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真要说学识,才华,这个世界有几个人能跟她比?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她们都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次。而阅历和见识决定了她和她们本质上的不同。
她看的书、写的字、刺的绣、练的琴,绝不会少过她们。
对于这些人根本不知她的艰辛,轻飘飘地用一句老天偏爱就抹除了她所有的努力的想法,她只想翻个白眼,然后继续美自己的。
雁池确实很美,但不是现在。
范雪瑶望着池中枯败的莲叶莲梗,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她能想象芙蕖花期时,清波荡漾,满池碧绿的莲叶随风摇曳,簇拥着红白紫粉的莲荷,绚丽夺目。婷婷之态,娇俏可人。沁人的荷香弥漫远溢……届时,荡舟轻波,采莲弄藕,享受浩月遮云的夏夜风情,消夏纳凉,好不惬意。
不过,现在,莲花都败了,只剩枯败的叶梗残留在池中,衬着池面上漂着的落叶,莫名有些萧瑟。可再看池边雁兔层出不穷,又觉得野趣甚浓。
长孙珪望着残败的雁池,失望道:“打理雁池的宫人也太不尽心了,残莲怎么现今都还留着,着实煞风景。”对范雪瑶道:“邀你来这里玩实在是失策,我早该遣人来瞧瞧的。哎,是我不够周全,景没赏到,反倒污了你的眼。”
“夏季莲荷婷婷是美,此时叶残花败,也不失是种萧瑟之美。再来,这池边香蒲成片,雁兔栖止,这是宫里看不到的景致。如何就污眼了?”
范雪瑶面带笑意,目光望向那一大片枣红的香蒲丛中,不时扑棱着翅膀,发出咿啊咿啊鸣叫声的大雁。这雁池里的鱼虾水草很丰饶嘛,栖息了这么多大雁,吃的还这么肥。想起之前吃的雁肉的滋味,范雪瑶舌尖儿下意识舔了下牙床。
口感脆嫩,细腻纯香,回味绵长。比起鸡鸭鹅来,野味浓郁,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唔,晚上就吃雁肉好了,清炖的红烧的吃个欢。
“昭仪倒是风雅,我却着相了。”长孙珪笑容僵硬,心道:这时附和两句便罢了,竟嘴巴这般刁钻了,反倒叫我没趣。做什么清高模样,谁不知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能懂什么高雅。
范雪瑶听了,点头微笑。只当自己听不到她心里腹诽的话,反正她也是在装高雅。这雁兔香蒲的好看是好看,但她到底是个俗人,看到飞雁走兔,首先觉得欣欣向荣之余,立即就想着吃了。
“那边有个亭子,我们过去坐坐吧。”
“也好,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累了。”范雪瑶点点头,心里想着该坐多久告辞才恰当。
到了亭边,两人也不急着进亭,两人身后随侍的宫女们则鱼贯进了亭内,抹尘擦灰,铺设香炉、坐垫等,一应俱全了,方才来请两人入内。
范雪瑶随手折下一朵亭边花团锦簇绽放着的木芙蓉,柔和的淡粉分外娇艳,却没她髻上簪的重瓣柔粉木芙蓉好看。花朵硕大,花瓣儿层层叠叠,妩媚娇艳,妖娆艳丽不输牡丹。
长孙珪看到她把玩着木芙蓉,又见她髻上也簪着,便以为木芙蓉是她喜爱之花,便道:“这木芙蓉养的倒是不错,可见伺弄花木的宫人还是有些能耐的。到了宫里,花儿都成了稀罕东西了,别说想多要盆摆着了,就是簪的花儿都是有数的。这一样倒是不及从前在娘家时的随心所欲。我娘家养了不少花儿,牡丹呀,菊呀,兰花儿什么的,可多了。院子里花团锦簇的,每到花期,那蝴蝶儿成双成对,迎风翩跹,我们姐妹都赛着谁扑的蝴蝶儿大,谁扑的最好看。……哎,看着这木芙蓉,倒叫我想起一品种的名叫“三醉芙蓉”的花儿,也不知怎么养成的,那花儿早晨开放是一色,晌午又是一色,甚为奇巧。”
