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嘉抱着沈盈枝,一路上到第九楼,然后坐在摘星楼小凳上,紧紧搂着她的腰。
两人从泰安宫出来时,披星戴月,走了一路,如今坐在此地,沈盈枝抬眼,东方天边一缕灿灿朝霞悄然升起,须臾,金乌冒出头,染红满京城,太阳出来了,
沈盈枝靠在扶嘉胸口,轻轻地笑,声音有些虚弱:“扶嘉,很好看。”
扶嘉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上,把胸腔中的苦涩按下,努力挤出几丝期待:“我还没带你去钱塘观潮,江南看花,雪山赏月,沙漠见海,它们比日出月落更好看。”
沈盈枝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她才轻声说:“你看了,就是我看了。”
扶嘉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看了,只是我看了,你要陪着我看,看天下太平,四海安乐,看人间美景,天涯眷侣。”
扶嘉说完了,空气渐渐安静,沈盈枝眼眶有些酸,不敢说话,她怕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暴露自己控制不住的哽咽,于是只剩两人轻浅呼吸交缠在一起,你中有我。
天方既红,很久后,沈盈枝才敢仰起脖子,笑着说:“好。”
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她要有希望。
扶嘉嘴角隐隐带了点欢喜,不过那欢喜稍纵即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你不准骗我。”
沈盈枝垂下目光,霞光蔓延至整个天穹,她眼睛一亮:“扶嘉,真好看。”
扶嘉没看日出,他定定的看着沈盈枝,点点头:“是的,真好看,最好看。”
看完日出,扶嘉抱着沈盈枝起身,沈盈枝窝在她怀里,从她位置抬头,正好能看见扶嘉瘦削如冷玉的下巴。
“扶嘉。”她小声叫他。
“嗯?”
沈盈枝想了好久,手指扯住扶嘉衣角:“泰安宫的宫女太监共三十余人,下毒的人只有一两个。”
扶嘉脚步慢了一下,他低下头。
盈盈的意思是,很多人是无辜的,让他别滥杀无辜。
他望着她,沈盈枝紧紧拽着他衣襟,眼巴巴的恳求着他。
扶嘉出口的话就变了,他说:“我不伤及无辜。”
沈盈枝笑开:“扶嘉,你真好。”
她搂住他的脖子,头向上伸,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
扶嘉没说话,稳稳地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只是在沈盈枝看不见的地方,扶嘉目光阴毒,可他们都是照顾皇后的宫人,皇后在她们的照顾下中毒,他们岂能用无辜两字。
不仅仅是宫女太监,他扶嘉也不无辜,是有罪之人。而有罪之人都要受到惩罚。
第80章
沈盈枝今天精神很好,和扶嘉说完这些以后, 她依旧神采奕奕, 两人还一起用了早膳。
这时,外面传来李公公的声音:“陛下, 户部尚书求见。”
扶嘉皱了下眉,不想去,沈盈枝推推他胳膊:“去吧。”
扶嘉定定的看她几眼,这才抬脚:“那你等我回来。”
“好。”沈盈枝点点头。
等扶嘉离开,沈盈枝朝春柳阿陶招了招手, 又示意春柳把库妈妈叫进来, 三人跟她进了内室。
沈盈枝拢了拢肩头的违禁, 坐在妆奁前, 她摸出着一个小匣子。
她把这个交给库妈妈:“库妈妈,这是我给沈家的东西, 若是……,你替我交给陈氏,这些够他们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
“盈姐儿?”库妈妈拿着盒子,手微微颤抖。
沈盈枝笑着挥挥手,示意库妈妈不要说话,接着打开抽屉, 她拿出第二个小匣子:“这是我给妈妈的。”
库妈妈嘴唇蠕动了一下,沈盈枝便道:“妈妈,我有些困了,你先让我说好不好。”
库妈妈闭上嘴, 一时只觉心内翻涌,如海啸山崩。
沈盈枝又拿出两个小匣子,分别递给春柳和阿陶。
她对春柳说:“春柳,我本想给你挑一位老实厚道的夫君,如今看来,只能让库妈妈帮你挑了。”
春柳视线朦胧,她呆呆地看着沈盈枝,哽咽道:“小姐,你,你不要说这种话。”
