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眼
宫中的日子,又清闲,过起来还很快,李婕妤的小宴请的人不多,皆是几位皇子府上有生育的妻妾,只说是那园中的花开了,请大家来赏花。论理她不过是个婕妤,位份不高,轮不到她来做这个便宜婆婆,但是中宫庞后去世多年,秦昭仪素来低调,像李婕妤这般将所有人都请来,着实少见。
许濛带着满娘往太子妃那里去,东宫的妻妾们都要跟着太子妃过去,刚到地方,只见高孺子已经等在那里,她的大儿子名叫陈炜,身为太子长子,可惜天资一般,性格上也不得陈昱喜爱,故而虽然居长,却不是那么显眼,太子的孩子中只有这个年纪稍微大些,这次赴宴也就带上了他。
太子妃跪坐在上首,见许濛来了,便道:“快给许孺子上些冰过的瓜果,天气太热,你从含春殿过来,一定热坏了。”
许濛下拜,道:“倒也不曾热到,多谢太子妃关心。”
太子妃笑得和蔼,又道:“小彘和阿苍可好些,他们年纪小受不得热,可惜宫中储的冰不够,这个夏天要难过一些了。”
“许孺子果然聪慧敏锐,太子妃这样喜欢她,怎么忘了,我宫中的阿烨和阿婥年纪也不大呢?”孟良娣人未至,声先到。
许濛转身,只见孟良娣一身桃粉色织锦襜褕,发间饰以金饰,她肌肤白嫩,衬着这一身只觉得非常娇嫩可人。
许濛下拜,道:“孟良娣安好。”
孟良娣没理她,先是对着太子妃下拜,道:“阿烨和阿婥还时时念着太子妃呢,怎么连一点子冰,我殿中都用不上了?”孟良娣唇边带笑,就像是在说着什么玩笑话,但许濛清楚,孟良娣这是在向太子妃表明自己的不满。
太子妃卢氏温和道:“阿烨和阿婥居长,许孺子宫中的小彘和阿苍都还小着呢,这样,阿妪,你将我宫中的冰分一些到孟良娣那里去,叫下面的人即刻去办。”
许濛心知,这是太子妃抓紧时间表现自己贤良大度的时刻,她若是跳出来,岂不是坏了太子妃的好事,她不说话只是继续保持下拜的姿势。
孟良娣一咬牙,道:“不必了,左右殿下也不来我这里,冰多了也没用,许孺子那里殿下去得多,多放点也是应该的。”说着,孟良娣像是刚看见许濛似的,道:“哟,怎么还拜着呢,快点起来吧,我孟氏哪儿受得起许孺子一拜。”
许濛低声道:“孟良娣说笑了,多谢孟良娣。”孟良娣这人口舌功夫着实不错,一下就把所有人的矛头对准了她,今日过后,她许濛便要成为东宫中独霸太子殿下的宠妃了。可许濛怎么都觉得冤枉,太子他是个人,自己长脚的,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怎么管得了,再者,许濛还真对这位香饽饽太子殿下不感冒,若是少来一些,让她日子松快点,她真是求之不得。
太子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去吧。”
太子妃起身,许濛等人皆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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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殿是魏帝专门赏赐下来的居所,魏帝后宫女子不多,是以这里一直都没人居住,不过是入住月余,便见那殿中一扫从前的冷清简陋,变作现在的富丽堂皇,许濛跟着太子妃进入殿中,落座于下首处,她们是太子妻妾,来得最晚,入殿时陈显的王妃陆氏迎了上来,牵住太子妃的手,道:“阿眠怎么来得这样晚,我就想着能同阿眠多说上几句体己话呢。”
魏帝共有五位皇子,其中三位已经娶亲,分别是秦王陈显之妻陆氏,燕王陈晟之妻顾氏,和太子陈昱之妻卢氏。陆氏与卢氏一向关系不错,陈显虽然庸碌懦弱,但是颇为敬重自己的妻子,是以陆氏颇有威望,太子妃也喜欢同她相交。顾氏是个微胖的女子,见了太子妃也是远远地打了招呼,只见顾氏的余光扫过了太子妃身后的孟良娣,颇为不善的样子,孟良娣也同顾氏目光相接,不屑地笑了。太子妃同陆氏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这里的眉眼官司,也没太在意,笑笑继续同陆氏说笑。
这些同许濛可没什么关系,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几,上面的食物都是宫中常年供应的菜色,她没什么兴趣,也没胃口,只觉得这无聊的宴会能早点结束,她好回去陪自己的两个孩子,许濛认真发呆,是以也没注意到,殿中有人一直盯着她,她身后的满娘却注意到了,她偷偷抬头,只见立于主座旁的一个宫女正看着许濛,满娘心生纳罕,这殿中美人如云,怎么就光盯着她家的阿濛看呢。
没等满娘把这蹊跷的事情同许濛说清楚,便听一个宫人道:“李婕妤到。”
宫中那些寒暄的妯娌们皆落座,恢复那雍容端庄的贵妇人模样,只见一个清丽佳人入殿,她衣着发饰皆是清淡,入殿后柔柔一笑,道:“殿中这样热,阿岑,快叫人奉上冰来。”
说到冰,座中人皆神色淡淡,谁人不知,宫中的冰都是优先给这位李婕妤奉上的?
