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他,不怕我?”
“谁叫我看过你和阿熠包尿布的样子呢?”满娘心直口快把话说出来,却见陈姝目光飘了过来,满娘咽咽口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能和阿濛说,我呢,算是个旁观者吧,所以可以和我说。”
“真的无事,只是最近故人见得有些多,想起了很多旧事,旧事未必都是开心的,所以有点伤怀。”
满娘握住了陈姝的手,道:“我觉得你需要时间,你能够对阿熠和陛下释然,那么现在你也要对这些旧人旧事释然,你只是需要时间放下这一切。”
陈姝看了满娘片刻,点头道:“阿满说的是。”
前世种种爱恨都在陈姝心中留下了印记,即便她心志坚定,可是终究有些情感难以克制,有些旧事不得不去想。
陈姝洒然一笑,“走吧,这都不算什么,出去散散心才是最重要的。”
满娘笑了,带着些兴奋跟了上来,古代的日子虽然纯天然无污染,可是未免单调了一些些,这种节庆的时候,最让人兴奋了。
陈姝出了殿门,只见陈熠身着常服等着她,陈姝道:“阿兄等了许久?”
陈熠点点头,道:“今夜唐馨会来。”
“我们虽说定了在圆融寺山下会合,可她避瘟神一样避着你,阿兄何必上赶着凑上去?”
陈熠道:“阿姝约了她是你的事,我要去是我的事,圆融寺也没张贴大字不让我陈熠登门,不是么?”
陈姝等人上了车驾,只见陈熠也上了后面的的车驾跟着她们,满娘在车中欲言又止道:“阿姝,阿熠这样真的是想要再续前缘?”
陈姝掀起了帘子往外看,不经意道:“各人心事各人知,他的事我不插手,我的事他不插手。”
满娘耸耸肩,“莫名其妙。”她继而看向陈姝的侧颜,暖黄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看不清神情,她觉得陈姝的情绪是在见到容郁之后就变得不大好的,满娘总觉着,陈姝对容郁的感情很不一样,虽然她不说,也藏得很深,可是满娘就是能够感觉到。
女帝的一生如此复杂,爱恨情仇,在旁人看来是传奇,当事人这里都是伤痕。
车驾缓缓出了皇城,入了金市,只见慢慢地有人缀了上来,车驾旁的随扈低声道:“殿下,有人跟着我们。”
“哦?”陈姝撩开帘子往外面望去,只见车驾后面阿于提正跟着,他见陈姝穿了男装未施脂粉,眼中一亮,对她做了个口型道:“公主。”
满娘也见了,她惊奇道:“这,我们今天可是换了车驾换了马匹的,他,他怎么认出来的呀。”
陈姝一笑,指了指天上,满娘不明就里,陈姝道:“阿于提驯了一只鹰隼,极通人性,怕是我们刚出皇城就盯上我们了。”
“真把我们当肥羊了。”满娘又道:“不过说实话,公主殿下的魅力真的非凡,这貌似也就见了一面,他就一见钟情了?有这样追妹子的么?偷窥狂似的。”
听满娘这样一说,陈姝忽然一笑,笑得不怀好意,满娘真是怕了陈姝这种笑,每次都会有人倒霉,陈姝对着窗外的随扈道:“不必管他,我们快点出城便是。”
车马辚辚,往城门外走,阿于提就缀在后面,脸上挂着笑,车驾在城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今晚出城的人多,都是要去洛水畔放灯或者去圆融寺参加盂兰盛会的,城外又没有宵禁这一说,在城郊的村子里下榻也是不错的。
车驾驶出洛阳城,上了官道,陈姝她们走得慢,陈熠的车驾已经走在了前面,只听陈姝道:“停车。”
满娘看得莫名其妙,只见陈姝出了车驾,上了备好的马匹,道:“拿弓来。”
满娘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后面阿于提只见陈姝利索地上了马,眼中带着些欣赏之色,又见陈姝搭起弓箭对准了上空盘旋的鹰隼,他心道不好,马上打起了口哨,只听几声清脆的口哨声,鹰隼朝着他这边飞来,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陈姝的弓箭也对准了他,阿于提面上带着些无奈,走了过去,道:“公主若是有打猎的想法,我这只鹰隼倒是可以帮公主猎得几只野兔。”
“你的鹰长得不错,我准备打下来,烤来吃掉,怎么样?”
阿于提苦笑:“公主,我驯这鹰废了不少功夫,公主若是喜欢,送给你如何?”
