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匕首赶上了许濛和满娘,她俩从崖壁上爬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现在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她们顺着山中的小路入了山林,许濛看看路,松口气道:“山上既然有路,说不准我们能够找到人烟。”
满娘听了也打起精神,道:“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满娘见许濛步伐迟缓,道:“阿濛,让我背一会儿阿熠吧,你这样太累了,走不快的。”
许濛道:“没事,我能行。”说着许濛笑了笑,“总不能到时候都累瘫了,我还等着阿满弄点东西来吃呢。”
一行人慢慢走着,雨势大了起来,天色也暗了,她们入了林子有一段时间,却还是没有找到地方休息,倒是路过了一个山洞,看起来黑洞洞的,陈姝道:“不行,这山里的山洞可不是我们围猎那会儿,都叫人清空了,山中的洞里面不是有熊就是有蟒蛇不能贸然入内。”
她们只得放弃了山洞,爬山很累,这条小路也是若隐若现,许濛和满娘都没有经验,反倒是陈姝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木棍在前面开路,为了不踩到蛇之类的东西,陈姝要先用木棍敲打面前的树丛,用匕首开辟出一条小路,许濛和满娘都要跟着陈姝走过的路走。
她们越来越沉默,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这座山林仿佛怎么也走不出去,走了不知多久,就在许濛和满娘基本上是拖着步子一点一点挪动的时候,陈姝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许濛道。
陈姝转身,轻声道:“前面有个小木屋。”
许濛眼中迸发出光彩,道:“是么,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陈姝道:“等一下,不能贸然过去,这个时候留在山里的应该都是猎户,我们都是妇孺女子,若是碰上居心叵测之徒,没有反抗之力,这样,阿满。”陈姝叫了一声满娘,满娘过来,陈姝道:“我一会儿过去,你看到我站在门前就扔石头,听到了么?”
满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道:“行,知道了。”
陈姝没有从这里直接走过去,而是在林中围着木屋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从木屋后面来到门旁边,陈姝对着满娘使个眼色,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满娘从一旁捡了个石头,砸在门上,这一声在黑暗的雨夜中十分明显,在场人的心都提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屋中无人出来,三人都松了口气,陈姝把门打开,道:“快来吧。”
许濛背着陈熠入了那木屋,只见里面很是整洁,可见时时有人会在这里落脚,陈姝道:“这应该是猎户的小木屋,眼下是夏汛,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入山的。”
许濛把陈熠放在小床上,将他身上湿着的衣物脱了,掩在被子里,被子闻着有些臭,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了。满娘则是忙着去找柴火,房子中间有个炭盆,准备生火来烤衣服,再者陈熠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清洗,要外面接点雨水进来烧开了用。
许濛找了个陶罐出去,准备接点水进来。
满娘脱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开始忙着生火,呛得直咳嗽,脸上都是灰,这才勉强把火点着了,橘色的火光映在房中,一下子就让这阴冷的雨夜多了几分温暖。
满娘点着了火才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这才觉得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是软的,这才顾得上后怕,想来从悬崖上爬下来,真是太刺激了。
陈姝拿着陶罐进来,放在炭盆上,许濛安置了陈熠,把自己贴身的绢布衣裳撕掉一块给准备给陈熠清洗和包扎伤口,水开了之后,陈姝上来,将绢布烫了烫,道:“阿娘我来替阿兄收拾吧,你见不得血腥的。”
许濛还想说什么,也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不要添麻烦的好,她点点头过去了,陈姝用烫过的绢布将陈熠身上的伤口清理了一番,又把里面的木刺挑了出来,在昏暗的火光中,陈姝的神情十分认真。
陈熠很累了,他只是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这个妹妹,说来好笑,他许多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她了。
陈姝把伤口清理干净,替他包扎好了,道:“今晚还是趴着睡吧,山里下雨,怕是要明日才能给你找些草药。”
陈熠道:“没事。”
陈姝把东西收拾了一下,那边许濛和满娘正忙着那另一只陶罐接水,烧水,还有借着火烤衣服,陈姝替陈熠掖了掖被子,陈熠合上眼睛,看起来很是疲惫。
“为什么,要救我?”陈姝忽然道。
陈熠半梦半醒,不知今夕何夕,只听他呢喃道:“你是我阿妹啊,傻瓜。”
陈姝面上神情淡然,却垂下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这时,满娘端了陶罐进来,放在火上,她把怀中的点心吃食拿出来,点心都湿了,还有些牛肉干之类的也都湿了,满娘见点心黏糊糊的,看了看眼前的陶罐,忽然想出来一个办法,把点心和肉干都放了进去,点心都是米面做的,就着热水也能熬成热粥,这样冷的时候,喝点热粥能感觉好点。
小小的木屋中,陈姝坐在榻上,许濛支着衣服烤衣服,满娘手上拿着木碗和一双筷子搅肉粥,房中除了能够听到依稀的雨声便是煮粥咕嘟咕嘟的声音,她们都没说话,看着火堆出神,看样子都累了。
食物的香气充满了房间,满娘用衣服垫着把粥倒到碗里,道:“这碗给阿熠,这里就一双筷子一个碗,我们就着陶罐吃吧。”
许濛把木碗接过去,把将要睡着的陈熠晃醒,给他喂粥,陈熠吃完之后满头大汗,许濛替他盖好了被子,他又沉沉睡去了。
剩下三人就着陶罐吃完了粥,身上的寒气出来,顿时觉得舒服多了,满娘洗了陶罐,有些发愁,道:“我们带到东西这可就吃完了,明天怎么办啊?”
