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珠珠、月婵等人似懂非懂。而得范雪瑶悉心教养的画屏却很快领悟了精髓,眼睛一亮:“难道圣人想要养育张美人肚子里的龙裔?”
范雪瑶眼皮也不睁,慵懒道:“算你开窍了。”
几个年轻丫头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满肚子的兴奋和惊讶不解,最后还是画屏问出口的。她有些困惑地说:“这能成吗?张美人跟皇后可是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的呀。”
以前也有皇后养育妃嫔的子女的旧事,但是这种“储君预备役”当然还是挑选和自己娘家有血缘姻亲关系的妃嫔生下的皇子,这样利益相连,比较有保障性。又或是生母出身低微。否则皇后养跟不养又有多少区别?
范雪瑶轻笑道:“有没有血缘关系对皇后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若不被皇后养育,那么张美人生的皇子就只是普通庶妃所出的皇子,非嫡非长。就算皇后没有儿子,也轮不到他做储君。可是如果他认皇后为母,那就有争储的资格了。只要没有大缺陷,那么将来就会被立作储君。依循本朝以孝治国的礼法规矩,就算新帝继位也依然要尊皇后为太后,尊后族为母族。那么除了没有一份相同的血脉,对于皇后来说其实差别不大。”
她顿了顿,又道:“甚至可能比亲生子,或是许家的娘子诞育的皇子还要好些也不一定。”
画屏听了不由问道:“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亲子,或是许家的娘子生养的皇子要避嫌呀,太过恩宠母族,会招致皇室宗亲以及大臣们的不满。但如果是和许家无关的养子那就不同了。养子恩宠许家就是知恩图报,有孝德。只要不太过分,那么于情于礼旁人都不好干涉,更不能阻拦。否则就是陷新帝于忘恩负义,不孝,不仁不义。”
众人听完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画屏还有一点疑窦,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揉捏,一边问道:“那又怎么能保证张美人生的皇子就一定会视皇后为母呢?假如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正已经认皇后为母,得到了嫡子的身份,那么只要大体上过的去,就算不是真正的顺从也没什么区别。而皇后还要依仗他,也不会翻脸。谁又能确信他一定会感恩图报呢?”
听了画屏的问题,范雪瑶不禁扑哧笑了,支起身子点了点画屏的额头,千娇百媚地说道:“傻丫头,这你都不明白,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呀。”
画屏如梦初醒,豁然开朗,下意识说道:“就是娘子!”
范雪瑶点头,笑的眉眼含春,妩媚风流。
“有我这个宠妃和旭儿在,皇后和她的养子为了保证他们的地位,自然要连成一线,共同抗敌。他们要利用正统的名义来壮大党羽,必定会互相笼络,做一对天下间最母慈子孝的母子。只要一开始把姿态摆出来了,将来新帝继了位也得继续将孝子贤孙的姿态继续做下去。否则就是过河拆桥,天下人要唾骂的。一旦德行有亏,身份不正的新帝帝位又岂能稳固?为了自己的帝位,他也要做个“孝子”。”
范雪瑶越说笑的越是妩媚动人,不看其他,许皇后这个时候选择认养子的做法的确是很聪明。她这个年纪,就能做出这个决定,很能狠下心了。
不然再过几年她的旭儿大了,很自然的就会有拥护他的人。那时许皇后再认养子,“嫡子”的威望就会弱一些,设想的效应不会理想。
可现在呢,她进宫才三年,虽然得宠,但她在宫外的名望还不高,而且楚煦还太小,随时夭折都不奇怪,自然不会有人会过早的把希望放在这个还不满两岁的幼儿身上。
一旦她抢先认下养子,皇后和“嫡子”这个名头就足够吸引一票正统拥护者。等到他们地位稳固,就算她日后恩宠更深,楚煦成材,想要和“嫡子”派系抗争也会很难。
而楚楠这个皇帝,想要废立皇后或是立楚煦为储君,都会受到“嫡子”派系的阻碍。困难险阻之下,顺应大臣们的意向立嫡子为储君,就成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过她却忘了一点,范雪瑶嘴角微扬。
古时候的确有不少皇后抚养养子,但是前提是经过了皇帝的首肯。
让皇后认养子,并且将之册立为太子,大致分成两个情况。一是皇后家世太低,皇帝想给她个明确的倚靠,希望在自己去后,新帝能够孝敬善待她。这是出于自愿的为皇后的处境考虑。
二是皇后派系势大,为了巩固自己派系的势力能够长久的存续下去,为皇后收养养子。而皇帝则是半推半就答应。甘不甘愿自己才知道。