太子妃笑了,道:“婕妤不必多礼,我等不用冰也无妨。”
太子妃刚说完了话,陆氏便道:“是呀,婕妤怀有身孕,这冰还是少用些为上,夏日这般炎热,一冷一热,于身体有损啊。”
许濛心道这陈显的王妃真是自来熟,同这位李婕妤初次见面便言语之间这样亲近。
许濛借着余光偷偷打量,李婕妤带着淡笑,道:“多谢秦王妃关心,我不妨事的。”
殿中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李婕妤的小腹处,唯有许濛看着李婕妤的脸有些发呆,她看了片刻,身后的满娘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
这位李婕妤的长相和气质有些眼熟啊,许濛细细思量,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李婕妤。
李婕妤落座,道:“人也齐了,我们开宴吧。”
这话是对着太子妃说的,太子妃点点头。
宴中安排了歌姬助兴,所唱的歌曲乃是流行在南方的精致小调,《西洲曲》,许濛依着小几,心里跟着唱,满娘在她身边侍奉她用餐,见许濛这幅宴中走神的样子,有些无奈。这明明就是一场后宫之中的鸿门宴,倒只有她,好像真的就是跟来吃吃喝喝的。
唱到一半,许濛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想到这位李婕妤,到底在哪里见过了,她的容貌颇似李樾的母亲,气质也同李樾有三分相似。
想到李樾,许濛不免有些伤怀,同这位阿兄相处的日子真算是无忧无虑,他们一同踏遍山河读书饮茶,在江南分别的时候只以为还能再见,却不想天各一方,恐再难相见了。正如阿爷所说的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许濛这里心绪万千,满娘却过来轻轻地扯了一下衣袖,许濛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太子妃道:“许孺子,李婕妤在同你说话呢。”
“哎?”许濛大脑短路,看向上首处微笑看着她的李婕妤。
李婕妤也不生气,道:“想是这《西洲曲》太好听了,许孺子入神了?”
许濛忙道:“婕妤这里的《西洲曲》排演地很是有江南韵致,是以走神了,请婕妤恕罪。”
“不妨事的,哦,我是想同你说,你送来的小东西我很是喜欢,对了,听说你给两个孩儿取了名字,叫什么来着?”
许濛感觉到殿中女眷的眼神都聚集在她这里,她冒了点冷汗,道:“一个叫小彘,一个叫阿苍,小彘是我取得,登不得大雅之堂,阿苍是殿下赐下,乃是殿下对女儿的拳拳爱护之情。”
殿中女人们的目光中都透着不屑,早就听闻这许孺子乃是太子宫中最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女子,给孩子起什么乳名,还是这样乡野俚俗的名字,真是坏了皇家的气派。
李婕妤却笑了,道:“我在江东的时候,也有许多人给孩子起乳名的,我想着将来也要给我的孩儿起一个同阿苍一般的名字。”
李婕妤这话说得隐晦,却表达了自己想要生个女儿的心思,殿中女眷看她岁月静好的模样,眼神中都透着些不相信。毕竟在这宫中,帝王的宠爱只是浮光掠影,儿子才是这些后宫女子的终身依靠,李婕妤此话是想要借着这场小宴,透露自己无争的态度,这态度着实另殿中人松了口气,尤其是太子妃,秦昭仪病了,她就是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女人,半路杀出个李婕妤,来意不明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魏帝对哪个女子真正的另眼相看,这李婕妤真是独一份的。
太子妃笑着道:“说来难怪太子殿下喜欢阿苍了,阿苍长得甚是像太子殿下,我看了也很是喜欢呢。”
许濛看这殿中女人你来我往,都是借着自己的孩子做筏子,不免不快,是以没再言语,一场小宴,便是在这状似亲密,却暗流涌动的言辞交锋中结束。
双方皆是心满意足,李婕妤借着这场小宴,在宫中站稳了脚跟,表明自己生女无争之愿,而各位皇子的妃子们,也将这李婕妤摸了个大概,独许濛一人,草草的吃了些东西,宴会结束便要跟着太子妃回东宫去。
将出门的时候,李婕妤身边那个叫阿岑的女子上前,手里捧着东西,道:“许孺子,您送来小殿下的那些玩具我们婕妤很是喜欢,故而也奉上了一些东西,请孺子收下。”
李婕妤的青眼来得让许濛疑惑,她摆摆手道:“不必了,前几日生辰,李婕妤已经送了不少礼物,怎好让婕妤破费。”
太子妃却道:“长者赐不可辞,许孺子还是收下吧,往后若是李婕妤想要找许孺子解闷了,你常常过来伴着便是。”
“我……”许濛心道不好,言辞宫斗,她还真比不过这位太子妃,阿岑将东西往满娘怀里一放,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一旁太子妃笑得意味不明,而孟良娣则斜睨她,眼中都是不屑。
许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婕妤来意不明,而身边这两位一定是不怀好意,许濛虽然想不出个究竟,但秉持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准则,她面上恢复平静,也没在意身边二人的反应,一如往常一般跟着回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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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去,李婕妤歪在榻上,她面带疲色,再不复刚刚那平和安详的模样,皱着眉恹恹道:“怎么样,东西送过去了?”
