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许多刁难,委屈,范雪瑶都没哭过。所以她的眼泪便更显得珍贵。而且两次哭都是因为他,楚楠心里的感受真是复杂极了。
既心疼范雪瑶哭泣,又有点自得她这样性情柔韧灵慧的女子,因为他而落泪。美的叫人心醉。看得他充斥着骄傲和喜悦。
不过,果然还是心疼占的更多。
他只想看到范雪瑶的笑容灿烂美好,不想看她眼睛红红的滚泪珠。
宫外范家里,为了范烨霖科举一事,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
先是全家拜祭宗祠,求祖宗保佑。然后李蓉又十分虔诚的将方圆几十里以内的庙宇皆拜过,签下丰厚的香油钱,再供上油米、鸡鸭案酒之物。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只一味求漫天神佛菩萨保佑她儿子范烨霖。
范烨霖倒不像他母亲那样忙碌,不过也祭拜了文昌帝君,魁星。
范家因出了范雪瑶,正炙手可热。范烨霖如今要科考,亲朋好友不住地往来送礼摆酒。
因为范雪瑶事先提点过,因此范明辉时不时的就警醒长子,虽然宾客盈门,范烨霖却只专心备考,甚少出来陪客,更不曾饮酒作乐。
待到考期将近,李蓉便早早的询问好各种忌讳与禁令,打点齐全,生怕有哪里不周道的,误了儿子的大事。
因为生怕有人从中动手脚,儿子的考篮李蓉都自己收着,锁在箱笼里,钥匙都随身携带着,预备等考试时才取出来。
到了二月初九这日,天色已黑,李蓉在后边厨房里亲自带领着家人媳妇做好了各种糕饼、馒头、蒸酥,做好后都一一切开成小瓣,为了防止夹带,这个做法是必须的。事先就得切好,否则等到搜身时就麻烦了。
考篮也取了出来,里面除了考试专用的镂空毛笔、砚台、还放了换穿的拆缝衣服,单层鞋袜。春寒料峭,担心号舍里会很阴冷,还准备了两条毡毯,一条可以铺着,另一条盖着。
另外从箱笼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是具有开窍安神、解毒辟秽之功效的药丸切碎而成的药末,主治恶心呕吐、头昏脑胀、腹痛泄泻等症。
还有一瓶大点的瓶中装的是煎好的药水,能发表解汗,理气散寒,可使风寒得解,湿滞得消,气机通畅,胃肠调和。
科考时,有一部分学子落选并非没有才学,而是因为体弱,不适应号舍里的环境,结果头痛昏重、呕吐泄泻,根本答不了卷。便是勉强糊里糊涂的答完,文章也不堪的很。
所以范雪瑶事先就嘱咐了范明辉准备,以防万一。她兄长自幼吃的是精细的食物,粗粮一口也不曾吃过,身子娇贵着,她猜想大概就是冬天里吃点凉的,就该泻肚子。怕他在号舍里吃冷食,肠胃一旦受凉,拉起肚子来那可不是简单的。拉的腿脚都软了,还怎么答题?
