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想的很明白,当真正看到范雪瑶和楚楠时,许皇后还是不免为情绪所控。做不到真正的冷静自持。而她本就不是真正贤惠大度的人,就算装,看到敌人宠爱一日盛过一日,也很难装的彻底,装的真实。
对这一切,范雪瑶都很平静。跟许皇后相处也快两年时间,深的不说,这些事情她还是有数的。嫉恨归嫉恨,许皇后兴许会折磨她,但是下毒动刀子这些都不会有,也不可能有。
一来许皇后没这天分,杀人不是嘴上说说的,得有这个天分。看看那些激情杀人的,有多少是在逃多年后终难抵抗内心的折磨,投案自首?可见杀人这事,真的得看天分。有的人天生心硬,杀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害怕愧疚的情绪,有的人心软,莫说杀人了,就是害死只猫狗都会害怕。
许皇后会折磨人、虐待人,但是杀人,她还不敢。现在也没到这个地步。何况许皇后要是杀她,自己也逃不掉。不到走投无路,许皇后不会自毁长城。
而只要是不关性命,她又有什么害怕的?只要死不了,她就有信心占据赢家的位置。
所以面对画屏、巧巧等人的怨言,她只是淡淡地劝导:“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有什么忍不得的呢。她是皇后,我是嫔妃,她要教训就得受着。放心罢,也只是这般罢了。再过了娘娘也不会容忍,坐视不理的。”
韦太后劝楚楠同许皇后和好,是为了后宫平静,所以楚楠听了。许皇后只是拿她撒撒气,叫她吃点小苦头,她得忍受着。谁让许皇后是皇后,而她是嫔妃呢。皇后要教训,她就得受着。
但是,这出气有个度,许皇后要是做的过分了,那就挑事了,韦太后头一个就不答应。她劝帝后和好是为了后宫平静,但是不代表她是向着许皇后,支持她的,许皇后不能仗着她去欺压后宫。公然与官家过不去。
这个道理她没说的太详细,但是意思摆在这里,几个小宫女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先前不明白,这会儿听了也就明白过来了。
几人虽然明白过来许皇后不敢做的太过,但是还是不大痛快。雪瑶又劝了几句,她不能让她们心怀怨怼,然后什么时候不经意走露了心思,坏了她的事。
既然要做自然就要做到最好。既然已经在许皇后面前任劳任怨了,就没必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再抱怨什么。一句话不会让她经受的磋磨消失,除了发泄一下怨气什么用都没有,反而会毁了先前的所有忍耐。
近来韦太后总找她过去说话,留她用膳,夸她柔顺贤淑,其实不过是为了安抚她,给许皇后擦屁股罢了。既然要任劳任怨,那么就不能传出去半句怨言。
虽然雪瑶有意避让,但她与皇后之间已经不复一开始的和平,这种如履薄冰一般的关系,在楚楠愈发宠爱她的情况下,彻底破冰也只是迟早的事。
但只要一日不到她真正站稳的时候,范雪瑶都有足够的准备,面对一切刁难。
第八十六章 日常
过了几日,宫务事儿便愈发多了起来。许皇后也顾不得为了那点子男女之事拈酸吃醋了,她整日与一众女官,各司各局的管事见天儿的忙,看这个算那个,不得一天清闲。大到缮治供张,新造的家具器皿,小到夜里照明的灯油蜡烛,各处过年的月料等等,都得细细的算。
这宫里宫外的,人员调动频繁,该添的该补的,容不得疏忽。若是其中出了岔子,多了的,虚耗的钱少不得得她自己掏腰包补起来,皇后的那点奉养,可不够她大肆挥霍的。
若是少了的,后面再补上,就不如一开始便操持的稳稳妥妥来的好看。许皇后是最讲究颜面的,她岂能受的了被人认为自己能耐不够?
