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兴师动众,说什么糟践,那些花草种来就是陈设装饰用的,否则费心养来做什么?”凭她的身份,要什么不能有?她要这些花草来妆点屋子,怎么就是糟践了。别说只是拿来摆在屋子里,就是拿去熏厕所,都是那些花草的荣幸。
范雪瑶听了他心里的话,一向冷静淡然的内心也柔和了一些,谁不喜欢别人捧着自己?她也是俗人,虽然不稀罕几盆花儿,重要的是楚楠的这份心。
正说着话,膳房就来说料理好了,楚楠便吩咐就在东次间摆膳。于是画屏、珠珠、巧巧等人忙安设桌椅,摆放食器,而后各执着拂尘、青盐、漱盂、巾帕、金三事等站在一旁。不一会儿,膳房菜便提了过来,满满摆了两桌儿。
范雪瑶一看,便摇头笑了,对楚楠笑说:“到底是官家在就是不一样,你一来了,吩咐不做也要多做几样,可见都是向着你的。”
楚楠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是打趣自己,不禁好笑道:“也只有你敢这样拿我取笑了,等会儿我得多吃些,否则怎值得叫你取笑这一场?”
范雪瑶哧哧掩唇笑了,伸手将一盘楚楠讨厌的松花蛋挪到他面前:“多吃些,不然你岂不是亏了?”
楚楠:“……”
哭笑不得了。
他从来没说自己讨厌松花蛋,若是桌上有,也会动动筷子,所以别人都只能大致知道他喜欢咸甜酸辣的那种口味,却不能知道他最喜欢最讨厌什么菜。唯独她,好像和他共了一颗心,一个胃一样,总能准确的猜到他的口味。真是既甜蜜又苦恼啊。
虽然心里这样抱怨,楚楠还是舍命陪君子的搛了一牙松花蛋,沾了沾汁,送进嘴里,顿时被那股碱灰味熏的呼吸一滞。好呛!楚楠匆匆嚼了两下,连忙咽下。
真是的,为什么这松花蛋做的粥那样咸香可口,可做成凉菜就这样难闻,简直要熏死人。
范雪瑶窃笑地看他如同吃毒药一样,可脸上却还是淡定的,平静的。这人,演技简直是影帝级别的。偷笑归偷笑,范雪瑶还是端了碗鸡蓉蔬菜粥递给他吃着漱口。
虽然是早膳,不过也不差什么了,毕竟有楚楠这尊皇帝大佛在,虽然他说跟她的吃,膳房又怎么敢真叫他吃嫔的定例?在她的定例基础上,还做了几道上菜,充充场面。
有哪些菜呢,主食有鸡蓉蔬菜粥,熬的喷香浓稠,光闻着就叫人直咽唾沫。还有黑米、桂圆、莲子、大枣熬煮的长生粥,七宝素粥。拌生菜、莼菜笋、素炒银芽、雪菜笋丝、萌芽肚胘、鹌鹑卤蛋。
还有几样该是事先准备做午膳的,可看楚楠来了提前充当早膳的大菜,麻腐海参、白爊肉、煨羊蹄、炒鳝、咸豉爆肉。
还有几样饼饵馃子,有金乳酥、同心结酥饼、甜红酥、豆腐皮馒头、天罗筋。
范雪瑶跟楚楠口味大致相同,所以这样的早饭,他们频频下箸的多是那几碟小菜,尤其是素炒银芽,另外萌芽肚胘也不错,牛百叶和豆芽爽脆可口,又很下粥。
范雪瑶早就吃完了,并且盥漱完毕,她坐在边上换了双干净的玉箸给他添粥搛菜。楚楠的胃口大,搭着小菜连吃了两碗粥,又把金乳酥、豆腐皮馒头一类的饼饵吃了不少,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玉箸。
“今儿这鹌鹑蛋卤的挺好的,连里面的蛋黄都入了味儿。”楚楠一边接过香茶漱口,一面说道。
范雪瑶拧了个毛巾给他擦脸,笑道:“昨儿晚上就在卤水里泡着的,连鹅蛋都要浸润了,这样小巧的一粒鸟蛋,能不入味儿吗。”
楚楠摊开毛巾往脸上就揩,粗鲁得一张斯文的面孔揩的通红,范雪瑶心疼地直道:“嗳哟轻一些,你脸是肉做的又不是石头做的,难道不会疼么?”
