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皇后或是慈安宫太后怕婉晴年纪小,受人欺负,所以才给她配了个厉害的妈妈吧。”裴清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颇为不安。
不知怎的,他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婉玉在慈安宫差点为人所害的事情。
当时有机会接近婉玉的,除了婉玉的乳母余妈妈之外,就只有婉云、乐仪,还有婉晴这三个孩子……
“乐仪,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婉玉在慈安宫被扎到的事情吗?”
乐仪听了,小脸不由一白,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记、记得……”
乐仪是跟着林太后和太上皇在行宫里长大的,几乎不问世事。那次婉玉受伤,算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宫廷的可怕之处。想起当时小婉玉的哭声,还有大人们严肃的表情,乐仪至今心有余悸。
“那天……你和婉云、婉晴三个,是谁先抱的婉玉,谁最后抱的?”
“啊?”乐仪没想到,裴清殊竟然会问这个。说真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别着急,慢慢想。”裴清殊慢声细语地说道:“你是她们的姑姑,她们有没有让你先抱?”
“啊,对!”乐仪眼睛一亮,“她们是这么说的来着!是我先抱的小玉,然后应该是婉云吧。婉晴年纪最小,所以是最后抱的。”
裴清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不想去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那两根针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婉玉的襁褓里。一定有人对婉玉存了坏心,想要置她于死地才对。
当时在屋里伺候的那些奴才,已经在慎刑司经过了严刑拷打,可至今没有一个人招供。
一个极大的可能就是,害婉玉的人,根本不在他们之中。
虽然裴清殊不想承认,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长女婉晴身上的嫌疑是最大的。
“皇上,”林太后看出裴清殊的神色不大对劲,便叫了他一声,“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贸然去问晴姐儿,省得伤了这孩子的心,坏了你们的父女情分。”
裴清殊颔首道:“多谢母后提点。”
林太后说着,又嘱咐起乐仪:“乐仪,今日之事,你不许在外头多嘴。你皇帝哥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跟别人提,知道吗?”
乐仪和十四一样,打小就不怕太上皇,但是都有些怵怕林氏这个母妃。听她这么说,乐仪乖乖地点了点头。
从永寿宫离开之后,裴清殊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婉晴和婉玉的事。
他膝下统共就只有这么两个女儿,都是当成掌珠一样宠着的。他真的不想看到骨肉相残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两个宝贝之中。
小德子见裴清殊登上御辇之后,迟迟不说要去哪里,便低声问道:“皇上,可是要回乾元殿?”
“不,先去一趟慈安宫吧。”裴清殊神情严肃地说道:“今日公主们休沐,大公主是不是回了慈安宫?”
小德子向来消息灵通,面对裴清殊的问题,少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回皇上,大公主平日休沐时都是要去慈安宫的,偶尔会被裕贵妃娘娘,接去琼华宫小住。”
“琼华宫?”裴清殊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大公主不是皇后的养女吗,要说小住,也该去坤仪宫才是吧?”
裴清殊刚说完,自己就想了起来。他记得潜邸的时候,还是侧妃的傅氏就和婉晴母女走得很近。想来比起皇后,婉晴还是和裕贵妃更亲的。
“罢了,那就先去慈安宫看看吧。”
到了慈安宫之后,裴清殊发现婉晴果然在这里。她正赖在傅太后的腿上,让傅太后给她讲故事。
听说裴清殊来了之后,婉晴便麻利地爬了起来,向裴清殊请安。
裴清殊向傅太后行了礼之后,才伸手将婉晴扶了起来。
“看来慧曜楼的膳食不错,不光是乐仪,我们婉晴也长高了不少呢。”裴清殊浅笑着,摸了摸婉晴的头。
婉晴往裴清殊身边凑了凑,微微嘟起嘴道:“父皇,人家难得有一天休沐日,您怎么先去看乐仪姑姑了呀。”
“朕这不是好些日子没去永寿宫请安了吗?正好今天去,还能顺便看看你乐仪姑姑。”
婉晴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笑了起来:“喔,这样呀。对了父皇,婉晴这几日跟着身边的妈妈学着做了样糕点,我这就去小厨房做给您吃。”
“做糕点?”裴清殊惊讶地说:“你才多大,够得着灶台吗?”