但是这两种情况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各有各的前提。同样的做法在以前适用,可是现如今就不一定奏效了。
第一种情况,楚楠要是对皇后真那样爱重,怜惜,那许皇后就不会走到这样一步了。何况她根本就不是走投无路。
就礼法而言,皇后是皇帝所有孩子的嫡母。将来不论哪个皇子有幸继承大统,就算是过继来的,都一样要尊皇后为太后。除非是昏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都需要对太后以礼相待。
历史上很多无子的皇后都是由始至终没有认养,最后一样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老了也被新帝哀哭送终,追封享祀。
至于第二种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楚楠可不是什么弱帝,会受宗室以及世家的胁持。从前是有世家势大到甚至连皇室都要退让的时候,但是世家的鼎盛时期早就过去了。如今是皇权至上的时代。
而且许家连没落的世家都不是。不过是先祖时出了个大官,几代吃祖宗根基,到了如今,连个能勉强支撑门楣的有为子弟都没有,一门荣耀全系在许皇后的后冠上。
这两种情况,许皇后都不在内。
她既不能让皇帝爱重她,又不能利用强有力的娘家势力胁迫他,那么还能怎么办?她以为只要她请求,楚楠就会准许了。
可现在这种许皇后久久无子,还有个有殊宠的宠妃和宠妃生的大皇子的时候,皇后突然要认养子,任谁都会认为一旦楚楠答应了,那么这个养子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了。
这种情况,楚楠不可能会答应的。
许皇后心里怎么想的?
她自己也不懂了。
她一开始只是想自己生养个孩子,她不求多,只要一个儿子就好。她会好好养育他长大,全力支持他坐上太子之位,将来还要看着他承继帝位。
可是她就是生不下来!
御医看了多少遍,都说她身体无碍,没有妊娠只是时机没到。但是这多少年了?
医术无用,于是转而求助于神佛,哪怕是鬼怪,只要能给她个儿子,一百个金身她也给塑!
但是依然没用。那腥的令人作呕的符药她吃下去,不知拜了老天多少遍,一个子嗣也不给她!
她等啊等,等到那个范雪瑶日渐得宠,生的儿子满地跑。
她绝望了,娘家父兄也等不急了。来催她想法子。她有什么法子可想,不管是生儿子还是让官家回转心意,她哪个都没办法。
大概是看她这个皇后无用,后来她的兄嫂进宫时就跟她提了认养皇子的事情,提议让她出嫁的庶姐之女进宫。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外甥女进宫替她生孩子。哪怕只是做个无名无分的宫女,她也不愿。
她宁可认养一个和自己无关女人生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争储
因为她的固执,她的兄嫂便把目标定成了张美人。正好,张美人肚子里就怀着一个,身份很适合,既不会太卑微。而且也不会太高贵。如果太高贵了,就算她们成功将皇子夺了过来,焉知将来张美人不会又笼络回去?
就算张美人不笼络,等养子大了,他知道养母其实只有一个空有其表的皇后之位,给不了他更多前朝的帮助,他自然会靠向生母。那她收养他的意义就没有了。
想的很清楚,可事到临头,许皇后心里仍然没下定决心。
她想要张美人的孩子,又不想要。
她不甘心,她为什么要去养别的女人的孩子,认在名下,还要胜过亲母的去抚养?那这孩子究竟是她的,还是张美人的?
在一边按照和兄嫂决议好的那样,在张美人生下孩子之前和她多来往一些,打好交情,好哄她答应认养一事。这段期间,许皇后同时想了很多很多,可始终没个决定。
这天许皇后又一次什么都没说就送走了张美人,李女官忧心道:“张美人就快临月了,你怎么还没和她提起正事呢?”
许皇后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女官见状急道:“不先将张美人说服了,要怎样去请求官家应允认养一事呢?”
“……她会同意吗?”许皇后有些闷闷的。
“她自然不会立即就欣然答应下来,但是她是做娘的,当然知道什么才是对小皇子好的,一个美人生的皇子,哪有皇后养育长大的来的尊贵?为了皇子好,她会答应的。”李女官一副理所当然地答道,在她看来,她说的就是她心里认为的。
许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却无力申述,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女官急了,忍不住近前一步,殷勤劝道:“圣人你忘了披香殿的那人了?眼看着大皇子一天天的长大,如今是满地跑。须知光阴似箭,他眨眼就会读书认字了。凭官家对昭仪的恩宠,给大皇子请的先生能差?要不了多久就会扬出名来,世人会只知有大皇子和他生母范昭仪。官家也会立他做太子。到那时候,圣人你何以自处?”
