。只凭这,她就敢断言,就算多年后她人老珠黄了,楚楠喜新,也厌不了旧。谁也不能在楚楠心里越过她去。
况且,楚楠身为皇帝,多的是花儿蝶儿的拥赶。他的心会随着年纪越长,变得越硬。女人于他而言,只会越来越不当回事。
等到她老了的时候,他也年纪都大了。到那时候就算有再多千娇百媚的女子,楚楠也只会欣赏她们的青春年少,欣赏她们年轻的皮囊,哪会真心爱她们?
现在他们都是年轻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千娇百媚,他们相互爱恋是人之常情,不奇怪。
可等他人到中年,甚至老了的时候,他能相信那些芙蓉花儿一样娇嫩的小女孩,是真心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象征着的权势荣华吗?无论那些小女孩儿再如何楚楚动人,芳菲妩媚,到了他的眼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蒙上了一层虚荣的阴影。
便是她们如何的表心意,暗示明示她们的一腔真情,也只会显得更加贪权慕禄,爱慕虚荣。
他对她们,只会是像是看到一朵漂亮的花,摘下来戴戴。今日有牡丹,明日就会是芍药。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罢了。哪有什么真心呢。
而那时,她早已成了他的支柱,离了她,他就得去掉半条命。她们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企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的。
谁又会为了一朵漂亮的花儿,而去折了自己的命呢。
长孙珪坐了好一会子,净房都跑了两回,最后还是楚小旭哭闹起来,她才总算起身告辞。出了瑶华宫,她吩咐了侍女盯着动静,便直奔自己的住处,梳洗打扮,预备拿捏好时机,既不早又不晚地过去,才能显得她是真的不知情,是真的偶遇。
范雪瑶送了她,便到榻上躺着歇息。坐了良久,她腰背都挺的有些酸了。
画屏坐在下边给她捶背捏肩,活络经脉,舒服的她闭着眼睛险些真睡过去。到了晌午,楚楠便下了朝会回来了,打了个照面,便去里头换了身衣裳鞋袜。
膳房把午膳送了来,上了两桌鱼肉果菜,一桌子暖锅。
范雪瑶瞧了瞧,几个黄铜汤锅,满桌子的薄肉片,俱是被酒酱椒料浸着的,看不出什么肉来。后来侍膳宫女一介绍,方才知晓都是些诸如野兔雉鸡,野鹿狍子一类的野味儿。炭火一旺,鸡汤和鲜菇汤便浓香扑鼻。这鸡汤也不是寻常鸡汤,而是飞龙熬成的清汤,清澈见底,鲜美异常。
“哦,今日吃暖锅啊。”楚楠换好了衣裳,还未走到面前便闻到了香气。
范雪瑶一边挟菜往锅里烫,一边道:“这兔肉肥嫩的很,烫着吃再好不过了,快来尝尝。”将烫熟的一片色如云霞般的兔肉往酱碟里蘸了点调料,放到他的碗中,示意他品尝。
楚楠坐下,挟起来便直接送入口中,果然滋味鲜美。
桌上十来盘肉片,范雪瑶各自尝了尝,觉得还是飞龙肉最为柔嫩鲜美,于是唯飞龙肉吃的最快。
楚楠正挟了一筷子香菇吃着,见她盘中片成飞凤状的飞龙肉只剩一只光秃秃的脑袋了,示意宫女把他桌上的那盘动了几筷子的飞龙肉摆到她那边去,笑着说:“你还是不爱吃禽畜的头首。”
两年相处下来,他渐渐发觉了她这个特点。她从来不吃动物的头首,任是如何烹制,再美味也是碰也不碰。莫说鸡鸭牛羊一类的禽畜了,便是鱼头她也是不吃的。
“总觉得头首吃起来怪怪的,怕的很。”范雪瑶眨眨眼,把楚楠的那份飞龙肉挟了两片丢进锅里。楚楠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扬了一点。
可别忽视了这些小细节,有时候冠冕堂皇的话说的再多,细微之处不注意,一样盘算落空。
楚楠是皇帝,甜言蜜语得说的恰到好处,多了会逐渐减轻分量,日后关键时刻自然掉链子。好钢得用到刀刃上。那么平时维系热络的情感,使之不降温,还日渐升温,则要体现在这些小细节上了。
哪怕楚楠给予的东西只是一根针,她都会表现适当,该感到欢喜,还是该平静坦然,她早已熟稔于这些细微的地方。如何打动人心这门学问,她已是个中好手。
“你娘家是不是今日来人?”吃了两口饭,楚楠忽然开口问道,手里筷子上挟着一片蘑菇都忘了吃。