楚楠笑道:“没事,我皮糙肉厚。”惹得范雪瑶直把一双妙目瞪得圆溜溜的。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做的茶叶香蛋,这卤蛋味儿太重了,吃着全是香料的味道,倒是不如茶叶煮的清香爽口。”
拿过一瓷罐儿面脂给他搽脸,范雪瑶顺口说道:“那明日我挑几个好鸡蛋煮个一煲,浸入味儿了你尝几个。”
两人盥漱好,接过画屏和巧巧奉上的清沏香茶,喝了两口,范雪瑶就起身面对楚楠,微微笑道:“官家,外头风晴日和,我们出去饭后闲步闲步?”
“好。这吃的一肚子汤水,确实坐着鼓胀的难受。咱们出去走走也好。”说着楚楠就起身,挽了范雪瑶的手臂,就从廊檐顺着游廊往外头走。
披香殿挺阔朗的,前殿后殿,后殿后面还有阁,前中两进都以游廊前后左右相通,每一条走遍了,其实还挺长的。
慢慢走着,楚楠跟她说起新得了一副前朝大儒的墨宝,这位大儒,以才女为自身要求的范雪瑶自然也有涉猎,他这话一提起,她自然有诸多话可说,楚楠再次感慨她的学识之丰富。
说道最后,他提起:“许是路上颠簸了,娘娘身子又有些弱,回宫就病了,又说梦见佛祖,心有所感,没两日就请了几个尼姑进宫说佛,后来就想要酬报佛恩,二来消灾延寿。那些尼姑说要看经念佛,做好事,娘娘思忖过后,跟我说想要印造《地藏菩萨本愿经》,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另外还要手抄一本,日夜供奉佛祖。原该娘娘抄的,只是娘娘病弱,恐怕难以维系。便想叫后人替了她来抄。我想着这后宫里头,独你最有才识,清明灵秀,写的字也极隽秀。这事重在安娘娘的心,你也知道,娘娘一向喜爱你,她虽不说,可心底必定是想要你来办的。所以我这少不得央你一央了,若是你这几日有闲,就想要托你办了这事。”
范雪瑶静静听完,轻叹了口气,忧戚道:“原来还有这一遭,我说呢,怎么自回了宫就不见人了,我去了几次,都只有女官接待,问起来,就说娘娘有些不好。再细问几句,又不肯回答了。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哎,娘娘也是心思太多,我们做为后妃,孝敬娘娘是应该的。不过是抄本经,怎么就值得这样子了,说一声,我还能不依?还要官家来巴巴的央,倒显得我不孝了。”
楚楠解释道:“娘娘倒是没这样说,是我猜着她的心思,估摸着娘娘是想你来抄。只是旭儿这岁数,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只养着他就颇费心力了,还要你来抄经书,娘娘许是担心累着你了。”
所谓抄经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抄本书罢了。若只是随便抄本什么书,自然没多少讲究,只要字迹清晰工整,书页干净整洁就行了。可是佛经就不同了。
有句话叫“书为心画”。是说人写的字,会显示出书写者的心境和情绪。如果心态浮躁,那么字迹就会抛筋露骨、粗蛮莽撞;如果嗔恨,那么字迹就容易锋芒毕露、戾气逼人;如果胆怯犹疑,自然就会显得拘谨局促,柔弱迟疑。
另外抄写佛经时,还有各种规矩礼仪,比如说抄写佛经前要净手、洁案、焚香、礼佛,写时还要发菩提心,称念圣号,专心致志的抄写。
抄写时还得抿嘴,不能把气吐在纸上。而且抄经前几日起就得断吃一切荤腥,包括动物血肉和五辛。还不能行房,娱乐活动也得禁止了。这就是斋戒。
这些规矩,范雪瑶自然是知道的,她以前就曾给祖母范老太太抄过经书,只是以前的时候只要经书抄的好,其他规矩还能稍微敷衍了事一点,可是给韦太后抄就不一样了,这种种规矩,必定得一丝不苟的达成才行。不能有一丝含糊了事。否则将来韦太后身体但凡有点不适,都可能会成了她的罪过。
“这是娘娘礼佛之心,为人子女的,只有拼尽一切达成的份儿,怎会嫌烦怕累?”