沈盈枝拍了拍她的手:“春柳,你总要离开我嫁人生子的。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会有好福气的。”说话到这儿,她看向阿陶,欣慰道:“阿陶,你人又聪明,我不担心你,只要你想,你能过得很好,不过你太重感情,从前若是你心狠,完全可以逃离你父亲,后来对我又是如此,可无论你在乎谁,都首先要爱自己。”
“娘娘。”阿陶呐呐道。
沈盈枝打了个呵欠,笑着说:“这是我给你们的嫁妆,答应我,要好好过日子。”
“不。”春柳忍不住了,她一把搂住沈盈枝,哭道,“小姐,是我不好,是我胆小怯弱,从前我在安州的时候就知道林河不简单,但是我怕他,不敢对你说,是我的错,我的错。”
沈盈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春柳,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后胆子大一点,不要怕。”
“小姐,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春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痛骂道,“到底是谁,黑心肝烂了肺,居然对你,对你……,小姐,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老天爷简直瞎了眼。”
库妈妈闻言,眼皮子跳了跳。
沈盈枝揉了揉春柳的发顶:“春柳,你啊。”她顿了顿,看向库妈妈,“库妈妈,春柳和阿陶都没有亲人,以后你送她们两人出嫁,当她们的娘家人,不要让她们被人欺负好不好。”
沈盈枝目光温柔,眸光干净,眼睛里带着恳求看着她,库妈妈一怔。
“好不好,库妈妈。”她再次重申。
许久后,库妈妈点了点头,随即低下目光,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匣子,如有千钧。
沈盈枝微微一笑,她拍拍脑袋:“你们去休息吧,我想睡了。”
三人看了她半响,脸色复杂,又不想打扰了,于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离开沈盈枝的卧室,春柳捂着嘴巴,忍不住一把撞进阿陶怀里:“阿陶,小姐……”
“别说了,娘娘不会有事情的。”阿陶立刻打断她的话。
库妈妈看着她倆,呆呆的立在廊檐下,天又下雪了,可真大。
扶嘉从书房里回来,见宫女们安静的立在殿外,他抬脚的脚步轻了又轻,负着手,慢慢往内室里走,似乎很怕动作一大,就能惊动里面熟睡人。
他慢慢走,最后轻轻掀开床幔,一眨不眨的盯着床榻上酣睡的人。
盈盈。
他的盈盈。
他会一直陪着他的盈盈。
皇后是真的病了。
全京城都贴满寻找大夫的告示,若能治好皇后,赏金一千,可封侯爵,总之一句话,只要你能治好皇后,可一步登天,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仅仅是京城,短短一月,全大夏都贴满了求医告示。
但揭榜之人不过寥寥,且都是一脸郁郁的离开。
京城笼罩在一股忐忑的氛围之中,据说皇后今年才十六岁,前几日上万宫女放出宫门,无一不赞她温和雅柔,百姓们叹了一口气,贵如皇后又如何,死生面前,不过砂砾。
文武百官最近也是急的嘴皮子上火,扶嘉登基近半年了,脸色变得比女人还快,唯一的掣肘就是皇后,皇后娘娘是他的紧箍咒,如今皇后娘娘日渐体弱,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如今的帝王又变成了不服则杀的暴君,阴狠毒辣,稍有不慎,轻则杖责,重则免职杀头。
部分官员开始还抱着别样心思,陛下太宠皇后,乃至后宫空虚,若是皇后娘娘一命呜呼,她们的女儿不就有飞上枝头的时候。
可随皇后娘娘病越来越重重,这种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荣华富贵是好,那也得有命用。
一时之间,京城附近寺庙烟火陡然兴旺起来,百官家中女眷,见皇后娘娘如此重要,她们个个便烧香拜佛,请菩萨保佑,保佑皇后娘娘早日康复,保佑陛下早日恢复往常。
转眼又是一个月。
初春已至,漫长寒冬已经过去。
御书房内。
扶嘉背对着他们,字字幽冷疯狂:“还没有找出来?”
明一摇头:“主子,严刑拷打,乃至调查身家背景属下们都用了,可下毒之人依旧未能发现,属下认为,那人恐怕根本不在他们之中。”
雁过留痕,水过流声,不可能无一丝端倪。
扶嘉问明二:“她们三人呢,明二你查出什么了吗?”
