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示意完,扶着闵应的宫人,将闵应扶到了那个座位旁。
“太皇太后,今日唤孙儿来,不知所为何事?”
甫一坐下,闵应就感觉背后的目光有些灼人,这是什么情况?
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闵应轻咳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
“也无事,就是今日宣这些年轻姑娘来宫里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解解闷儿”
太皇太后说的轻巧,闵应又不是真瞎,这身后坐着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打量他的眼睛,倚仗着他瞧不见,都快瞪出来了。
先前,闵应借着这眼睛受伤,与暴怒的名声,唬住了不少想要与荣王府攀亲的人家。
但是如今不同了,他虽然眼盲,但却是整个大梁的实权掌握者。
新帝对他更是依赖宠信非常。
当然,还有他在治国处事方面的出色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如此种种,早就将他努力想要营造的那些负面影响给遮盖了过去。
太皇太后那本来已经快要熄灭的心,也被人给撩拨了起来。
也是,以闵应时至今日的地位,配穆雨棠,在她看来,着实委屈的很。
而且听说那穆雨棠在京城中还开了个什么医馆,一介女子,抛头露面的,成什么体统?
女子的本分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而且等她嫁入荣王府,就是宗妇,这要是传扬出去,别人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肯定少不了冷嘲热讽。
闵应如今要操心国家大事已经够劳心了,不能再将心分在内宅之中。
所以他的嫡妻一定得是个能帮衬他的女子。
“皇祖母,天色不早了,您让她们先下去吧。”
许久,闵应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在人前的一贯冷硬。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一旁的宫嬷嬷看到两人间的微妙互动,赶紧给下面坐着的一名世家小姐使了个眼色。
那名小姐点了点头,刚欲开口,太皇太后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那你们就先回吧,天色也不早了”。
“是”
众位小姐们行完礼,都迈着细碎的步子出了主殿。
“应儿,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死脑筋?”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太皇太后实在是不解。
不说他,就是平常男子,若是能抱得美人归,谁不是满脸高兴。
单她这个孙儿,只要一提起这事,就满脸铁青。活像谁欠了他银子。
“皇祖母,孙儿以前就跟您说过,孙儿已经有了荣王妃的人选,您怎么就……”
闵应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他知道太皇太后是为他着想,但是这种私以为的为他好,其实让他更加难受。
未来的荣王妃,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选谁,难道不应该让他自己做主吗?
再说,这个人选还是一早就定好了的,已经交换庚帖、双方父母俱都同意了的。
这样都要被人给插足拆分,就实在是有些过份了。
“皇祖母也跟你说过,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如今身份地位早已不是那个荣王府的庶子,你现在是大梁的摄政王。整个大梁的百姓都在你的肩上。”
太皇太后看到闵应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有些气急,额头两旁一跳一跳的疼。
“太皇太后,不如先服药吧。”
另一位说话的柳嬷嬷面相上看起来比宫嬷嬷和善些,她也是已经跟随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了。
对于宫嬷嬷一直劝太皇太后帮摄政王另寻王妃的事,她一直不赞成。
毕竟这是老荣王生前同意过的亲事,而且摄政王自己也并无要退亲的意思。
她们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妥帖,可是太后却偏偏进了死胡同,就是认定那个穆大小姐配不上闵应。
唉,看着闵应低着头闷不做声的模样,柳嬷嬷生怕这祖孙俩再生了什么嫌隙。
“好吧”
太皇太后的头痛之症是早年坐下的,一直只能靠吃药维持着,发作之时恨不能以头抢地。
这也是闵应一直不敢直接顶撞的重要原因,这病症最忌生气动怒。
将药端上来,闵应看太皇太后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模样,脸色如常的将药饮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将药碗递给了一旁的柳嬷嬷。
这和平时他见过太皇太后十分抗拒喝药的模样有些不同。
“王爷,最近太医院给太皇太后娘娘换了药方,这药不苦,而且效果比以前的几副方子都要好。太皇太后最近的头痛之症也犯的次数少了”
柳嬷嬷看太皇太后用药用的这样快,笑着望向一直未开口的闵应。
“太医院里来了新太医?”