范雪瑶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真花儿虽然芳香袭人,只是到底不及假花来的持久。无论开的如何妍艳妖娆,一离了枝儿,莫说半日了,片刻儿就有些蔫了。”
“这话在理儿。可这假花再好看,那也乱不了真。况且,无论做的如何真,假花总是缺了真花儿那一丝儿的灵气儿。簪着总归不如真花如人意。”
长孙珪也扯了一朵木芙蓉,捏在指尖儿拨着那淡紫的花瓣,看表情倒是含着笑的,只是语气莫名有些幽深,似乎意有所指。
第七十九章 挑拨
范雪瑶嘴角的笑容微微深了一些,更加的妩媚多情。
指尖捏着木芙蓉的蒂儿让花儿转了两圈,微微侧过身子将画屏招了过来,亲自将木芙蓉簪到了她的鬓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花儿再美也不过是摘来簪戴的,管它是真花抑或是假花,簪着好看,衬着人如花娇的,爱都不够,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长孙珪笑容一顿,而后笑着说:“果真有理。”说着只把眼儿往画屏身上瞧,边点着头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笑道:“你这侍儿也是生的标志,白白净净,圆脸儿,这细湾湾两道眉儿更是生的好,灯人儿一般招人怜。日后福分必定薄不了。”
“昭容今儿独这话本位最为爱听。”
范雪瑶牵着画屏的手往自己身边拉近,拍了拍她的手道:“常言道:‘世上钱财倘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这话果真不假。本位跟前也有数十人,初时一并来的也有十几人了。虽说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只这妮子是本位最心爱的。别瞧着她生的标志,行事更是停当的很。掂掇轻重、知所进退,服侍本位亦是忠心耿耿。自是少不得要宠着一些,多为她打算一二的。”
又对画屏笑说:“小油嘴儿,这也算是不枉你忠心一场了。”
范雪瑶话刚说一句长孙珪笑容就有些僵硬了,尤其是在看到画屏感动的双眼盈泪的时候,更是没了半分笑意。
她原本只是突发奇想地想要稍稍离间一二,结果竟然反而促近了她们主仆深情?她可不信范氏果真对这宫女那般信任,常言道:山核桃差着槅儿。范氏自己就是以美色获宠的,如何可能真的不害怕。故意做出这幅姿态来给她和这宫女看的罢!粉嘴油舌的,好会笼络人心。
两人你来我往一通虚情假意,见有了会子,范雪瑶便道了告辞,携着一众宫女儿慢悠悠往回走。
长孙珪却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等到范雪瑶一行人身影转过弯儿瞧不见了,才轻轻呸了一声,道:“假清高,倒是惯会装模作样的!”她身后几个宫女儿听见了,忙把脑袋往胸前埋,只作听不见的模样。
原以为长孙珪吃了次瘪,总要消停些日子,没想到捻指儿过了两日,这日天气晴朗,长孙珪忽然派人来请,说是邀她捶丸,一起的还有其他几名妃嫔。
范雪瑶正跟楚楠在屋里逗儿子,从儿子满五个月大后她就开始训练他自己坐着。大概是胎里养的好,旭儿的身体很强壮,训练没几天他就不需要她扶着,可以自己一个人坐着了。
所以现在她开始教儿子练习蹬腿了,做站走前的训练,锻炼锻炼腿部肌肉。她听说过,小宝宝最好是在十个月大以后开始站立学走,说是太早学站立行走,小宝宝的骨骼还没成熟,容易罗圈腿。现在可没有矫正技术,要是变成罗圈腿,那可就得丑一辈子了。
楚楠在榻上看着她不厌其烦地握着旭儿的腰把他举起来又放下,举起来,又放下,摇头叹息道:“别折腾他了,等他大了若是知道了这事,觉得你欺他年幼无知,到时你身为人母的威信何存?”