她才因雪瑶的事同楚楠起了回争执,心里那口郁气还没来得及散去,紧接着便立即繁忙起来,这口气压在心里,又兼火旺。没多久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出来,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而别苑内,因为几位大佛都在的缘故也是超前的热闹。缤纷琳琅的过年器物都纷纷采购了齐全,分放各处。各处的宫女内侍也都穿上了新衣,头上纷纷簪上簇新的鲜艳宫花,放眼望去,着实是赏心悦目。
早晨范雪瑶起来,梳洗好穿着家常的袄子坐上榻,预备用膳。楚楠不知忙什么去了,一早就到前面去了,所以这早膳是她一个人用。
早膳是一早就备好了的,等她收掇好,外头就立即进来十几个小宫女,手里皆提着海棠式髹漆戗金富贵吉祥,福寿延年的食盒,里面放着各式小菜,果子。又进来十几人,都端着雕漆嵌螺松鼠葡萄承盘,里面皆放着海棠式金碗。
一样一样挨个摆上桌,揭了盖子,雾气便漫了出来。原来是各色的汤羹粥。
瑶娘往那碗里一看,几碗都是用江米、白果、核桃仁、栗子等煮的腊八粥,已经许多日都连着上这些了,不禁蹙眉道:“腊八粥还有呢?”
上膳的小宫女回道:“腊八那日煮的明日该吃完了。”
瑶娘点点头,腊八粥有个习俗,就是要多煮很多,保存着吃好多天,意为“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宫女内侍们吃的比较简陋,用料档次低了许多不说,煮的手艺也差很多,只在装碗时在粥面上撒些细碎的费工精细的果子做装饰。大户人家可能家奴都有几百,更别提宫里头了。
就是这别苑里都有数百宫人,要煮他们吃几天的粥,哪怕是搓一样花生米儿,都得耗费许多人工了。只为了更加体面,实在没必要。
主子们吃的就不比宫女内侍们的简陋了,都是费工费时的精细粥,上好的核桃仁,瓜子仁,都不带碎掉的。百合、莲子、龙眼干、杏仁、花生、榛仁……一律皆是精中选精,处理的尽善尽美,熬煮够了火候,吃起来滋味浓厚,香甜可口。跟前世吃的那种罐装的速食八宝粥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但是再好的腊八粥,吃多了也会腻,何况还是一样的。
瑶娘盛了半碗山菌粥,佐着小菜吃完了。十几样小菜里有道酸紫姜味道很特别,她本不爱吃姜的,再嫩的姜都嫌辣舌头,所以姜糖,腌姜什么的她都不吃的。但是这紫姜很嫩,辣味儿淡淡的,腌渍的酸酸的,酸中和了辣,吃起来十分爽口。
鸡茸金丝笋也很好吃,清爽,拌着粥吃,很鲜美。
野鸡瓜酢味道不错,野鸡肉口感紧实越嚼越香,酱瓜爽口,倒没有一大早就吃肉的腻感。
榻下布了鼓凳,乳娘抱着楚小旭坐下来,喂他吃饭。快满周岁的小孩儿了,奶水早就不管饱的。现如今他每天会吃两顿辅食,其余时间是吃奶水。
今天呈上来的是蔬菜猪肝泥,是范雪瑶吩咐做的,胡萝卜和菠菜,加上切碎的猪肝泥做成的,煮好后还加了一大匙的羊奶,楚小旭很爱吃,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的。
一个乳娘负责抱他,另一个乳娘端着小碗喂他吃蔬菜猪肝泥,范雪瑶则稳坐如山,在一旁吃着早膳。这样的一幕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吃了两小碗粥,范雪瑶便放了筷子。桌上大半都是没动过的,这会儿除了羹汤还冒着点儿淡淡的热气,其余的差不多都冷了。小宫女们这些日子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口味,上的都是小菜儿,馒头饼饵只意思意思各上了一盏,知道她不大爱吃。
“也别撤下去了,搁炉子那儿热一热,你们吃了吧。”瑶娘接过清茶漱了漱口,净了手,摆摆手示意宫人将桌子撤下去。