阿岑低头道:“是,送过去了。”
“呵,这就是阿樾心心念念的女子,阿樾喜欢她果然是有原因的。”
阿岑笑道:“长相普通,言辞间也不见机辩,哪配得上我们的大公子啊。”阿岑说起大公子眼中散出光芒。
李婕妤也笑了,揉揉额角道:“你呀,看人怎么能看表面,你看今日,这殿中女子所求皆不过是恩宠、权利,只有这位许孺子,眼神清朗坦荡,在这天下最富贵的去处,她有这样一双眼,怎么不吸引人。”
“奴婢不明白。”阿岑直言。
“呵,你不明白,可我的阿弟明白啊。”
阿岑迟疑,“那……大公子的交代?”
李婕妤手附上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道:“办,当然要办,只是办成什么样,就说不准了,时至今日,我都有点看不透这个阿弟了。”
第19章 赐名
“婕妤,陛下来了。”小宫人在殿门口低声道。
李婕妤正在榻上歪着打盹,身边的阿岑轻轻拍她,道:“婕妤,陛下来了。”
李婕妤幽幽醒转,只见魏帝已经跨门而入,她笑道:“陛下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这里还没叫晚膳呢。”
魏帝一摆手在榻边落座,道:“你午间摆了一场小宴,可累着了?”
“怎么会,不过是坐下来说说女人间的闲话,哪里算的累呢?”李婕妤笑了。
“朕倒是听说,你很喜欢太子的小女儿。”
李婕妤靠在魏帝怀里,道:“嗯,妾想着啊,若是能够同陛下得这样一个女儿也是好的,对了,太子殿下给那小女儿起得乳名也很好,阿苍,妾很喜欢。”
“哦,一个女孩儿这样刚硬的名字,阿昱也是乱来。”魏帝笑道。
李婕妤道:“正因为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啊,便是刚硬些才能显示我们陈氏皇族的气派来。”李婕妤脸上的神情魏帝看得不分明,怎能看出李婕妤那一闪而过的恍惚与伤怀。
“再说了,太子殿下那里两个小儿都落地有半年多了,便是连个名字都没有吗,可不是该有个乳名先叫着么?”
李婕妤这话像是同魏帝说着闲话一般,不经意地说了出来,魏帝倒是颇有兴致,道:“你这是要替太子的两个孩儿讨个名字?宫中孩子难养,一般都是满了周岁才赐名,怕的就是年岁小,压不住名字,不过你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行。”
李婕妤直起身子,望着魏帝的脸,笑了,带着几分娇俏灵动,这模样,让魏帝恍了恍神,他总觉得,李蕴不仅仅像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其实也很像另一个掩埋在他记忆深处的人,可是他总也想不出来。
“陛下真是宽厚,妾很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孺子许氏,她送来的东西也很中妾的心意,就请陛下赐下姓名,也算是当做妾的回礼怎么样?”
李婕妤平日是个温柔静默的女人,甚少这样活泼地同他说话,魏帝手附上李婕妤的后背,道:“好,你若是喜欢,朕便给这两个小儿赐下名字便是。”
李婕妤笑:“多谢陛下,想来若是妾同这位许孺子结下了善缘,那日后在宫中也可召这位许孺子相陪,岂非乐事,妾在深宫之中也不感寂寞了。”
魏帝道:“不过一个小小的孺子罢了,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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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这天是个好天气,一个大太阳从早上一路晒到了下午,许濛躲懒,将蒲席铺在地上,同榻上的小彘和阿苍玩耍,现在两个孩子稍微大些了,许濛喜欢看他们在榻上爬,不过小彘和阿苍一贯都是懒洋洋的,只有许濛在了才能给几分薄面,愿意动动手脚。
“小彘,快看,快看这是什么?”许濛手里拿着自己的做的小猪布偶,在床榻另一边逗着小彘,小彘在许濛没看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用自己的短手短脚往许濛那里爬去,正要爬到地方,小彘忽然一歪身子就要往前栽,许濛上来将这孩子接到怀中,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许濛则笑吟吟地看着小彘,道:“小彘,你怎么这么乖呢,阿娘最喜欢你了。”
榻上一边的阿苍撇了撇嘴,眼圈就红了,许濛忙把阿苍也抱进来,道:“阿娘也喜欢阿苍,快,阿苍,你也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