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濛呆坐了一会儿,满娘拿了帕子替她擦脸上的雨水,许濛道:“总觉得,这么多年,恍如一梦。”
许濛的状态让满娘吓了一跳,她道:“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陈姝和陈熠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许濛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好一点,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阿樾哥哥走后,这几日总是想起从前的事,越来越觉得,如果一切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阿樾哥哥同阿爷读书习文,学习庆山书院大儒的文章,我和阿满闲了会去泛舟采莲,阿满的荷叶鸡做得很好吃。”许濛面上带这些追忆之色。
满娘道:“我做鸡真的很有一手好么?”说完了满娘面色有些异样,她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就是反应不过来。
陈姝道:“阿娘是想江南了,还是想曾外祖父了?”
许濛摇摇头,“其实都不是,不过是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往昔历历在目便越觉得此刻让人难过。”许濛心情低沉,说了这一席话,忽然抬头见陈姝和陈熠皆是面色沉沉,她忽然笑了,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不称心不如意的地方太多了,虽然想到了从前,颇有伤怀,我却觉得入宫然后生下你们,我此生不悔。”
听到这话,便纵是陈姝和陈熠心肠坚硬,也觉得心里一烫,许濛牵住阿满的手,又搂过了陈姝和陈熠,道:“还好,你们都在我身边。”
陈婧看到这一幕,目光躲闪开,看向另一处,她早就不知道心痛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也曾有人在难熬的日子里这样抱过他,可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陈婧掩饰性地撇开了自己的脸,看向外面。
许濛渐渐地不那么消沉了,她对陈婧道:“那日宫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陈婧笑了笑,“不必谢我,是陈旻让我帮你,我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谋划罢了。”
许濛道:“无论初衷是什么,殿下相助终归是事实。”
陈婧没再说话,车驾又行进了一会儿,车马有些颠簸,忽然陈婧道:“我曾去掖庭看过她。”
许濛一愣,反应过来陈婧说的人是谁,她道:“她,怎么样?”
陈婧嘲讽一笑,“老了许多,看着正常,其实疯了。”陈婧面上带着些恶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看她么?”
许濛摇摇头。
陈婧红唇一弯,道:“我是想把她拽过来,让她看看她舍弃了我保下的儿子,就是这么个下场。”
“呵呵呵呵。”陈婧笑得人毛骨悚然,他看了看许濛四人,道:“真好啊。”
许濛笑了,没接陈婧的话,而是说:“陛下前日同我提及,不日蜀王幼子陈冕便要抵达洛阳,陛下的意思是,会放李婕妤应该说是秦韵出来。”
陈婧笑得无所谓,仿佛许濛同她说的是件不相干的事,她道:“陛下仁德。”
许濛还没说话,车驾停了下来,她们掀了车帘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皇陵依山而建,这是自陈氏得天下就开始建造的陵寝,许多人都长眠其中,也是许濛等人未来的葬身之地,道旁草木青青,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松柏,抬棺的人将棺椁抬进去,许濛她们跟着走进去。
这时,守陵的人上来,他身材矮小,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奉上了酒,许濛和陈婧手执酒盏,只听许濛道:“如今乱局平定,阿樾哥哥泉下若是有知,可以心安了。”说完以袖掩面喝下了那杯酒。
陈婧想了想,终究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喝下了那盏酒,太多情绪不可名状,也太过复杂,皆在这盏酒中了。
许濛放下酒盏,守陵人将酒盏收下去,回到暗处。一行人出了墓室,扈从都等在外面,内侍们从墓室中出来,石门关上,守备的士兵上前道:“下葬之事已经妥当了。”
许濛站在山野之中,只见雨水将树木洗得很是青翠,鼻端都是草木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了胸中浊气,道:“妥当了就好,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虽然陈昱以诸侯藩王的仪仗礼节葬了陈旻,可因为陈旻身份敏感亲人存世者不多,所以即便是再显赫贵重的丧仪都透着一种冷清和凄凉。
许濛深深看了眼前的山川墓葬,她对满娘点点头,牵起了陈姝和陈熠往马车而去,一旁陈婧见了这一幕,莫名觉得刺眼,许濛看过来,道:“殿下不同行么?”
陈婧道:“车中逼仄,不太舒服,我另坐一架马车,多谢许容华盛情。”
许濛见陈婧不过来,也不在意,四人往那架马车而去,她们依次上了马车,满娘道:“走吧。”车驾缓缓前行,随扈的护卫们也都伴在车旁,将要护送他们回宫。
伴随着车驾的晃动,许濛似乎是有些累了,靠着满娘休息,可是车驾却越走越快,愈发颠簸起来。
陈姝扶住马车,道:“不对。”说着她挑开了帘子,再一看外面,两旁的随扈居然都被甩在了后面,几个骑马的人要追赶过来,只见那车夫背对着他们,陈熠断喝一声:“你是何人”
许濛扶住车厢,努力望向那个车夫,马车颠簸之中,护卫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只见车夫拔出一柄匕首,插在马屁股上,两匹马受惊,慌不择路,疯狂跑了起来,这时,车夫转身,许濛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喃喃道:“是你,华音?”