陈姝道:“没事,天亮了我出去找点东西吃。”陈姝又道:“今晚我们要轮流守夜,山中有雨,这地方又很陌生,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留一个人守夜以防不测。”
许濛道:“对,阿熠这里也要人看着,不过阿姝上来和阿熠一起睡吧,你还小,就不要守夜了。”
满娘也点点头,道:“阿姝快去睡吧。”
陈姝还想说话,却叫满娘推到前面,她见许濛和满娘都坚持,便也上了床榻。
许濛对满娘道:“你也睡吧,我来守着。”
满娘也不推辞和矫情,她把衣物裹好,许濛又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衣,满娘就睡在了火边上,许濛替陈姝和陈熠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陈熠的额头,坐在火边望着明灭的火光,她叹了口气。
原本葬了陈旻让她心中很是沉重,觉得很累,经历的这一切一切,许濛忽然不想再留在皇宫之中,再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或许在旁人看来,许濛如今已经成了最大的赢家,可是许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想到漩涡中的父子女三人之间的的隔阂,想到陈姝的杀心,想到陈熠的猜忌,想到陈昱的态度,她只是觉得疲惫。
可是生死线上一遭,许濛忽然看开了许多,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她甚至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来消化陈姝陈熠和满娘的身份,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对她而言十分遥远的前世。但现在,许濛看了看床榻上的两个孩子,看了看秒睡的满娘,忽然释然了,无论他们是谁,他们来自何方,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现在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许濛笑了,在火光中,她笑意融融。
安好就好。
许濛心想,接着她又想到了陈昱,她与陈昱之间,又当如何呢?未来,她可以再相信他么,她可以继续勇敢一点么,她该怎么做呢?
许濛抱膝而坐,望着火光发呆,或许,人生就是无数的释然与执迷组合而成吧。
第112章 长夜
到了后半夜,陈熠烧起来了,他额头滚烫,面上一片绯红,嘴唇干裂,许濛发现了,十分惊慌,她用陶罐接了点凉水回来,用浸湿了的绢布放在陈熠头上,替他降温。
许濛看着烧得快要说糊话的陈熠,心知如果再不找些药来,怕是会有危险,这时,睡在陈熠身边的陈姝也醒了,她眨了两下眼睛,迅速清醒过来,感觉到陈熠身上的温度,她坐起来,穿上外衣,道:“阿娘,我出去给阿兄找药。”
睡在炭盆旁边的满娘也醒了,她浑身酸痛,低低叫了两声才勉强坐起来,揉着眼睛,道:“阿濛,你快睡吧,该我守夜了。”
她清醒过来见许濛和陈姝面带忧色,道:“怎么了?”
许濛道:“阿熠烧起来了。”
满娘也有些发愁,“不行啊,他还这么小,伤口感染发烧会很严重的,该怎么办啊。”
陈姝已经起身,当机立断道:“我们现在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虽然草药没有经过炮制,但是有比没有强。”
满娘道:“可是该挖什么草药呢?”