范雪瑶眨眨眼,似乎有点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眼眸微微的睁大,眼睛亮亮的,双颊红红的,很高兴他会问到这些事的样子。
“有些日子没见了,有些想的慌。明日是我兄长的生辰,娘亲便递了牌子,近日上来一聚。我欲与娘亲叙些家常,一同赐下些金银彩缎,算是给大哥庆祝了。”
范雪瑶笑容里有几分女儿的撒娇气,叫楚楠看了心软得不得了。怜惜她整日待在一隅之地,难以得见亲人。
“既是要来,怎的不叫早些来。也能赐些酒菜,叫你们母女好生叙叙情谊。”他如此宠爱她,她又有旭儿,底气当是十足的了。本该更加随心所欲些的,然而她却这么谨小慎微的,他难免就会想,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有哪里不大顺心,才叫她这般缩手缩脚。
第八十二章 家常
“娘亲是从家里过来的,虽然离万岁山近些,乘车也需要些时候。一早儿就动身也需得过了晌午时分才能到,周周转转的得见也得是未时了。待说些话,又得赶着回去,免得夜深了,坊门就关了。”说着话时,她嘴角噙着温暖柔和的微笑,仿佛有一层柔光将她笼罩,圣洁而美丽。
楚楠神色严肃,他就是见不得她这幅小心谨慎,生怕越了一线的样子。
“别苑这么大,难不成还没有你娘亲睡一宿的地儿?便是迟了赶不回去,留在苑内宿一宿又妨的什么事。又不是在宫里。就至于你这般战战兢兢的。”
有他做靠山,她有什么这么慎重拘束的必要。别说这么点小事了,就是她放肆霸道些,他也能叫她顺心。还是说他不能让她安心,所以她才这么谨小慎微?
听到他心中怏怏,范雪瑶明白这种情况不适合她再“小心严谨”“恪守本分”了,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娘亲说的光鲜些是审慎谨严,说白了就是胆儿小。留她在苑中宿一宿,怕是她得夜里一刻都睡不着了。何苦来哉。我知道官家爱怜,想叫我同亲人多相处一会儿,妾很感念。只是娘亲不年轻了,身体也不大康健。与其为了我一点思亲之情,不顾她的惶恐强留她,她不自在,我这做女儿的亦不安,倒不若随她去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有种软软的挠得人有些心痒的感觉。听起来很舒服,即使是陈情诉理也不会显得唠叨枯燥,不中听。
楚楠听了,知道她不是因为不相信他,只是体恤她娘亲罢了,眼底又恢复了笑意。无奈又宠溺地嗔了她一眼,挟了一筷子这季节难得的虾子塞到她碗里。
“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倒是这么较真,道理一通一通的。倘若不依了你,倒显得我不通情达理了。好了罢,都依你的意思。想多见会儿或是旁的,但凭你的意。若是想的很,要多留会子,也只管吩咐底下人一句,没有不依你的。”
这边范雪瑶听了他的话,委屈地嘟起了嘴:“明明是官家忽然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表情吓人的很,我还没怪官家吓唬人呢,现在倒是责怪我较真了。”那抿唇蹙眉的委屈样子,看得人心疼。
楚楠也免不得要赔罪了还要陪笑脸儿哄人了:“好好好,我不该吓你,快些吃吧,汤都快干了。”说着殷勤地往她碗里挟了好几筷子菜,还特意盛了一碗羊肉汤给她,小意儿浓浓的贴恋着,眼底满是甘愿的柔情。
范雪瑶故意叫他哄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甜美的笑脸儿。一口接一口吃起了他挟给她的菜。“唔,这虾子真好吃。”也给他挟了一筷子。
两人甜甜蜜蜜,亲亲热热的,旁边的一众宫女都看傻了眼。
早就知道官家和范昭仪十分恩爱,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幕。三言两语的范昭仪就把官家哄好了,然后还使起了小性子,立即掉了个个儿,官家好言好语地哄她去了。
再看范昭仪带来的那几名宫女,都一副很寻常的模样,镇静自若的,眼皮儿都不多撩一下。好似她们已经看了很多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了。不禁震惊又哑然,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范昭仪有多得宠。