华音眼中都是血丝,见了许濛狂笑起来,她道:“他死了,凭什么你还活着?”
马匹越来越快,身后的护卫们都驾马想要赶上来,可是因为事发突然,根本就赶不及,并且这两匹马已经失控,完全无法靠近,一时间都是束手无策。
许濛等人叫晃得东倒西歪,只能勉强找个地方扶住,只有华音还坐在那里,慌乱中,陈姝望见前面不远处便是悬崖,她道:“有悬崖。”
华音仿佛完全不受马车剧烈地颠簸影响,反而在靠近悬崖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她轻声道:“你喜欢她,喜欢以前的日子,我就让她下来陪你,好不好?”
两匹马将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忽然车驾撞在了大石头上,剧烈地撞击撞断了车辕,只剩下缰绳还连着,霎时间,一切停息下来,许濛甚至能够感觉到车驾伴随着马匹挣扎而不断地晃动,随扈瞬息将至,许濛眼中露出光芒。
华音诡秘一笑,踩着那连接的缰绳一动,却见缰绳忽然断了,华音没站稳叫缰绳缠住了脚,声都没发出来便掉了下去,车驾被那力道一带,晃动了几下,滚落悬崖。
失重的瞬间,许濛张大眼睛,看着惊慌失色的满娘,和面色发沉的陈姝陈熠,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就是剧烈地翻腾和碰撞,最后好像是在某个地方顿住了,许濛被碰着头,昏了过去。
第111章 山中
许濛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无意识地呻吟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起来,却觉得浑身剧痛,正当她想要继续动作的时候,满娘按住了她,轻声道:“先不要动。”
许濛张嘴想要说话,却觉得自己的嗓子十分干哑,“我们在哪里?”
许濛看了看满娘见她无事,又在车中找陈姝和陈熠,只见他们在马车的另一角,陈姝看着除了脸上有些擦伤应当无碍,可是陈熠却叫那窗户上断了一半的木头扎进了肩膀里,血都洇在玄色的衣裳上,暗了好大一块。
许濛一急,忙要起身过去查看,满娘又拉住了她,道:“不能随便动,我们现在卡在悬崖上。”
许濛一听愣住了,她微微起身从这一侧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看着倒像是下午了,又下起了雨,只见这马车的车厢居然正好卡在了悬崖的树丛上,这会儿她清醒了不少,能够感觉到车体伴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地晃动。
许濛她们这一侧便是外侧,许濛道:“阿姝,阿熠怎么样了?”
陈姝脸色很差,车子滚下来的时候,她们这一侧的窗户叫石头撞裂了,陈姝眼看便要撞到石头上,关键时刻,是陈熠一把抱住她,而陈熠的肩膀却正好撞在断裂的木头上,陈姝醒来后,她还在陈熠怀中,陈熠却是痛得晕了过去。
“阿兄他,不太好。”陈姝这话说得有些干涩,她和陈熠现在的身体都还小,看着陈熠的伤口,如果不处理,一旦感染发起了高热,那就生死不知了。
许濛很是着急,可是手下动作却要慢慢来,她们如今叫悬崖上的树丛卡住,马车和这几个人的重量随时都有可能让树丛断裂,一旦掉下去,凶多吉少。
许濛轻手轻脚爬了进去,满娘跟在她身后,二人动作很慢,留心感知马车的情况,不过短短的距离爬了很久,等到许濛来到陈姝身边时,她脸上都是汗,手脚发抖。
她看了看陈熠的伤势,那木头没进去不少,她又摸了摸陈熠的脸,入手一头冷汗,“怎么伤得这么重,不行,这里缺医少药,决不能在这里过夜。”
陈姝道:“我们要离开这里,悬崖的半中央,便是阿父的人来搜寻我们也是千难万难的,阿娘,我们要么上去,要么到崖底。”
许濛点点头,道:“嗯,既然我们都醒了,那么便不能坐以待毙。”
“阿娘,我身子轻,我去看看外面。”陈姝说着,朝着外面爬去。
许濛见着陈姝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着实替她捏了一把冷汗,道:“阿姝小心一些。”
只见这树丛在悬崖中下端,距离上面很远,但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崖底,崖壁上满是青苔,又有雨水十分湿滑,交错着许多藤蔓,这些藤蔓一直延伸到崖底,这个位置上去爬是不可能了,不过也许可以冒点风险下去。
陈姝把身子缩回来,道:“距离上面远着呢,崖壁上上都是青苔还有雨水,我们的体力应该是爬不上去了,不过崖底能看到了,有一片草地。”
许濛听后略一沉吟,道:“我们去崖底,如今可是夏汛,我们不能在崖底久留一会儿还要上山,否则一旦碰上山洪,十分危险。”
满娘则道:“嗯,我们先下去吧,我感觉这树丛怕是顶不住了。”
许濛当机立断,道:“好,我背上阿熠,阿满你背着阿姝,我们下去。”