对于太皇太后的病,太医院要是早有法子的话,也不至于让太皇太后痛苦这么多年了。
“这张方子是前几日佘院使来请平安脉的时候,献的方子,说是专门从民间寻来的,专对太皇太后的病症。”
宫嬷嬷见柳嬷嬷一直在说话,也想跟着搭话,她一直觉得闵应好像不待见她,好不容易寻到个可以搭话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皇祖母,为何不将这研究出药方的人直接宣进宫,帮您诊治,这样不是更加方便吗?”
透过面具,闵应看到太皇太后脸上好像也有些意动的模样。这话头儿也成功转向了。
若是还在那亲事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他怕自己最后真的会忍不住顶撞。
感激的将脸转向柳嬷嬷。
“太皇太后,王爷说的是,既然那个写方子的人,能想出这缓解头疼之症的法子,说不定就有能治疗这头疼之症的法子呢?”
柳嬷嬷的眼睛中因为闵应的话,放着亮光。
她这大半生,都在追随太皇太后。好不容易风雨过去,太皇太后可以颐养天年了,却又落下个如此折磨人的病症,她是真的打心底里心疼太后。
“嗯,”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若是真的能治好,尝试一下也无妨。
左右若是没有根治的法子,还有这个可以缓解痛苦的方子不是。
“那奴婢这就去太医院,向佘院使传懿旨”
柳嬷嬷倒是少见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一旁的宫嬷嬷不屑的看了她一眼。
“什么?让那写方子的人进宫为太皇太后诊治?”
佘院使脸上万分为难的模样,让本来还满脸期待的柳嬷嬷,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减了不少。
“那人已经没了?”
“不,不是,这倒是没有,就是……”
佘院判赶紧摆手。
“那就好,那就安排让他明日进宫吧”,最近太皇太后因为摄政王的亲事,着急上火,本来已经因为药方得以缓解的病症,发作的愈加频繁了,今日都已经用药两次了。
虽说有药镇着,痛苦能减轻些,但是柳嬷嬷也清楚,这药也不能多服。
“哎,柳嬷嬷……”
“佘大人,你要清楚,这是懿旨”柳嬷嬷看佘院判还欲推拒的模样,脸色沉了沉。多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耳濡目染下养成的气势让人不容忽视。
太医院同僚间,本就倾轧严重,她私以为是佘院判怕有新大夫进宫,分了太医院的光辉。
“……是”
最后望了一眼柳嬷嬷,看她一脸的不容置喙,佘院判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
从宫里出来,闵应将脸上的累赘取下,深深的舒了口气。
“王爷,太皇太后又为难您了?”马车中的乐湛倒了盏茶递给闵应。
“哼”,这小子脸上的笑让他有些不舒坦。
接过茶,闵应冷哼一声。
“嘿嘿,刚刚小的在殿门外候着的时候,看到许多小姐从殿里出来,个个打扮的,那叫一个花枝招展……”
“行了,说正事”
不耐烦的打断眉飞色舞的乐湛,闵应将茶盏放下。
“……刚刚零六传来消息,那个‘镇远镖局’,已经人去楼空了,听邻居说是经营不善。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要般到云中府去。”
“云中?”云中是西靖的邻城。
闵应呢喃着,“派人给百里景逸传个信儿,让他盯着点。”
“是”
刚刚乐湛脸上的嬉笑之色已经寻不见半点踪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是说,要让我进宫为太皇太后诊治?”
济世堂后院,手里拿着药材的穆雨棠,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一旁已经被笑堆的一脸褶子的佘院使。
“对,太皇太后娘娘用了你的方子之后,病情已有好转,但是近日因为操劳过度,又开始有加重的迹象,不知,穆大小姐可有根治的法子?”