一切准备妥当,李蓉当即打发了几个家丁长随跟随范烨霖赴考。因为范宅离考场很有些远,因此便就近寻了个客店住下,等到范烨霖考完一场,就接到客店里打点酒饭吃食,沐浴更衣,就地歇宿一回也能舒坦些。
三场考完,范烨霖在客店里略略梳洗一番,饭也不待吃的,就想直接回家。家丁长随们忙退了房,和客店交接完毕,拿回多出的住钱,坐上车回来范家。
范家早早的就让家人在坊口守着,一看到范家的马车过来,立即回去报说给主人知道。
李蓉与家里的女眷一齐在后院她屋里围坐做针黹闲话,听到前边消息传进来,忙要出去到二门迎接。刚走到门边,忽然踅过身。
一屋子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妇人,其中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妇人格外显眼。她正是李蓉的长媳,范烨霖的妻子陈氏。
她因为怀着身孕,不曾敷粉施朱,戴的首饰也稀稀的,只在耳上挂了对金丁香,髻上一对金嵌玉寿字簪。
身上半新的蝠纹水红色缘白边的绸袄,下衬秋香色缎裙,虽然没什么妆饰,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婚嫁以来一直没喜事的她终于怀上了身孕,夫君又在太学里考上中等上舍,凭他这样的学业,不出意外绝对能考中进士,可谓是喜上加喜。这满屋子里,就属她和李蓉最得意了。因此看起来很是精神。
看见婆婆停住脚步,陈氏疑惑地看去。
李蓉看向她,笑眯眯的招招了手,亲热地说:“来,随我一起去迎接烨霖。”
二房卢氏,三房余氏面色不大好看。
陈氏是长房长孙媳妇,是该当家理纪的宗妇。可她从前因为一直不见怀孕,李蓉心里不喜欢,所以只让她单管着家里的厨房,人情往来。但出入钱财,都在李蓉手里。但是现在陈氏有了身孕,最大的矛盾没有了,而且范烨霖又眼看着就要出息入朝为官了,妻以夫荣,看在儿子的面上,李蓉都抬举陈氏。
从前她们婆媳不合的时候,二房三房虽然面上口中劝着,可心里都巴不得她们一辈子不合才好。最好闹的天翻地覆,这样她们才能从中得利。现在她们和和美美的,一条心起来,她们还能得到好处吗?
陈氏一愣,旋即欢喜不禁的急走两步跟在了李蓉身后,后面跟着的余氏笑容勉强,看到卢氏正看着自己,眼底藏着笑,匆匆转过头。
也就只有一些年幼的小娘子,不管家事,单纯的为家中终于有出息的子弟了,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嘻嘻笑笑的,娇俏可爱。
第一百零三章 兄妹
马车自门前停下,范烨霖下了马车,径直往里走。父亲范明辉还在衙门没回来,于是他直接往后边走,就看见二门里站着许多女眷,一看,打头的正是他的娘亲,忙快步上前道:“娘亲,婶娘,你们怎么在这里,儿子考完自然会去后边向你问安,何必兴师动众的在这里接我。”
李蓉春风满面,拉住范烨霖的手,笑吟吟地说:“这是你的大日子,娘来接你一接又怎么了。不止我们,你媳妇也在,大家都望你考个好名次哩。”
范烨霖向李蓉身后看去一眼,陈氏正被小丫头搀扶着,站在李蓉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身旁围着家里几个年幼的小娘子。笑盈盈的看着他,秀气文静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进去再慢慢说吧,外头风凉。”范烨霖也笑了笑,年轻的面庞上充斥着意气风发的蓬勃朝气。低头对众人体贴的建议。
“好好好,先到后边再说,连考三场,瞧瞧你,都瘦了一圈。”李蓉絮絮叨叨的说着,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于是进了正房,各自坐下。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几个妇人都殷勤地询问范烨霖的身体状况,号舍里是怎样个景况,以及春闱考的怎么样。
“号舍里环境不大好,窄窄的一间号舍,里头东西两面墙壁上有上下两道凹槽,号舍里有两块木板,考试答卷时就把一块木板嵌入上边的凹槽里书案,一块嵌入下边的凹槽做板凳。把充当书案的木板取下来嵌进下边的凹槽,拼做一起,可以充当睡榻。只是号舍很是窄小,躺下去以寻常男子的身高,不能摊直头脚,歇息时只能蜷缩起身体。”范烨霖徐徐解说,他口中说的平淡,但实际上他在号舍里委实是吃了些苦头的。
范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范烨霖他们这些小娘子和郎君,都配有一个丫头或者小厮,另外还有养娘。也算是娇生惯养的。