许皇后听了这话,她心想:“是啊,官家会立那孩子做太子呢,那范昭仪岂不是会做太后?我是绝不可能愿意和那女人平起平坐的。”于是她心里总算有了决定。
没几天,许皇后又派人请来大腹便便的张美人,备了丰盛的茶果招待。
之前许皇后态度很矛盾,明明时常召见她,可态度却不太热络。张美人早就对此感到非常不安了。
所以,现在,张美人看着许皇后和蔼可亲的笑容,心中却道:“总算来了”。
吃过茶,许皇后忽然开口:“张美人这胎怀相很好。”
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张怡云回道:“是。”
许皇后看着她,慢慢道:“不知道张美人对这个孩子,可有什么期望?”
张怡云一愣,期望?她眼皮抽了起来,万分小心地回答:“倒是有的,妾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只是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许皇后嗤笑一声,张怡云不知这声嘲笑从何而来,面色不禁涨红了。
“有大皇子在,确实也只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了。”她语气有些讥嘲。
张怡云表情顿时僵住。
许皇后不愿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道:“本宫有意收养你腹中的皇子,你要知道,本宫收养他,他便是半个嫡子,可与大皇子争储。你若不愿,本宫倒也不愿意勉强你。官家身体无恙,如今有范昭仪与你相继产子,日后也定会有别人怀胎。并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你呢,他跟着你这个美人生母,注定与储君之位无缘。不知日后,你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答应。他是否又会怨怪你没有答应。”
张怡云整个人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想到许皇后会脱口而出这样的一段话。
这是什么意思?
她大脑险些转不过来。这意思是,是要收养她的儿子,来与大皇子争储,争夺未来的帝位?
张怡云脸色潮红,这次不是羞耻气愤的了,而是激动,兴奋。
可是——
张怡云面色一整,小心翼翼道:“此事甚大,请圣人容妾考虑一段时日。”
许皇后摆摆手,不耐烦地打发她下去。
她觉得,张怡云要是聪明,就会答应的。
张怡云回到发越殿,小玉、红罗等宫人连忙上前服侍,直到坐下来,张怡云仍然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
小玉和红罗她们默默把茶水奉上,就退到一旁去了。这是张怡云的规矩,她从一开始就给她殿里的宫人定下了规矩,平时要谨遵礼法,不能大呼小叫,除非她传唤,否则都要保持安静。
张怡云一直觉得这样很好,分清楚主仆尊卑,免得下人没大没小,乱了规矩。
她是最看不上那些和侍女和和睦睦,搞什么主仆情深的了。主尊仆卑,要讲什么情不情的,做下人的尽好自己的本分,出了错就处罚。做主子的要和下人讲什么情,既堕了自己的名声,又把那些下人纵的放肆无礼,甚至反而欺起主人来了。
所以张怡云一直把自己和下人分的很清楚,纵然是从小到大的婢女也没有多少情分可言。
然而这一刻,她却很想不讲尊卑一下,因为她心里太慌了,慌得她甚至想向她看不上的宫女倾诉心事。
然而陈小玉、徐红罗她们都没有范雪瑶的读心术,所以她们听不到张怡云混乱的内心,也不知道她的恐慌。
张怡云化着宫妆,浓艳的脂粉遮住了她的皮肤,所以她们看不见张怡云的苍白脸色。她们察觉到了张怡云凝重的情绪,但她们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是张怡云不允许她们过问的事。所以她们只是沉默着。
张怡云枯坐了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怎么说。她从来没有和下人谈论过心事,也许幼年时曾经有过的,但她现在忘记了,抬高了十几年的位置,拉不下来了。
良久,她想,算了,这样的事情和这些宫女说了也没用。她们顶多安慰她几句罢了。还是等下次娘亲进宫的时候再和娘商议吧。
张怡云暗暗心想,手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在许、张二人各有烦忧的时候,范雪瑶却在悠哉悠哉迎秋。八月前后楚楠忙的很,先有中元节享祀祖先,后又祭社稷于坛。正好中秋赏花宴过后,上万盆精心培养的秋菊被分往各宫院,范雪瑶分到几十盆。
过了中秋,这螯蟹肥了,瓜果梨枣也盛了,而范雪瑶每天赏赏菊,吃着肥美的膏蟹,新鲜可口的瓜果,兴致来了再喝两杯小酒,每天都过的好不惬意。
春蝶端着糖水进来,俏生生说道:“娘子,又进上三篓好蟹,厨房的要奴婢来问娘子想怎么吃。”
范雪瑶听了,把手上缝着的小衣放下,微笑道:“有多少?”
春蝶想了想道:“奴婢看了,一篓约莫有二十五六斤呢,这回的蟹可沉呢,两只就得有斤半。”
“这样多哪吃的下。”范雪瑶听了这数量,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