满娘道:“我们把身上的衣物撕成条绑在手上,这样一会儿不容易手滑,还有阿濛,我们把阿熠拴在你背上,他这样晕着,拴上来比较安全。”
陈姝点点头:“嗯,阿满说的对。”
说着她们就开始把自己身上的衣物撕开,说来陈姝和许濛穿的是织锦,这东西沾水就很沉,一张布织得绵绵密密,也不好撕开,她们只得将内里的绢布衣裳撕掉,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绑在手上。
又将车中放着的一些平日吃的小零食点心兜了起来塞在身上,关键时刻这就是她们果腹的东西,便是不能吃饱,也能撑一阵子。
接着,许濛和满娘看着肩膀插着木头的陈熠都有些犯难了,她们要移动陈熠,势必要把木头从陈熠的皮肉中抽出来,可是看着陈熠这个样子,许濛和满娘都下不去手。
反倒是陈姝上来,道:“我来吧。”也没废话,扶着陈熠的肩膀,就把他拉了起来,只听陈熠痛呼,醒了过来,他面色十分苍白,看了马车中众人,气若游丝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陈姝道:“卡在半空中了,我们现在下去。”
陈熠还想说话,许濛却道:“好了,该走了,把阿熠放到我背上吧。”
陈姝和满娘合力把陈熠捆在了许濛背上,又把车帘摘下来,搭在陈熠身上,这车帘的布能够防水,也算是防止陈熠的伤口沾到水。接着陈姝也叫捆在了满娘背上,许濛背着陈熠小心翼翼探出了半个身子出去,只见树丛旁就有藤蔓,她把藤蔓拉过来,捆在腰上,回头看了看满娘,道:“阿满,我先下去了。”
此刻谁都没有废话,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了生命危险,满娘点点头,“小心点。”
许濛笑了,“你也是。”二人相对一笑,许濛从马车与崖壁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出去,抓上了交错纵横的藤蔓,她不敢往下看,只是专心寻找落脚的地方。
耳边都是雨声,还有陈熠浅浅的呼吸声,慢慢地许濛觉得自己双手双脚都在发抖,可是她一颗心提着完全不敢放松警惕。
许濛累极了,喘着粗气,忽然她脚上挂着的藤蔓断了一根,许濛甚至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往下滑了许多,幸而双手紧紧抓着藤蔓,并未从崖壁上直接掉下去,陈熠用气声道:“阿娘,你没事吧。”
许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她道:“没事,不要怕。”
许濛又用脚开始寻找支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往下爬着,身上都是青苔,衣服湿透了,脸上叫雨水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许濛咬着牙一点一点爬了下来,终于踩到了地,她脚一瘫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过了一会儿,满娘也带着陈姝下来了,满娘也是面无人色,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稍稍好了一些。
陈姝从满娘身上下来,许濛背着陈熠,陈姝看看周遭环境,指了指前方道:“我们上山去。”
她们从这处崖壁凹陷的地方出来才发现,不远处便是一条河,许濛道:“我们要快点赶到山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落脚,夏汛时节呆在崖底很不安全。”
满娘看了看那座长满树木的山,咽了咽口水,“只希望能找到个安身的地方吧。”
“嗯,走吧。”陈姝率先举步,许濛和满娘跟了上去,她们走了一段距离,终于在乱石中发现那两匹马和死在上面的华音,她后脑勺都凹了进去,应当是掉下来的时候撞在什么地方,双目圆瞪,死状可怖,陈姝道:“这景象不好看,阿娘不要看了。”
陈姝抬眼,只见满娘看着,隐隐要吐的样子,道:“行了,知道你也看不了,不要看了。”
陈姝却是不在意,她伸手,在华音的尸身上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把匕首,幸而在坠崖的过程中并没有丢失,陈姝手上握着这把粘着血肉的匕首,终于稍稍心安了一些,她又道:“你们先往前走,我能赶上来。”
陈姝没管地上的那些马肉,她拿着匕首来到河边洗了洗,要入山林最好还是不要带着血腥味,马肉丢在那里,陈姝也没有割下来一块的打算,这种肉还要煮熟了吃,在山中,最好不要烤肉,因为熟肉的气味是动物无法抵抗的,很容易引来豺狼虎豹,这些东西,都是陈姝前世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