号舍里那身子都转不开的地方,还没有蓬松厚实的被褥,只有毡毯可供做铺盖,硌的骨头都疼。睡肯定是睡不舒坦了,而且考场是一排挨着一排,两排之间只有一条窄巷子,隔的了视线隔不了声音。何况两间号舍是只隔着一道墙壁的。别说咳嗽了,就是挪动身体时身下的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在家时,家人们伺候的时候都很小心,他睡下的时候就是寂静的不闻一声。号舍里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在考场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的礼仪教养,咳嗽的、吐痰的,唉声叹气,睡觉时候还有说梦话的,磨牙的。吵的范烨霖睡的不安稳,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的,醒来后浑身酸痛,头昏脑涨,不得劲。
一考就是三天,不能洗漱,又都是臭烘烘的男人,混合着体味、脚臭等等的那味道,闻一闻就叫人反胃作呕,恨不得闭眼厥昏过去。睡不好没精神是一方面,这臭味其实也不遑多让,对于范烨霖这样的官宦子弟来说,委实折磨人。
幸好李蓉准备的周全,醒脑提神的药水备着的。范烨霖最初还试着强忍,后来实在被熏的透不过气来,就把汗巾滴上几滴药水,蒙在口鼻处,一来提神,二来掩盖臭味。
说道这里,范烨霖忍不住庆幸的说道:“幸好我的号舍在中间,若是在后面在挨着净房的臭号就惨了。上一届有个颇有才名的考生,乡试第一名,结果抽在臭号,最终落选了。”
余氏拈了绣帕,掩口笑道:“考场竟是这样个环境……真是辛苦大哥儿了。这次大哥儿想必考的很好吧,咱们可等着听大哥儿的吉报了。”
怎么李蓉这妇人就这样好运,生个四娘子进宫做了昭仪,还好运的得了皇上的宠爱,生下大皇子,如今竟是要她跪拜的主儿了。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皇子继位的那一日,那么李蓉岂不是就是皇上的外祖母了?
还有大郎,好好的太学授官不要,偏折腾考科举。真当官职是他掌中物了?也不想想太学才几个学子,科考又是多少学子。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哩!老天保佑,大慈大悲的菩萨,叫他名落孙山,丢个大丑才是好!
余氏心里暗暗唾骂着,不过她也只是图个痛快罢了,并不认为范烨霖真会落榜。就算他真的考的不好,他是宫里正得盛宠的昭仪胞兄,以后风光着。而且他好了,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只是是人就有自尊心,要她承认自己要沾别人的光,还是晚辈的,总归是不舒坦的。
“这次的试题有些偏奇,侄儿倾尽腹中墨水罢了。具体什么名次,还是要看考官欣赏不欣赏,只凭着我这自说自话的又怎么做的了准。”
范烨霖只当没听出余氏话里的酸味,笑的一派温文儒雅,清秀俊朗的面容仿佛春风拂面似的,看得一众同房隔房的小娘子们都纷纷不住把眼偷觑,有人心里想:将来我也要嫁与个像大兄这样,风度翩翩,芝兰玉树,又有学识才华的夫郎……
这壁各地学子考完三场,纷纷等着好消息。而别苑里范雪瑶已经知道春闱考完了,眼巴巴的等着楚楠前面朝政处理完毕回来,第一时间就要询问他。
“官家,春闱最终名次评选出来了么?”楚楠一下銮驾,范雪瑶便立即迎上去殷切的问道。
楚楠笑睨了她一眼,笑而不语,抬步往里走。
范雪瑶愣怔了,谷嘟着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软声嫩语的讨好追问:“官家,官家,名次出来了么?快些告诉妾吧。”
小宫女把香茶奉了上来又退了下去,楚楠在榻上坐下,端起茶嗅嗅香,碰了碰嘴唇,再嗅嗅香,唇角含笑,动作慢条斯理的,仪态优雅从容,说不出的好看。然而范雪瑶这会儿哪有闲情雅致欣赏男色?见他就是不说话,急的恨不得原地打转。不过她也不傻,看出楚楠是故意卖关子了。
于是她眼睛滴溜一转,“官家……”她软绵绵的叫。
楚楠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还是低头慢条斯理的品茶。
范雪瑶小快步踩到承足上,踅身坐下,往他那边蹭了蹭,见他还是不动声色,就再蹭的近些,上半身都快贴到他身上了。楚楠坐如钟,老僧入定般沉稳。
“官家……”范雪瑶声音更加的绵软好听,娇滴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边桃花眼仔细瞅着他,一边慢慢搂住他的胳膊,见他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点,狠了狠心,把胸口紧紧贴上去,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胳膊就在她丰盈的胸脯间蹭来蹭去。
“嗯?什么?”