陈姝丢了弓箭,眸色转冷,道:“颇肖其主,我才不要。”说着陈姝矮下身子,对着车中的满娘道:“阿满,你出来吧。”
“哎?”满娘有些纳闷,矮着身子出了车驾,却见陈姝将她一把拉上了马,满娘惊叫一声,那马匹风一般奔了出去,扑了阿于提一脸黄土。
阿于提擦了擦脸上的土,朗声一笑:“公主的骑术比得草原上的勇士。”说着小臂震动,鹰隼飞了出去,又打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匹神骏的黑马从道旁出来,阿于提在众人眼中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后面的马车停了下来,有人用手上的扇子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容,他含笑道:“这位殿下着实有趣。”
一旁坐着的容郁仍旧一身白色锦衣,望着陈姝骑马离去的地方,竟也低低地笑了,他一贯清冷,可这样一笑,便是眉眼都软了下来。
沈霁挑眉,“甚少见阿郁展露笑颜,这位殿下更有意思了。”
容郁看过来,“在清晏这里,还是殿下最有意思。”容郁将殿下二字咬得重了些。
沈霁折扇合上,道:“阿郁,观棋不语真君子。”
第124章 盂兰(二)
陈姝带着满娘一路奔驰来到了山下,此刻已经太阳偏西,圆融寺在半山腰上,上山只有石阶,望不到头,道旁有脚夫等着。山下人很多,停满了轿子或者马匹,茶寮里也都是人,周围还有很多小摊贩,很是喧嚣热闹。
陈姝四下看看见唐馨和陈熠都还没来,可见她一路上骑马走在了前头,她下马,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抬头只见满娘面上发白,她道:“你莫不是不能骑马吧?”说着伸出手来,满娘头晕目眩,各种想吐,整个人都软了,叫陈姝一碰就掉了下来,陈姝接了个满怀,往后踉跄了几步,她毕竟还小,力气不够,哪里接得住一个成年女子,眼看着就要倒了。
只听身后马匹嘶鸣,有人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双大手托出了陈姝的腰,稳住她的身形,满娘将陈姝推了一把,彻底将她推进了那人怀里,自己跌跌撞撞寻了个草窝,蹲下就吐了。
陈姝叫人抱了个满怀,抬头只见那人是阿于提,看她的眼神兴味颇浓,一副等着她反应的样子。
却见陈姝不恼,只是粲然一笑,她以往面上都是威势凌厉,难见这样的笑颜,阿于提愣住了,接着胸口传来剧痛,只见陈姝抬着胳膊肘重击他的胸口,阿于提面上兴致更浓,伸手就要擒住陈姝,陈姝狡黠一笑,居然将自己的右手送进了阿于提掌中。
只见陈姝左拳出击,一拳朝着阿于提的眼窝就去,阿于提朗声一笑,侧身躲开,却还是叫陈姝打中了半边脸,他顺势一拉,又将陈姝箍在怀中。
“公主好身手。”
阿于提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穿得少,离得近,胸膛宽阔魁梧,将陈姝拥在怀里,陈姝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意,阿于提目光一动不动看着陈姝,等着陈姝露出羞恼的神情。
陈姝冷冷瞧他,阿于提低头,只见陈姝右手指缝中夹着薄薄的刀片,包着他手肘的皮甲已经叫划开了,刀片正抵着他的手腕。
“我劝你还是放开我的好,刀快得很,莫让你的血脏了我的衣裳。”
“哈哈哈哈,公主你真有意思。”阿于提笑了,放开陈姝,陈姝收了刀片,也不看阿于提,提步上去,来到满娘身边,替她拍背道:“怎么样?”
满娘吐得简直头晕眼花,道:“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我真的要死了。”
“我道你出去四处游历,当是学会骑马了,却不想还是这般不济。”口中虽然嫌弃着,陈姝却还是走到马匹旁,从褡裢里拿出了水囊,又从袖笼里掏了帕子出来,递给满娘,“漱漱口吧,看你这副样子,一会儿怕是不能走石阶上去了,待他们来了,让他们抬你上去。”
满娘接过了水囊,漱漱口,勉强站了起来,陈姝扶着她,往茶寮去,阿于提也跟了上来。
茶寮中的人见阿于提是胡人,长相粗犷,身形魁梧,看着就不好惹,陈姝则是一身锦衣,一看便知是洛阳的贵人出城,便给他们腾了张桌子出来,她扶着满娘坐在桌旁,这茶寮简陋,她倒也不在意。
满娘胆汁都吐出来了,趴在桌子上回血,阿于提坐在陈姝对面看着她,陈姝不理他,只是朝外看,阿于提道:“公主,你喜欢吃什么?平时爱骑马么?大魏的公主,都会拳脚么?”
满娘听阿于提这么生硬的撩妹子,心里吐槽,阿于提这种直男聊天法,不说对着陈姝,便是随便抓个姑娘来,怕也是不吃这一套的,唉,真是没救了。
“草原上的汉子,也都像你这么聒噪么?”
阿于提咧嘴笑了,“公主这不就和我说话了么?”