楚小旭仰起小脸望着蝴蝶儿一样好看,步履蹁跹的宫女们,黑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他现在的好奇心非常重,总喜欢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摸摸这个,舔舔那个的,把乳娘和宫女们可忙坏了。
瑶娘坐到边上,摸了摸他黏了点儿菜泥的脸蛋儿。嫩呼呼的,很有弹性。
顺势接过碗勺,亲自喂儿子吃饭。
“旭儿似乎胖了些,这两天把辅食的量减一成,再多让他玩闹会子,只是注意些莫叫他着了凉。倘若衣裳汗湿了,得即刻换上干爽的。”
方乳娘拿出汗巾儿给楚小旭擦脸,一边答道:“奴婢知道了。”
楚小旭觉得不舒服,躲躲闪闪的,范雪瑶一勺香喷喷的蔬菜猪肝泥递到他嘴边,他便下意识张大嘴啊呜一口。方氏趁机把他脸颊上沾的菜泥擦了去。
范雪瑶正喂着儿子,穿着杏红缎子比甲的画屏走了过来,说:“娘子,长孙昭容那边来人了。”
“去问问有什么事。”范雪瑶头也没回地说道,依旧不疾不徐的,喂完之后又喂了楚小旭两勺温开水,那边画屏就过来回话了。
“长孙昭容说是看今日天气清朗,一早命人扫了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等着娘子抽空过去坐一坐。”
范雪瑶正手里拿着个缠彩线的响铃藤球儿逗着楚小旭在榻上爬走活动消食,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她这隔三差五便邀去吃个茶吃个酒的,也不嫌累得慌。”
听到娘亲的声音,楚小旭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眼珠子望着她,以为在和自己说话,咯咯咯地笑起来,嘴里还咿呀咿呀的,好似在回答一样。
画屏笑道:“这寒冬腊月的,本就闲来无事,乐得请娘子过去说话呢。”因不是在披香殿里头,画屏说话通常十分只道个三分,省的又叫哪个浊才料抖落出去,倒叫她们难做人。
范雪瑶笑了笑,长孙昭容纠缠不休的,她不好始终拒绝,心情好,没事做,偶尔也会应一两次的。免得做的太过了,显得她孤僻,没人缘,与妃嫔们不合。
看了看天色,外头果然天气清朗,再想楚楠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一时也回不来,她没必要守在这里。
这里又不是她的披香殿,想同她的人说说闲话,还得提防着被口风不紧的听了去。与其在屋里闷着,倒不如去陪长孙昭容磨工夫呢。
她也得多和这些嫔妃见见面,才能知道她们近来发生过什么,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虽然有读心术,可是不在面前,也听不见。总是跟楚楠一起,她也会感到烦累。谁高兴总伏低做小地附和别人,乐他所乐,悲他所悲的?做个温柔体贴的人很伤神累人的。
倒不如与长孙昭容打打嘴仗呢,起码总是她站上风。
“你便说:‘既是你们长孙昭容特意请我,哪有个不来的。等本位收掇好,准时过去一坐。’”范雪瑶吩咐画屏。
画屏应了一声,出去同那替长孙昭容传话的小宫女回话去了。
这边范雪瑶在想要不要带儿子一起去,她心里是不想离开儿子的,只是去的是同她争宠的嫔妃那里去,那气氛准好不了,孩子是感观最敏锐的了,即便她们面上做的尽善尽美,小孩子还是能感觉的到平和氛围下的紧张。至于安全问题,她有读心术,长孙昭容面上装的再好,内心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可是不带儿子一起去,她起码要去一个时辰,这期间儿子肯定会找她的。……她可舍不得叫楚小旭哭着找她,想想就心疼。
“旭儿,娘亲要出去一会儿,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呢,还是在家里玩儿?”