楚楠终于放下茶碗,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向范雪瑶,眨眨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
范雪瑶羞的耳朵都红的透血,蔓延到白皙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一片粉色,羞赧地看看底下侍立的几个宫女,她们都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好似木头桩子似的。但是她们就是装的再像木头桩子,毕竟也不是真木头,耳朵还是能听。
她小小声的说:“春闱的名次……”不好意思的要收回胳膊,身子也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哦,你问这个啊。”楚楠‘恍然大悟’,一边极其自然的搂住范雪瑶,往怀里带了带,才拉开了一点的距离瞬间就归零了。
“你胞兄这次考的不错,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楚楠一改刚才的故意卖关子,先来了句总结,语气虽然比较平淡,但是以范雪瑶对他的了解,还是能听出一点欣赏的意思的。
“那大哥究竟是什么个名次?”一听他这样说,范雪瑶更加焦急想知道她大哥究竟考了个什么名次,不自觉的又抱住楚楠的胳膊,晃啊晃。
楚楠享受了一会儿温香软玉在怀,撒娇撒痴的娇俏,才慢悠悠说道:“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大哥春闱写的文章有几篇甚妙,理应在前十之列。最终结果还要再看殿试。”
“考的这样好吗,比妾还在家中时长进不少,看来大哥果然没有懈怠学业。”听到楚楠对范烨霖的评价,心里知道他这不是为了哄她才故意说的好听话,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真实评价,范雪瑶欢喜的眉眼都笑弯弯。
还好她大哥有用心读书,好歹算是没有给她在官家面前丢脸。
范烨霖是个可以抬举的,楚楠心里也很满意。
他想给范雪瑶做势,就一定要抬举她娘家人,正好她亲大哥年纪也适合,既能够上年少有为,又不会太小,让人质疑他用人以亲。但是他想抬举,还是得范烨霖自己有点真才实学才好。不然抬举起来了,将来惹是生非,不仅不能成为范雪瑶的一个支助,可能反倒成了范雪瑶的拖累。
“殿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等殿试完毕就会授官,不日就该前往任地了。这一去就是数年,你若是惦念兄长,趁现在还在京中,召来见上一面叙一叙情谊也好。”看见她只顾着欢喜高兴,楚楠不由无奈的提醒了她一句。
范雪瑶登时惊讶道:“这么快吗?”她以为这授官、等待分配官职、任命下来、启程也该要月余的时日呢。
“那等殿试结束,妾便召兄长来见上一见,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只能从娘亲口中听得一些讯息,心里着实有些想念。”
从前还在家里时,她有意培养,每日他们兄妹一起给长辈问安,吃饭在一处,读书作诗时也少不了交流,甚至她做的针线也有范烨霖的独一份。她哥哥有什么心事或烦恼的时候,都会跟她诉说。所以他们兄妹的感情的确深厚。
但是一进宫就再也没见过了,她难免会有点想念。
没两日,便举行了殿试,殿试是什么样的范雪瑶并不清楚,不过结果她很快就知道了。她哥范烨霖高中二甲第一名,从此就是进士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