明二低声道:“春柳三人,属下也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但是……”
听明二明一说完,扶嘉扭头,神色幽冷:“继续给朕查。”
一束光从墙而入,将其面颊分割成两面,半面若无间阴鬼,另外一面,还带着些些希冀,在人间挣扎。
这时,殿外传来李公公略高的嗓门:“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此时,距离皇后娘娘上次苏醒,已经五日了。
扶嘉再顾不得其他,撩衣疾走,转瞬的功夫,跟在扶嘉背后的李公公跑着追,也赶不上那人。
“娘娘,先喝点稀粥。”库妈妈道。
沈盈枝乖乖张嘴,急促脚步声响起,她立刻朝殿外看去,眼睛亮了亮:“你回来了。”
扶嘉走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沈盈枝眼前。
“我来。”双目直直望着沈盈枝,扶嘉对库妈妈伸手。
库妈妈忙把粥碗递给扶嘉,立在一边。
沈盈枝睡得太久,常日不见日光,脸色苍白,如最脆弱的白玉豆腐。
他坐在床头,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目光满足。
沈盈枝张嘴。
一时无话。
直到用完白粥,扶嘉伸手想去摸了摸她的脸,又怕自己轻轻一碰,眼前人啪嗒一声,碎开了,他的手僵在空中,轻声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找到大夫。”
她伸手,抓住扶嘉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一蹭。
“好。”
扶嘉抱住她,沈盈枝靠在他怀里,听着对方清浅的呼吸,这个时候,扶嘉忽然很满足,只要她在他身边。
过了半响,沈盈枝眼神一边,她按住胸口,抬头看向阿陶春柳库妈妈三人,柔声对扶嘉道:“下个月让她们出宫,扶嘉,你可以答应我吗?”
“娘娘,我不出宫。”
“盈姐儿……”
“小姐,我不要。”
三个人同时道。
扶嘉搂着沈盈枝的手微微收紧:“你在她们才可以出宫。”
沈盈枝笑了下:“你们先别说话,我想说。”她微微仰头,看向扶嘉:“虽然我不想离开,可扶嘉,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他目光宠溺,轻柔笑道:“说什么傻话,盈盈怎么会离开。”
一丝晶莹从他的眼角泛出,沈盈枝心脏猛地被抓紧,用细细的线缠绕,让人难以喘息,她依旧笑着开口:“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吗?”
“不可以。”扶嘉不停摇头,怔怔道,“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沈盈枝,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的。”
等他说完,沈盈枝靠进他胸膛,小声说:“你记得让库妈妈三人出宫,以后不能让人欺负她们,我说过要给库妈妈要帮她养老,我们是夫妻,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库妈妈闻言,低下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她抬头看向沈盈枝,沈盈枝对她温柔一笑,库妈妈赶紧低下头,双.腿开始发软。
她越说呼吸越喘,到了最后,沈盈枝猛地抬头,“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注定会有死亡,扶嘉,你要忘了我,天底还有很多很多好姑娘,你去看,一定会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你一定要开,开,心,”
她话没说完,攥着扶嘉衣襟的手猛然垂了下去。
“盈盈,盈盈。”扶嘉惊恐睁大眼,眼珠子顿时被大海吞噬,他抱着会怀里人,仓皇无助的像是一个孩子。
“盈盈。”
泰安宫又乱了起来,匆忙的脚步声不断响起。
黄渔一边施针一边道:“妈的,亏你还是皇帝,连解药都找不到,她再来两次,我也没办法了。“
扶嘉根本顾不上和黄渔打嘴仗,事到如今,他眉眼一边阴冷,一边疯狂。
林钰山开了一个方子后,急匆匆跑去熬药。
春柳阿陶守在沈盈枝床边,库妈妈看床上面色惨白的沈盈枝,心里一团乱。
她软着两条腿,回了屋子,然后看见妆台前的小木匣子。她打开它,里面有银票,有房契,有消了奴籍的良民身份,有了这些,她未来能过得很好,又想到刚刚嘱托,库妈妈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盈姐儿。
林钰山正在小厨房熬药,这些药没太大用,但能减缓一两日的毒性就是一两日。
库妈妈在小厨房立了一下,她咬咬唇,走进去:“林太医,黄姑娘有事找你,让你快过去。”
“我在煎药啊。”林钰山一边拿着小扇子扇风一边道。
“这儿我来吧。”库妈妈说。
“好,那你先看着。”
等林钰山走后,库妈妈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眼疾手快扔了一个拇指甲大小的黑色药丸进去。做完这些,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盈姐儿,对不起。
接下来,库妈妈坐在灶头前,慢慢煽火,片刻之后,沉沉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陛下,你们……”
“主子,属下刚刚亲眼看见库妈妈往里面放了东西。”明二皱着眉道。
陛下为了让皇后宽心,没有关押她们三人,可陛下心底不可能不产生怀疑,明一负责调查那些宫女,他则负责调查库妈妈三人。
从背景来历,再到素日表现,以及家人等等,他都没有发现异常,今日小尾巴终于给他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