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谁,你这小子竟然有这么高超的箭术。”阿于提道。
容郁道:“深更半夜,你这贼人擅闯殿下闺阁,居心不良。”容郁低头,对陈姝道:“不知殿下可有损伤?”
陈姝摇头,道:“多谢容氏公子相救,我无事。”
阿于提见陈姝对容郁的态度如此缓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握拳又攻了上去,只见他拳拳刀肉,掌掌生风,攻势好生凌厉,容郁的剑术以轻灵迅疾为主,二人缠斗,一刚一柔,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时间二人斗得不分上下,分开后,阿于提微微喘气,对着容郁身后的陈姝道:“公主,你说的对,我的确要回匈奴去,因为只有匈奴的王配得上公主。”
说着阿于提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道:“公主,我阿于提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我回去之前还会再来找公主的,你等着我。”说着也不看容郁翻墙就走了。
阿于提走得这样利落,庭中只剩下容郁和陈姝二人,容郁不意这蛮汉说话这么直白,他有些恼怒,却又不大好意思转身看陈姝,只是背对着陈姝收了手上的长剑,对着陈姝躬身行礼,道:“殿下既然无事,容郁告退。”
说完也没看陈姝的反应自己转身就走了,陈姝望着他的身影有些出神,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轻轻叹道:“今日怕是睡不成了。”
只听黑暗中一个男人轻笑一声,道:“殿下诸多烦扰,的确睡不得一个清净觉了。”
但见沈霁从黑暗中走出来,陈姝挑眉,“怎么,今晚都不睡了?”
沈霁道:“容郁这样披了外袍拿了剑出来,任是谁怕也睡不着了。”
陈姝笑了,“能不能睡好,只看你的心境如何,我看沈氏公子心中颇不平静。”
沈霁过来,靠在陈姝身旁的柱子上,他长发散开,身上不过懒散地披了件了外袍,容郁这样穿只让人觉得清隽,沈霁这样只让人觉得是谁家的放浪公子出来招摇过市,陈姝心知,这便是真正的沈霁,他表面上温文端方,实际上是个狐狸一样的人,骨子里最是放浪形骸,最是桀骜不驯。
沈霁眼睛细长,昏黄的灯在他睫羽上跳跃,他看向陈姝,道:“殿下,心中也是不宁静的。”
“哦?我有什么可不宁静的?”陈姝佯装疑惑。
沈霁靠过来,但见他薄唇透着红意,一句话从他口中流转而出。
“殿下要生个孩子。”
陈姝同他离得近,她一双桃花眼仿佛含着水意,眼中有几分讥诮,只听她道:“哟,此言何意?”
沈霁笑了,那是个得逞的微笑,“公主有登极之心,今上也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殿下,自来妇人生子乃是一道关卡,若是殿下在登位只见已经有了子嗣继位,那么获得群臣支持的机会更大。”说完,沈霁目光斜了过来,那双微挑的眼中竟然有几分蛊惑,只听他轻声道:“殿下,我说的对么?”
说完沈霁坐在了廊下,抬眸看陈姝,陈姝垂眸看了半晌,道:“是,又如何?”
沈霁身子前倾凑了上来,道:“殿下觉得……”陈姝的目光自沈霁光洁的额头流转而下,走过那双细长的眼,走过那挺立的鼻,最后落在了开合的唇上。
“殿下觉得,我怎么样?”
沈霁说完了,志在必得地看着陈姝。
陈姝的目光接着向下,自那带着喉结的脖颈向下,衣领交叠处,露出白皙的胸膛,松松的衣领仿佛叫人一拽就开了,底下将露未露,引着陈姝继续看下去。
想来沈霁的确有几分本钱,否则陈姝怎么可能同他有一段露水情缘,陈姝伸手,抚上了那衣领交汇的地方,又抬手摸了摸沈霁的喉结。
这样子,漫不经心的模样,正是长居高位的陈姝一贯的样子,天下都在她掌中,她不过是高兴了看你一眼罢了,她的目光从来不仅仅只是停留在男人身上,她目之所至,乃是大魏的秀丽江山。陈姝的目光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势,得到了这样的女人的关注,沈霁觉得喉咙发干。
他只是盯着陈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不是他用自己的风情惑着陈姝,而是陈姝的风姿令他沉迷,只见陈姝弯腰,脸越来越近了,沈霁张大了眼,只听陈姝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这是,要自荐枕席?”
沈霁一愣,只见陈姝抬起身子,朗声笑了。
他还想说话,忽见庭中立着容郁,他转身,瞬间收拢了自己方才的失神,只是笑了道:“阿郁这是做什么?竟有了偷听的雅兴?”