楚小旭歪了歪头,伸出小藕胳膊要抱抱。
“娘亲就当做你要一起去哦。”范雪瑶眼儿弯弯地笑了,秀美的脸庞仿佛笼罩着一层温婉的光辉。
“娘……”楚小旭挥舞着小手,嘴巴蠕动着发出略有点含糊的声音,眼睛闪亮纯净。
穿着大红绵袄,肉呼呼白嫩嫩的小模样,瞅一眼,铁汉子也得心软成水。
范雪瑶立即俯身把楚小旭抱在怀里,小肉团很有些分量,抱在怀里沉甸甸的,理了理他玩闹弄皱了的衣裳:“你总是叫娘,不叫爹,回头你爹非打你屁股不可。”她教楚小旭喊爹娘都是一起教的,谁知小肉团一喊喊的就是娘,之后教了许久都没喊爹。楚楠嘴上虽然不说,其实还挺失落的。
楚小旭歪头趴到瑶娘颈窝,小脸儿贴着她颈子,呼出湿乎乎的气,又痒又凉的,小胳膊搭在她肩上,揽的紧紧的:“娘……”
范雪瑶心里柔软极了,从前她总觉得那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太过了。现在她才明白,真的是形象极了。
楚小旭这么可爱,她又怜又爱,既抱着都怕弄疼他,又想抓着他狠狠咬一口,真是恨不得吃到肚子里去。有时候在他肉嘟嘟的脸蛋胳膊上咬一口的冲动,强到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娘、娘。”
楚小旭眨巴着眼睛,伸手摸着娘亲的脸,肉乎乎的温暖小手轻轻摸着。那副依恋的模样,仿佛是在用心在说喜欢,喜欢!
“娘去换衣裳,旭儿就在边上等娘亲好不好?”范雪瑶往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让乳娘抱着他跟在身边,换衣裳的时候就候在边上,叫楚小旭一直能看的到她。
天气冷,宫女们动作很迅捷,利落地给她解了身上穿的袄裙,然后换上熏的热热的衣裳,贴到身上一点都不冷。因为是要出门见客的,自然是较为华丽漂亮的。
瑶娘平时是喜欢穿家常衣服,没多少刺绣,样式轻便的那种,觉得穿起来比较舒适。但是穿出去,或是待客就不行了,显得不够郑重,会怠慢客人。
梳好发髻,瑶娘拨过梳妆桌儿上的镜架,冲着水银沁宝相葵花镜照了照,头挽慵懒妩媚的堕马髻,围着秋板貂鼠暖帽,翠梅花钮儿,耳边垂着黄宝石坠子,衬出一张俏脸儿月画烟描,粉妆玉琢,娇媚堪怜。
身上是浅玫瑰红绣秋海棠的合领对襟缎袄,金枝线叶软黄褶裥裙,系连环结绦绶压裙。
“取那件鹦哥绿妆缎狐肷斗篷来。”见身上颇为明艳,瑶娘想了想,随口对身边小宫女道。
小宫女是别苑里当差的,听了吩咐,懵了一会儿,才要表情,画屏就进来了。正好听到话,画屏忙道:“可是太后娘娘赐的那件?”
第八十七章 新和旧
范雪瑶点头:“身上衣饰明艳,得用稳重的颜色压一压。娘娘赐的那件鹦哥绿的斗篷既颜色恰当,穿出去也体面,取来给我系上吧。”
画屏一福身,开衣橱拿斗篷去了。不一时,便将斗篷取了来,这斗篷原是韦太后的,日前瑶娘去太后寓处时,天冷,见她衣衫单薄,便把这件斗篷赐与了她。原也没穿过一两回,几乎是簇新的。
既然是韦太后的衣物,自然是很名贵的。完全以狐肷做成的斗篷,普通嫔妃可是想红眼了都想不到手的。可在韦太后那儿,却是能随手赏赐给喜爱的嫔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不过那是其他人,狐肷做的斗篷和袄子,范雪瑶倒还是有几样的。因此这件斗篷拿到手里,因着是斗篷,她又出门出的少,拿到手里还没穿过几次。前面几次,是穿去太后宫里给人看的。
画屏抖开斗篷,瑶娘微微俯身,冲着一旁玩着拨浪鼓边不住好奇张望的儿子眨了眨眼睛,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有些邪气的笑容出现在这样温婉秀美的脸庞上,却不显得怪异,反而有种莫名的勾魂摄魄的魅力,令人脸红心跳。不见则已,一见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可惜这样的一面,看到的却只有还不满周岁的小萝卜头楚小旭。真是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