“主要是清热消肿,我们出去看看,我倒是知道有一些草药可以煎水服用。”陈姝拿起了匕首,准备出门,满娘也站起来,穿上外衣准备出去,许濛道:“我也跟你们去。”
陈姝道:“阿兄这里离不开人的,再者阿娘不比我和阿满,起码还睡了,你累了一天也没合眼,还是在这房间里待着吧,放心,我们不会走太远的。”
许濛看了看榻上的陈熠点点头留下来,陈姝带着满娘开了门,外面一片漆黑还下着雨,满娘有些害怕,却见陈姝面上一片冷静,许濛道:“你们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要走太远了,要是实在找不到药就回来吧,阿熠这里我们再想办法。”
陈姝道:“阿娘放心。”说着陈姝就带着满娘出去了,一头扎进了黑暗里,许濛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耳边都是淅沥沥的雨声,眼前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心里七上八下,许濛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又去伸手探了探陈熠的额头,仍旧是滚烫。
陈熠仿佛置身于深长的梦境之中,梦中刀光剑影,他前世五十年的人生纷至沓来,他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许濛弯下腰去听,也听不真切。
许濛给陈熠掖好了被子,又替他换了额头上的帕子,只听陈熠含糊道:“阿姝,阿姝。”
许濛握住了陈熠的手,道:“阿熠,你能听到么,阿姝去给你找药了,阿熠你要撑住了。”许濛面上都是坚定之色,她伸手摸摸陈熠的面庞,只听陈熠道:“阿姝,我没,没想过,杀你。”
许濛鼻头一酸就要流泪,可是她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此时此刻不是她哭的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的孩子现在情况危急,她才更要挺住。
“阿熠你放心,阿娘都知道,阿娘都知道。”许濛重复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的雨忽然下大了,急促的雨点打在木屋上,许濛急坏了,她打开了门看向门外,只见外面黑洞洞一片,半点都看不到陈姝和满娘的影子。
许濛内心无限焦灼,叫道:“阿姝,阿满,你们快回来吧,雨越来越大了,快回来吧。”
风雨打了进来,炭盆的火摇晃了几下,房中很冷,许濛怕冷到陈熠,便关上门,她在房中,坐立难安,手上动作着帮陈熠换帕子,整个人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想要在风雨声中听到陈姝和满娘的声音。
忽然,许濛隐约听到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挺高声的,不知在说什么,许濛一惊,心中生出无限希望,也许是寻她们的人到了?可是许濛又忽然冷静下来,她想到前夜陈姝说的话,在这深山中指不定会碰到谁,一旦碰到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她们这群妇孺女子毫无还手之力,许濛榻上还躺着一个病着的孩子,她不敢冒险。想来天气这样差,寻他们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到这里来,说不准真的是滞留在山中的猎户或者过往的行人。
这样想着,许濛迅速过去,将炭盆的火用木炭压住,房中陷入黑暗,只能看到零星的火光,许濛在房里寻了根木棍,摸着黑站到了门后,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几个人过来了,许濛的心提了起来。
她心中默念,不要来这里,不要来这里。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站定在门口,只听咯吱一声,木门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许濛握紧了手上的木棍,冲了出来,闭着眼睛对着那人便是一顿乱打,口中道:“这木屋是我家,你是何方贼人擅入我家中,我夫君马上就出来了,快滚!”
许濛怕,怕得手脚冰凉,可是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勇气,企图用自己的气势吓退了对方,忽然她的木棍叫人挟住,许濛没站稳,叫那人带进了怀里,淡淡的松香,围绕着她。
许濛愣住了,抱着她的人身上披着披风都湿透了,从她的视线看去,他下半身都是泥水,胳膊将她箍得险些让许濛喘不过气来,她呆呆地抬头,只见陈昱红着眼睛看她。
许濛手上的棍子落地,无声无息哭了,哭得丑极了,一切的担忧恐惧都烟消云散。
许濛呆了一会儿,忽然又推开了陈昱,道:“快,快去找阿姝和满娘,她们去替阿熠找药了。”
陈昱看了看身后的人,那扈从一拱手道:“臣这便遣人去寻公主殿下。”
陈昱点点头,脱了披风,拉着许濛入内,跟着进来的还有提着药箱的徐良医,徐良医是个老头子,浑身湿透,脚步踉跄,陈昱这次可是真把他折腾惨了,几个扈从进来,开始收拾屋内的东西,把炭盆挑了挑,房中重新亮了起来。
陈昱和许濛坐在榻边,许濛道:“我们掉下来的时候阿熠为了护着阿姝叫马车窗户上的木头刺进了肩膀,伤口只是大致清理了一下,现在发起了高热。”
徐良医替陈熠诊脉,又检查了伤口,他面色凝重,从药香中选了几味药材,道:“许容华,臣带的这几味药材应当是对症,请替殿下煎服下去,山中的路很是颠簸,殿下这样的情况一时半刻不能移动,就看天亮了是个什么情况吧。”
许濛点头,道:“多谢徐良医。”
徐良医那厢忙着抓药,随扈带着陈姝和满娘回来了,她们手上也拿了些草药,身上都湿透了,却见随扈拿了包裹进来,里面居然全是衣服,另一个随扈又拿了几床毯子被子进来,陈昱道:“我让人去煎药,你们先在房中更衣。”
陈昱说到这里,许濛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上就裹了一件撕得破破烂烂的寝衣,看着像是讨饭的,陈昱带着人退出去,许濛她们就从包裹里拿了衣物出来,都是轻便保暖的衣裳,她们忙换上了衣服。
许濛将腰带扎好,又给陈姝整理了衣衫,道:“陛下,我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