容郁道:“不曾想,清晏也是个登徒子。”
“哈哈哈哈,阿郁说笑了。”沈霁见容郁在场,便知不能再同陈姝说下去,他拱手,洒然而去,只是身形有些踉跄。
陈姝看向容郁,道:“我无事,早些睡吧。”
她仿佛也不想同容郁说太多似的,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容郁道:“殿下,殿下走这条路,一定要有这样的选择么?”
陈姝顿住了脚步,并未转身,道:“什么选择?”
“孩子……”容郁说得艰涩。
陈姝闷闷道:“女子登位自古未有,我要做自古无人所做的事,走得路自然也没人走过。”
容郁一滞,又道:“殿下,一定要去?”
陈姝点头,“这是我命定的一条路。”
只听身后衣衫窸窣的声音,容郁慢慢靠近了陈姝,陈姝没有回头,没有看容郁一眼。
终于容郁在陈姝身后站定,不过一拳的距离,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片沉寂,只听容郁道:“殿下风姿令人心折,殿下志向令人叹服,殿下,你真美啊。”
容郁这话似是呢喃,似是梦呓,似是喟叹,在黑夜里慢慢荡开。
陈姝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叹了口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为何不转身?”容郁没有回答陈姝的问题。
陈姝一滞,摇摇头,就要走,忽然容郁伸手,终究没有牵上去,他只是闪身站在陈姝面前。
陈姝看着容郁,道:“你也要学他们做登徒子么?”
容郁欲言又止,似乎又下定了决心,“殿下,沈霁,不可以,我,可以。”
陈姝提步绕过了容郁,容郁执拗地往后退一步站在陈姝面前,陈姝怒道:“容氏公子做起登徒子来这般厉害,我要回房。”
容郁目光逼视陈姝道:“沈霁他,身后有沈氏,殿下若是诞育孩儿,一定会与沈氏牵扯纠葛,我身后容氏曾是绵延三朝的世家,至今早已衰落,殿下若是选,我比沈霁合适。”
陈姝叫容郁这人逼到没法子,从来都只有一个容郁用一颗坦诚的心将她逼到死角,陈姝不怒反笑,道:“这个孩子,不过是政治的产物,即便我同你生下他,他也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容郁眼中一片坦然,“好。”
陈姝同容郁错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听容郁在身后道:“殿下,是我容郁的心之所向。”
第127章 点灯
满娘迷迷蒙蒙醒来,只见陈姝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屋中,她揉了揉眼睛,道:“阿姝,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陈姝可不是醒得早而是整整一夜没有睡,她面上毫无疲色,只是拿起了马鞭道:“阿满一定累了,不如就在山上休息,我要去洛水边上跑马。”
满娘坐起来,拥着被子,懒懒道:“怎么了,怎么忽然要去跑马?”
陈姝围了披风,道:“心里有些事情怎么都想不清楚,去散散心。”说着也没等满娘说话,自己就出去了。
“阿姝?”满娘叫了一声,她见陈姝有事情闷在心里也不说,有些着急,可是用手撑着身体,却怎么都爬不起来,真是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陈姝踏着晨光出门,只见天边朝阳刚刚露头,庭中怀恩正穿着僧衣等着她,见了她双手合十行礼,道:“殿下好早。”
陈姝见怀恩肩上叫露水打湿了,便也知道,他等了些时候,她道:“法师也很早啊。”
怀恩一笑,“殿下有心事。”怀恩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够看到人心里去。
陈姝在这样的目光下,坦然道:“法师好眼力。”
怀恩道:“殿下行非常之道,有非常烦扰,乃是常事。”
陈姝随着怀恩出门,她看向对方,“哦?法师这是要为我指点迷津?”
“怀恩不敢。”他双手合十,继而道:“我自南方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来洛阳,我来了洛阳几月,留在这圆融寺里,却还是觉得并未寻到我想要的,只是见了殿下,忽然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遇见殿下。”
怀恩看向远方的目光十分深邃,他道:“似乎是冥冥中的力量吧。”
“世间的这无数玄机,我陈姝也猜不透。”陈姝在怀恩面前居然难得的不掩饰自己,她头一次面上有了些许茫然。
怀恩笑了,那如拈花一笑般的了然,他没有说出答案,只是一路伴着陈姝下山,山上隐隐有雾气,冷风铺面,石阶上有黄叶,陈姝走着走着,忽然神情恍然,她道:“很久很久以前,这圆融寺我们曾一起来过。”
陈姝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可怀恩面上仍然带着那了然一般的微笑,陈姝不看他,只是一步一步下山,这座山上静极了,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二人。
“我说了,你敢听么?”陈姝踩在一片黄叶上,不过是个很小的动静,却像是踩在了怀恩心头。
怀恩还是笑,他道:“为何不敢?”