范雪瑶笑了笑,虽然心里明白楚楠在担心什么事,却不在意,还反过来宽解他说:“你别担心,别看我是个弱女子,抄本经书,还是可以的。抄经书最重要的是虔诚,只要有向佛之心,人人都是信徒。倘若急功近利,那反而是玷污了佛祖。又不是抄的越快,抄的越多就是越虔诚。我不会急于一时抄完,就不顾自身了。这两日我就斋戒净身,调停抄经一应事宜。你只管给娘娘印造《地藏经》,和娘娘说,过几日我就将经书送去。”
“你这样说了,可要做得到。别只是嘴上乖,转过头又我行我素,怠慢自己。”
楚楠听她说的这样婉和,没有一丝的不情愿,勉强的意思,心里仿佛落下了个石头,怕她太过求全,以至于累坏自己。
虽然她总说自己很好很好,可是不管怎么看,她都是那样娇小荏弱,仿佛风一吹就倒了,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你还不信我么?”范雪瑶嗔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还能不在乎?”
两人笑笑闹闹,转了两圈,就回屋去了。
说要准备斋戒,范雪瑶果然就施行了起来,让宫人去支取了新的锅碗厨具,中午就让膳房单独做两桌菜,一桌是她要吃的素斋,另一桌照常做了楚楠爱吃的几样菜。
因为斋戒要禁行房,楚楠虽然想留下来,可事关娘娘的身体,他不能任性妄为,于是就在晚饭前走了。
楚楠走后,范雪瑶就叹了口气,让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下画屏一个人。
让画屏在杌子上坐着说话,范雪瑶慢慢道:“这抄写经书有诸多规矩,你知道吗?”
宫闱里的女子日子难熬,她们比宫外的女子生活的环境还要狭隘,况且宫廷忌讳多,可供消遣的事物实在太少,就算是抹牌都不能玩的太频繁了,否则就显得庸俗,也容易沾到赌博的脏名。
所以后妃几乎都是信佛的,抄一抄经书,念一念佛,心里有了依托,就好像安宁了一些,时间也就慢慢过去了。宫里信佛的多,一些规矩和忌讳也就人尽皆知了。
不过到底没有礼佛过,画屏谨慎地说:“奴婢大致知道些,只是怕有错漏的,不知道的地方。”
范雪瑶点头,细细给她讲了一遍要求和忌讳,画屏听完,登时惊道:“原来这样繁琐?”
“是啊,就是这样繁琐。这次是给娘娘抄经书,少不得诸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你去把笔墨纸砚取来,将我说的这些规矩都记下来,在我抄经书的这几日里,就按照纸上记的行事。宁可麻烦一些,不能有疏漏。”
范雪瑶千叮万嘱地告诫画屏,画屏听了,看她这样的严肃,深刻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心里一紧,格外认真地点头答应了。
当即就取来纸笔,范雪瑶说一样,她就记一样,如此这般,写了满满两张宣纸。然后拿给范雪瑶看,碰见有写的不明确,含糊的地方,就亲笔提笔改了,最后画屏重新抄录了几份,分发给披香殿各处,让各处宫人依照着行事。
“从今儿起,我就开始斋戒,你们抓紧时间,把前殿收拾整洁,充作临时的佛堂使用。里面布置齐整一些,在南面高处供一张佛像,下面一张供桌,供上水、香炉、铜灯盏、鲜花、香烛等。再挑个坐北朝南的明亮场地,铺设书案、蒲团、要用的笔墨纸砚,佛经什么的,齐整一些。”
范雪瑶思忖着,说道:“还有一件,我旧日就是每日都要沐浴,这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香膏要免了,那是用荤油制成的。香皂和鹅油胰子什么的,也换成豆面儿做成的澡豆。但凡是沾上动物荤腥制成的,都替换了。”