范雪瑶嗔他道:“官家这就不知情了吧,我这可不是折腾旭儿,而是教他蹬腿,锻炼脚力呢。难道官家不想旭儿早日能站能走吗?”她说着,又把儿子抱了起来,用手摸着他套着细软纨袜的小肉脚,引导着儿子蹬腿踢脚。
楚楠看着那两条小肉腿蹬啊蹬的,忍不住也伸手去摸了摸那肉呼呼的小脚丫子。这么小,他一手能抓一大把。能站吗?他不禁怀疑。
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爹爹对自己的质疑,小旭儿忽然一个使劲,把脚丫子猛地一蹬。用力地“唔”了一声,小脸蛋儿上还裂着嘴儿笑。可爱的范雪瑶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亲,小旭儿又咯咯笑了。
他很喜欢她亲他,每次一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时都会笑。
“明日他到了时候自然就能站能走,顺其自然便是。你歇会儿吧,瞧瞧,都秋天了,人都觉着冷,你倒出了一身汗。”楚楠坐起来,单手扶着她的肩,冲着一旁侍立的乳娘侍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旭儿抱走。
范雪瑶也是觉着有些累了,于是顺从地把儿子抱给乳娘,往后一躺,靠到了楚楠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抚摸她肩膀不轻不重地力道,有些舒服,微微舒了口气。
眼睛也不睁,就这么说着话儿:“我为你做了双布履,等会儿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不适合就趁早改了,再过些时日布履也穿不住了。”
楚楠微微蹙眉,手从范雪瑶肩上滑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捏着,既高兴又怜惜地说道:“这些活计叫底下人做就是了,旭儿也日渐大了,光照料他便极费心神,莫要累着自己。”
范雪瑶蹭了蹭他的胸膛,小脸儿溢满依恋,柔柔地说:“有时也想乐得清闲,就是闲不下来。给你缝个荷包,做双鞋子是我的心意,若是叫底下人做,又何来的心意了?旭儿更不必说,我十月怀胎,鬼门关里闯一遭才诞下的骨肉,如何能不上心?”
她叹了口气,睁了眼,仰头望向他:“官家若是心疼我,就多疼疼我,只要官家心里存着我,我的辛苦也值得了。”
楚楠点了点她洁净的额头,佯怒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只差把你揉进心窝里去了。”
笑嘻嘻着钻到他怀里,蹭啊蹭:“那就把我揉进心窝里去嘛,揉嘛揉嘛。”
楚楠一身的火都给她蹭出来了,咬牙捉住她调皮的小手:“等会儿可别求饶。”说着就要欺身上去。
而长孙珪的宫女就是这个时机来的,根本没听完画屏隔着屏风说的话,楚楠就不耐烦地甩去一句:“你们娘子离不开身,不去。”
画屏被喝了,缩着脑袋出去回话。
那小宫女也是长孙珪跟前的得脸儿一位,原以为凭她的脸面,怎么也该受到三分礼遇的,谁知不仅没请到昭仪,她连瑶华宫的门都没能踏进去。
她顿时不乐意了,眉头就一皱,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画屏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我们昭仪拿大,实在是抽不开身。现今官家正在里面,我们昭仪正伺候着。你就这般与你们昭容回了,想必你们昭容也是能体谅的。”
小宫女一听官家在里面,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堆着笑客气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路上她心内暗暗想道:这范昭仪还真是得宠的很,瞧刚才那个宫女,那傲气的险些要破天了。也是她有运道,当初那么多嫔妃入宫,她偏偏跟了最得宠那个。主子受宠,她们伺候的也跟着得意。