陈姝偏头,“我若是说了,你今生只有两个选择。”陈姝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从他的心里钻出来,振聋发聩。
怀恩道:“殿下慈悲,竟给了我两个选择。”
“其一,怀恩法师圆寂于圆融寺。”
“其二,从今以后你在圆融寺里,圆融寺在我掌中。”
陈姝的目光压了过来,怀恩却还是笑,他安然道:“怀恩行至大江南北,也许只是为了在盂兰节的那个夜晚见到殿下。”
那一日,怀恩挟着一寺灯火而出,看到了江山为衬的陈姝,他便知道,今生今世,他于茫茫人海中,于万千时光洪流里,要渡的那个人,正是眼前人。
陈姝垂下眼眸,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她似乎沉浸在那个遥远的梦境之中。
殿中点了熏香,弥漫着带着甜意的香气,陈姝靠在软枕上,她鬓间染霜,长发委地,身上穿着深红色的外袍,她眯着眼睛,侧卧在那里。
这时,周陆进来,在她耳边道:“陛下,魏郡赵氏送了几位公子进来。”说到这里,周陆欲言又止,陈姝没张开眼睛,只是懒懒道:“怎么,吞吞吐吐的?”
周陆埋下头,不敢看陈姝,道:“其中一人,颇类容殿下。”
陈姝目光斜过来,其中威势让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的周陆都后背发凉,过了半晌,只听她低笑一声,那笑声低柔,却让人毛骨悚然,“倒也难为了他们的心思,叫进来吧。”
周陆擦擦脸上的汗,低着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几个年轻的男子鱼贯而入,陈姝抬眼,只见为首者,身着白色织锦,眉目间同容郁相似。
这几人跪伏在地上,齐声道:“拜见陛下。”
跪下去半晌,也没见陈姝反应,他们皆是心中忐忑,殿中过于宁静,仿佛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陈姝随意一指,道:“你,过来。”
为首的男子起身,缓步过来,又跪在了陈姝面前,只见陈姝伸手,她细长的手上一如往昔白嫩,指尖涂着暗红色的丹蔻,她抬起了那男子的下巴,细细端详。
那男子见了陈姝的真容,不禁愣住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旁支,叫魏郡赵氏的人搜罗上来,一路上奉做上宾,他以为自己将要去侍奉一个皮肉松垮的老妇人,却不想见到了这位冷艳的女帝。她虽然发上染霜,却眼神明亮,皮肤白皙,看着很是年轻。
尤其是她身着一身暗红,这颜色太衬她了,让人觉得她艳色中沉淀着威仪,凛然不可侵犯。
那男子已然成痴,却见陈姝冷笑一声,将他的脸撇过去,道:“真是无趣。”
殿中人皆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陈姝却挥挥手道:“周陆,都给朕赶出去。”
周陆忙起身将众人往外赶,只听陈姝又道:“魏郡赵氏这般行事不过是因为年前族中侵占农户土地之事,把这些人退回去,告诉他们,全族都给朕洗干净脖子等着。”
周陆道:“诺。”说着关上了殿门。
陈姝一个人坐在那里,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避着容郁这个名字,可是这两个字却总是在某些时刻猝不及防地出现,就在她以为自己完全放下的时候,刺伤她的心。容郁两年前病逝,只因陈辉的长子陈旭犯下的事情,那时藩王对陈姝篡位一事颇为不平,隐隐间有些动荡,坊间流传陈耀的儿子陈曙才是真正的正统之君。
那时储君之事正是物议沸腾,陈旭起了歪心思,毒杀了陈曙,陈耀的势力反扑,朝野动荡,藩王也都上书,陈姝无奈,赐毒酒于陈旭,平息众议。
容郁为此事所伤,吐心头血数次,不愿累及陈姝,始终隐瞒病情,于两年前的冬天病逝,陈姝以为看尽了这世间的无数生离死别,却不想,还是伤心了。
她以为自己百折不挠坚不可摧,却还是有一颗肉长的心。
这时周陆开门进来,对着陈姝道:“陛下,赵大人来了。”
陈姝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假象,她睁开眼睛又是那个雍容威严的女帝,她道:“请赵大人进来。”
宫人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赵寒山进来,他老多了,看着身形单薄,面色苍白,陈姝见了他一笑,道:“方才赵氏送来的男子还在殿外,廷尉大人这就听到了风声?”
赵寒山摇摇头,道:“赵氏的伎俩,何足挂齿,陛下说笑了。”
“哦,那寒山此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