范雪瑶仔细想着日常生活中沾着忌讳的事物,一一吩咐着。画屏手里拿了根细毛笔和手札,一五一十地记录,不敢漏掉丁点儿。
“从前是熏的花露,抄经书这段时候就不必熏了。一直以来的檀香,没有动用,不知道还在不在?”因为这些香都是由画屏管着出入的,而檀香范雪瑶从来没用过,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于是有了这么一问。
东西太多,各种香都有许多,画屏花了些时间回想,想起什么来,回道:“檀香娘子不爱用,只是吩咐给孟采女送了一次,陆续赏赐了一些给李宜人,不过积年累月的份例,量有不少,如今倒是还有一些。约莫还有个几两吧。”
给孟采女送去的这事范雪瑶没什么印象了,她挺喜欢孟采女的活泼开朗,怜惜她位份低微,在宫里生活拘紧,偶尔会接济她一些。这檀香放着也白受潮,而她娘亲虽然拜佛,却不曾在家供奉,熏的是多是松柏香。
范雪瑶回想着,随口吩咐道:“那你取出来,将上等的檀香在佛堂里日日焚了,不要断了,倘若有不够的,就向相关司门支取。”
画屏自然一口答应了。
两人在屋里商议着,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分,巧巧进来说要掌灯了,范雪瑶才惊觉天已经很晚了,便说:“掌灯吧,饭菜好了就摆膳。”
立即就将饭菜拿了来。一桌儿的素斋,幸好范雪瑶平时大多喜欢吃爽口的菜,膳房里做素菜也有一手,只是因为不能用荤油,味道肯定不如用了的香。
范雪瑶的口味虽然不算淡,不过也不重,虽然都是素菜,因为天气热起来了,吃着倒也觉着爽口清淡,惬意,吃了一碗饭,嘴巴里虽然淡淡的,胃里却挺舒坦的。
楚煦吃的还是往日他的那份,肉末蛋羹拌软米饭,佐着几口范雪瑶的菜,吃的香喷喷的。不过他还是发现桌儿上的菜和平时不一样了,他嚼着软烂的米饭,含糊地说:“没有鱼鱼。”
“旭儿想吃鱼鱼?今儿没做,你要是想吃,明儿做了旭儿吃怎么样?”
楚煦的口味有点随范雪瑶,范雪瑶爱吃鱼,他也喜欢。
鱼老幼病弱都能吃,对身体好,自从他能吃饭起,范雪瑶常常会让蒸一条鱼,除了去腥的姜葱蒜,什么都不放,吃的时候蘸调味汁,这样方便搛没有小刺的鱼腹肉给楚煦吃,而且少盐少调味品,对他身体好。
清蒸的虽然没什么味道,不过鱼腹部分的鱼肉又嫩又滑,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拌饭,楚煦都很爱吃。
楚煦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小嘴儿一开一合地说道:“明天吃。”
范雪瑶没笑话他孩子小老样儿,反而很认真地的答应说:“嗯,说好了,明天一定做。”
于是楚煦满意地抓着勺子扒起他虽然卖相不好看,不过味道很不错的软饭。范雪瑶又给他搛了一筷子清炒嫩豆荚儿,督促他要细嚼慢咽,别呛着。
范雪瑶也吃了筷子,赞扬道:“这豆荚儿怪嫩生的。”吃在嘴里甜津津的,嚼到最后一点儿渣滓都没有。
画屏见范雪瑶说话,接话道:“这样嫩的豆荚儿,结了荚儿绝不上半旬,照宫里的规矩,是要忌讳暴殄天物的。不过这些是拣那结的局促的摘的,为的是让豆角结的好,所以这量不多。从前多半是给太后送去的,太后爱吃这口鲜嫩的。因为娘子要斋戒,司苑司特意送了半篓来。娘子若是爱吃,明儿奴婢知会司苑司一声,往后若是还摘了嫩豆荚儿,给咱们殿里留一些。”
范雪瑶抿唇笑:“这宫里面有什么能瞒过你的,我随口一提的东西,你也能说出个三五六来,可见平时没少说闲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