满娘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陈姝凉凉地看了满娘一眼,满娘立刻缩了缩脖子装鹌鹑。
过了一会儿,耳边都是阿于提在将草原上的风土人情,他口才说实话不算好,但胜在亲身体验,说得很是有趣,便是连满娘都不知不觉听进去了,只听陈姝道:“来了。”
不远处,几驾马车缓缓而来,打头的便是唐氏的车驾,慢慢地,车驾都停了,唐馨下来,身上居然也穿了男装,跟着下来的是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她把帷帽上纱布轻轻挑开,竟然是杨氏三娘,她朝着陈姝这里看过来,看到陈姝身上也穿着男装,脸色顿时便有些难看了。
唐馨朝着陈姝这边挥挥手,却见另一驾车上也下来了人,杨氏三娘见了,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唐馨却收敛了动作,不敢看过去,那人便是身着常服的陈熠。
陈熠自然没有过去,而是朝着陈姝这边走来,他目光落在了阿于提身上,十分锐利,阿于提本就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似乎是感觉到了陈熠敌意,他也邪邪地笑了,看了过去。
陈姝没在看目光相交的二人,而是看向了随后而来的车驾,只见沈霁下来,朝着陈姝便是一揖,随即容郁出来了,朝着陈姝点点头。
陈姝起身,对陈熠道:“阿兄怎么来得这么晚?”
陈熠道:“不是坐马车么,怎么忽然骑上了马,阿满可不擅长骑马,你把她折腾得够厉害。”
满娘就差流出宽面条泪了,心道这个世界上,还是陈熠比较懂她,她简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位了好么?
陈姝道:“坐在马车里可真成了肥羊了。”这话意有所指,陈熠看过来,阿于提也听出来了,他摸摸鼻子。
陈熠道:“这位是?”
陈姝瞟了阿于提一眼,“陌生人罢了,阿兄这么大的好奇心,一会儿不如自己上山,也好饱览风景。”
陈熠跟着陈姝来也就是想要寻个机会接近唐馨,若是陈姝不牵线搭桥,他这一趟可就白来了,闻言陈熠不再说话,只是道:“那我们走吧。”
陈姝同陈熠走了过去,她拉过唐馨道:“还是阿馨知道我的心思,这种时候出来玩,男装最是方便了。”
唐馨见了陈熠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同陈姝道:“我啊,就知道你最爱玩了。”说着拉过了杨氏三娘道:“三娘也从未来过这盂兰盛会,是以带上了她,与我们共游。”
杨氏三娘上来,虽然同陈姝见礼,眼睛却一直盯着陈熠,陈熠见了她,面色沉沉,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陈姝自然记得陈熠方才的做派,她道:“有美同游,自然是好的。”
这话说得仿佛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但见沈霁过来,对着陈姝行礼,道:“不成想又同公子见面了。”说着看向陈熠,不太确定道:“不知这位是?”
陈姝笑了:“是我兄长。”她目光看向陈熠,隐隐有些讥诮,仿佛等着陈熠做出反应。
沈霁一听,拱手一拜,道:“在下沈霁。久仰大名。”
陈熠看向沈霁的目光十分温和,笑道:“阁下出自江东沈氏,乃南地望族,不敢不敢。”
陈熠同沈霁说着话,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容郁,道:“这位是?”
“在下容郁。”容郁拱手一拜。
陈熠却看向陈姝,唇边带着些莫名的笑意,道:“如此熟悉,倒觉得从前见过似的。”
满娘站在一旁,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一群人,关系之错综复杂,能做出一张树状图,简直可怕,她一朝穿越天天围观修罗场,真是心累啊。
武帝和他的前后俩老婆,陈姝的庞大后宫,还有他们彼此之间绵延几十年的各种爱恨情仇,都是正主,这可比后世她在电视上看的雷剧有意思多了。
陈姝和陈熠之间可算得上是彼此知根知底,可是面上也不带分毫,浑然不觉似的,陈姝道:“既然都聚在这里,这样吧,我们一同上山,估摸着爬上去天就黑了,圆融寺的盂兰盛会也该开始了。”
陈熠看向众人,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陈姝和陈熠身份最高,他们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说着便纷纷安排了随扈,一群人聚在一起准备上山。
这群人之中,只杨氏三娘一个女子带着帷帽,其余的都着男装,其中如陈姝这般雍容尊贵者有之,如唐馨这般英姿飒爽者有之,如沈霁风流俊雅者有之,如容郁清冷孤高者有之,一时间倒成了来往行人关注的焦点。
一行人走在石阶上,成了一道风景线,满娘不舒服走得慢跟在后面,其实是在看好戏。只见陈姝当先走着,唐馨靠着她,似乎是在躲避陈熠,可是陈熠却靠过来,这下倒好,陈熠往唐馨这边来,杨氏三娘却也凑过来,一大堆人挤在一块,陈姝面上已经隐约有了不耐烦的神色。
沈霁和容郁稍稍错了两步,满娘见前面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又望向了后面不远处缀着的阿于提,阿于提见满娘看他,还咧嘴笑了,满娘扯扯嘴角。
约莫爬了一会儿,陈姝皱皱眉,加快了速度,她日日清晨起来绕着皇城散步,闲了还练拳练剑,体力超级好,爬个山不在话下,提步便把唐馨等三人甩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