用完了午膳,两人洗漱了一遍,窝到榻上靠着下棋打发时间,正下了一局,第二局刚落了几子,便有人来报说宜人范李氏进苑了。范雪瑶忙起身更衣,重新打扮,一边叫人在后厅内设锦帐围屏,放下梅花暖帘,摆置炭炉。待到李蓉到了宫外,又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范雪瑶亲自把人接了进来,这里是楚楠的地儿,没有公公看着。李蓉是独自被接引过来的,家人、媳妇一概在别苑门口儿处被安置了,进不来内苑。她把人往后厅一引,吩咐人看茶,便跟李蓉执手互问过寒暖,叙起了家常。
李蓉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个遍,点点头道:“娘子养的愈发好了。”自打入了秋,来了这万岁山,范雪瑶是昨日山珍今日珍禽,明日又异兽的,吃的肤白细腻,面色红润,又有楚楠爱宠着,没人给她闲气受,哪儿能不好呢。
眼角眉梢荡起笑意,范雪瑶笑容娇俏的说道:“我事事顺心,怎有不好的理儿。娘你只管放心吧。”
“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
“你祖母还是老样子,入了秋便不大精神,吃两剂药好好养着便没事了。你爹身体康健,你兄长亦是顺遂。只一样,娘得告知你,你嫂嫂有了身孕,已满两月了。”李蓉虽然竭力端出的庄重优雅的派头,却掩饰不了满脸的喜色,眼角笑出纹路,嘴角上翘,整个人满面春风一般。
范雪瑶闻言也觉高兴,眼看着自己儿子都能坐会喊娘了,兄嫂却一直没好消息传出来。爹娘兄嫂都为这事挂心,她都有些担心会因为子嗣的原因,导致家宅不合。幸好她嫂嫂是有这份时运和福气的。
身为她的母族,日后范家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势财富,都得由她兄长一脉支撑起来。二房三房虽一母所出,但毕竟隔了房,以后他们有的是依仗她的地方,但她想倚赖他们?恐是想不到的这份福的。
“嫂嫂身体可舒爽?我怀旭儿的时候曾食欲不振,害喜严重。官家命人调制了止吐开胃的酸甜蜜饯,我命人备些,娘亲回去时带上,害喜没食欲的时候可以吃上一点。”
范雪瑶笑着说,“我只盼着嫂嫂吃好睡好,待到满了月份生下个健康活泼的麟儿,给爹与娘亲养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李蓉听了笑道:“承你旧日往家赏了不少人参灵芝的,你嫂嫂吃了,身子好着呢。既是官家为你命人造的,娘子留着自己吃吧。她不少你这口。她好容易才有了你小侄儿,叫我们大房后继有人。娘亲便是敞了库房好生养着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雪瑶闻言微微蹙眉,不赞同地道:“嫂嫂为范家开枝散叶是有功,可也当不得娘亲这般模样。”
她知道她娘亲一直把没有孙子视为心中隐忧,从前因为嫂嫂无子无女,因而受她娘的一些气,她难免护着几分。但是现在她嫂嫂也有了孩子,她自然会倾向于为她娘思考了。
她嫂嫂身为范家孙媳妇,已经掌了中馈。从前因为膝下无子,立身不正,在她娘面前自然免不得就要弱气三分。她可不想日后反倒变成她娘亲要让嫂嫂三分了。
其实在范雪瑶看来,庶子嫡子没什么大差别,都是她哥哥的孩子。都是她的侄子。她可不是一定要抬举嫂嫂生的侄儿。她不想叫她娘亲把这个还未出生的孙儿看得太重,导致日后她嫂嫂拿乔,或是惯坏了她侄子。
李蓉笑道:“我是这么一说,你当还真能敞了库房呢?你嫂嫂头一个就不依。她一个媳妇,哪里敢这样轻狂。”
她虽然以前对这个儿媳妇各种不顺眼,但那都是出自她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上,并非真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相处多年,她还是清楚这个儿媳妇的,人生的端正,心思也端正,不会是那种一朝得势就轻狂起来的人。
况且她也不傻,要是她这儿媳妇果真怀了孕就变脸,她教训起来也不会手软的。就是儿子再心疼不舍得,婆婆教训媳妇,他也不敢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