瞧瞧那些瑶华宫的宫女,还有哪些宫装打扮的宫女,都是伺候官家的,说出去也是极有脸面的。结果呢,反倒被她那么个妃嫔跟前的给压的服服帖帖的,在官家的瑶华宫里迎来送往,好不气派。
见微知著,可见这范昭仪是何等的受官家爱重。
长孙珪不知道楚楠的行踪,以为范雪瑶十有八九是会来的,她早与好几位妃嫔在打球场上等着呢,哪晓得去喊人的小宫女却来回话说是在伺候官家,来不了了。
她才对那些妃嫔说了,管情范雪瑶一定能来的,这一下子岂不是打了自己嘴巴子?方才还笑语嫣然的俏脸顿时一沉。
几个嫔妃位份都不低,新的老的不是嫔便是婕妤之位,见状便笑道:“也是不巧,正在官家跟前伺候着的,不来也是应当的。哪有官家在时,不在官家跟前伺候着,反倒出来耍的呢。今儿便我们几个耍耍吧,明日喊了昭仪约定了日子再一起耍也不迟。”
长孙珪勉强挤出一道笑来:“哎,原是想着我们凑个中会,这下子是人不够了。”
章充媛笑着说:“中会小会的差得了多少呢,不过是少一二人罢了。快些分班开场吧,我可是手痒的很,等着一展技艺呢。”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谦分了两班,到关牌处领了牌子。她们年纪还轻,玩心大,很快就将旁的事务抛诸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待一番云雨过后,范雪瑶稍微歇息过来,便起身去清洗泥泞不堪的身子。近来天冷,又不到烧炭火的气候,她也懒得频频费周折的沐浴洗澡了。免得若是一个着凉感冒了,想痊愈可得狠狠吃几日的苦药汁子。因而像这样的情况便只是洗洗便罢了,晚上再正经的沐浴。
细细地洗了两遍,擦干了水珠子,往沾过水的肌肤上又新抹了滋润的膏子,匆匆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中裤,披件玉色遍绣折枝玉兰花苞儿的褙子,端着半盆热水搭手巾儿回来。
楚楠身上搭着条绣彩云金龙大红色销金缎被,侧躺着闭目喘气儿,脸上还泛着红光与薄汗。这事儿毕竟是男人出力的,她觉着疲,他要更多三倍的累。
范雪瑶不急着上榻,把水盆往小几上一放便撩起销金被,楚楠躺平了好方便她动作。把他擦干净后,她重新洗了手,用香脂细细抹匀了一双玉手,重新理了云鬓方才回来。
又躺回楚楠身边,肩并肩腿贴腿,两人低声说起话来。
“旭儿添了辅食之后,奶水吃的愈发少了。是不是该送走几个乳娘了?莫说用不上了,留着平白浪费银米,那么多个进进出出的晃的眼都花了。”范雪瑶低声道。
“许是猜到要送走几个了,这几日总换着法子在面前晃悠,争着抢着看奶旭儿,倒搅的片刻不得宁静了。我想着,留两个伶俐能事的便尽够了。”
楚楠伸手环住她的颈项,让她靠在自己臂膀怀中,心情很好,这种小事也不想拂她的意思,就和声道:“既用不上了,那便送走几个吧。旭儿日渐长大,身边服侍的得需忠诚老实的。你且瞧着,拣几个依顺的,做事最为停当的留着用。这些妇人都是养过好几胎的,有经验,日后也能帮衬你一把。等旭儿大了,再安排几个稳重的内侍伺候。”
摸了摸她的肚腹,柔声道:“你把旭儿生养的结实活泼,往后我还想着和你多生几个,好给我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当她母猪了。
她丢去一个白眼,噘着嘴儿埋怨道:“说的轻巧,你却是不知生养的苦处。不说怀胎十月的难处,只说生产时的痛楚,只恨不得撕裂了人一般。后来汤药都不知吃了几缸,好容易才养好了。”
楚楠是男人,想象不出生产时的痛,无法感同身受。不过他也知道妇人生产犹如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其凶险显而易见。他温柔地哄了几句,还是要她为他多生几个。他希望再多几个她为他生的孩子,也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是她生的,他都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