佘院使脸上的笑已经渐渐下垂,变成苦笑。
对于自己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医术,造诣竟然还不如一个晚辈,他实在是有些惭愧。
“佘院使,这个……可能还得把脉之后才能确定。”穆雨棠不敢托大,其实论医术的精湛,她怎么能跟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佘院使相提并论。
她与他不同的,只是她敢用药罢了。
那张控制病情的药方,是穆雨棠根据佘院使提供的脉案,研制而出。用的都是些药效还算是温和,中规中矩的药。
在没把脉之前,那些虎狼之药,她是绝对不会去动的。
“那穆大小姐是同意了?”佘院使脸上的苦笑一扫而光,眼中也迸发了光彩。
“我怕太皇太后会不信我”,穆雨棠知道自己身为一介女子,年纪还如此轻,对于她的医术,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的。
而对于太皇太后对她的偏见,她也早有耳闻。
她怕进宫之后会让闵应更加难做。
“穆大小姐,老夫知道你的顾虑。”佘院使捋着下巴上黑白相间的胡须,“你怕太皇太后会因为你是女子身份行医而轻视与你。可是你为何不这样想,你若是此次帮太皇太后将病症治好,不正好是为天下间的女子行医正了名吗?”
佘院使的话,顿时让穆雨棠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对啊,一味的逃避,还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就算以后她与闵应顺利成了亲,太皇太后对她的偏见还是存在的。
就像一根刺,若不拔除,待它没入皮肤之后虽然微不可见,但是它所造成的危害还是真实存在的。
“……那佘院使,容我准备一下。”
见穆雨棠终于被说动,佘院使才在心底里松了口气。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竟然是个女儿身,真是可惜了了。
太医院若是有这么一个一心向医,没有被杂心侵扰的孩子就好了。
对于太医院里那些明里暗里互相倾轧的腌臜事,佘院使不是不知晓,只是实在是那些陋习已经如毒瘤一般深入那些太医院内部,想要拔除,实在难如上青天。
他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实在是已经回天乏力。
本来他所思所想的是,向闵应讨来金陵时疫时的那个小医徒,带入太医院中潜心教导,到时候整顿太医院的愿望也能有人承继。
可是当他满心欢喜,跟着闵应来济世堂见到那位属意的徒儿时,却发现那个印象中的小伙子竟然是个女儿身。
太医院中自古没有女太医的先例,佘院使也没有那个胆子来开这个先河。
再加上得知穆大小姐与荣亲王的关系之后,他这个想法就彻底打消了。
笑话,他竟然想将未来的荣亲王妃带进太医院,帮他管理太医院。不说不知道穆雨棠答应不答应,就是荣亲王,就铁定不会答应。
“什么?要给太后治病的大夫,就是雨棠?”
闵应手里的折子未放下,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
怪不得前一阵子雨棠一直在寻找患头痛之症的病患。
原来是为了太皇太后。
“王爷,您说穆大小姐进宫会不会有什么事?”
乐湛两条粗眉皱在一起,活像两条纠结的青虫。
“你告诉佘院使一声,让他先不要透漏雨棠的身份”闵应的手指在桌案上有规律的敲击着。
“是,可是……”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为她诊疗之人是穆大小姐,不是能让太皇太后对穆大小姐的态度更能改观吗?
乐湛不明白,但是看他家主子的样子,也并没有想要为他解释的意思。
“百里景逸那里可有消息传回来?”
闵应将手里的折子放下,西靖,已经有几日没传信儿回来了。
“还没有,应该是最近的大雨给耽搁了。”
乐湛说完,看着窗外依然豆子般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
“今年的雨水倒是挺多”闵应也顺着乐湛的目光望向窗外已经下的起雾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还是金广两地水灾之时才见过。
“王爷,如今金广等地的堤坝已经重修,河堤里的淤泥沉沙也是派人年年清理,今年绝对……”
“得,把你剩下的话咽下去”
将乐湛即将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闵应站起身,看了眼乐湛的嘴,“你这乌鸦嘴,好的不灵也就罢了,坏的次次都灵,你要是敢瞎说,我就直接命人将这嘴给缝住”
乐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一副害怕的模样。
他当然知道闵应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张丑嘴的得行,真的是邪门的很。
“那东郡祝家之事,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闵应捶了捶久坐的腰,走到窗前,铺面而来泥土的清香。
雨水将泥土泡软,味道也随着水汽挥发上来。
这个味道闵应喜欢的很。
“那所谓的宝藏,民间也确实有几个版本的传说,但是都加上了神鬼妖魔,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信。”乐湛将捂在嘴上的手拿开,放在头上挠了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