“父皇可别小瞧人,婉晴个子不够高,踩个小板凳上去便是了呀。”婉晴说着,拉了拉裴清殊的手臂,“父皇别走喔,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孩子。”看着婉晴快步离去的背影,傅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仅生得和她娘像,性子也一样,缠人得紧。”
“母后,儿子正想和您说这事儿呢。不管怎么说,婉晴现在是皇后名义上的女儿。得空的时候,是不是该让她多去皇后那里坐一坐,也好联络下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
傅太后有点委屈地说道:“殊儿,你当我没说呀?可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我还有宝璋亲。可能是小的时候,和皇后的接触太少了吧。”
裴清殊想了想,似乎也不能怪婉晴和皇后不亲。宋氏虽然温柔大气,可有的时候给人的距离感太强。他是大人,尚且偶尔会为皇后的疏离感到一丝怅然,更何况是处于这个年纪、心思十分敏感的小孩子呢?
相比之下,傅太后和裕贵妃,对待小孩子就要亲热多了。
“罢了,慢慢儿来吧。”裴清殊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对了,儿子听说,最近婉晴身边得了一个厉害的妈妈,可是母后给赏的?”
傅太后一怔,想了想道:“你是说……容妈妈?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宝璋是送了晴姐儿一个妈妈,说是从傅家选进来的。因为她从傅家来,却姓容,所以本宫才有几分印象。”
“母后可知,这个容妈妈是什么来历?”
“好像是傅煦的媳妇儿容氏,从宁国公府带到傅家来的。我看她是自己家人,知根知底儿的,就让她服侍婉晴了。看起来她伺候的不错,瞧咱们晴姐儿,可是一日比一日活泼了。”
傅太后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可裴清殊却是如坐针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等到婉晴做好糕点回来,就先回了乾元殿,让人立马传公孙明进宫。
第92章
乾元殿里,裴清殊屏退下人, 只留公孙明在侧。
虽说裴清殊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不过他还是没有贸然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是让公孙明先说说他近些日子以来调查的结果。
“回皇上, 臣派人去大理国秘密调查过了。敏妃娘娘在闺中之时,曾得大理国一位高人指点,的确十分擅长配毒。宫中药物向来管理森严,想从宫外夹带十分不易。想来用于娴贵妃身上的催产药……多半是与敏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了。”
“这个敏妃……”裴清殊不由捏紧了拳头,“娴贵妃和她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她竟如此歹毒,想要娴妃一尸两命?”
公孙明听了这话, 心里颇有几分为难,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皇上, 自古以来,凡是受宠的后妃和皇子,有几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当年您的生母林太后还是俪妃娘娘的时候,也没少遭人暗算啊……”
裴清殊深吸一口气, 咬牙道:“是朕疏忽了。阿明, 既然你已经查出了敏妃和那药物有关,为何不向朕上报呢?你是怕朕处置了敏妃,会影响大齐和大理国的关系吗?”
“皇上,这件事情,还是透露着蹊跷。”公孙明皱眉道:“据保护敏妃娘娘的影卫所说,在娴贵妃生产之前的几日, 敏妃娘娘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和她的心腹宫女,在景阳宫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影卫本以为是敏妃丢了心爱的首饰,也没有当回事。直到皇上提起敏妃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臣才觉出不对劲来。”
“你的意思是,那药并非敏妃所下,而是他人所为?”
公孙明颔首道:“虽然那日天降暴雨,影卫也看不大清楚,不过据他所说,当日景阳宫并无人进出。虽说的确有可能是敏妃娘娘提前买通了景阳宫之外的人给娴贵妃下药,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臣想先调查清楚。以免皇上听了臣的话之后,贸然抓了敏妃,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可敏妃也并不无辜。”裴清殊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已经过了这么久,敏妃肯定想不到,朕还在追查此案。不如现在就把敏妃和她的宫人全都抓起来,分开审问,说不定还能审出些有用的东西。”
公孙明有几分担忧地说道:“皇上……您当初,可是把此案全权交给了皇后娘娘审理啊。如今几个月过去了,您再旧事重提,会不会让皇后娘娘的面子挂不住啊?”
裴清殊坚定地说道:“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阿明,你不是外人,朕同你说句心里话。皇后虽温婉贤淑,但有些时候,未免太过心慈手软。朕现在就后悔,当初没有亲自彻查此案。这回,也当给皇后长个教训吧。”
公孙明见裴清殊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
“对了阿明,朕传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裴清殊的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你和阿煦向来走得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公孙明不假思索地说道:“有啊。”
裴清殊闻言,不禁心中一沉:“什么?”
公孙明捂着肚子笑道:“他竟然开始留胡子了!哈哈哈哈!看起来简直老了十岁还不止,哈哈哈哈……”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阿明,严肃点儿,朕和你说正经事呢!”
见裴清殊这般严肃,公孙明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皇上,臣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裴清殊肃容道:“朕接下来和你说的话,都只是猜测而已,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包括孟氏,包括阿煦。”
公孙明连忙举起手道:“皇上放心,臣发誓,绝不向旁人透露出一个字。”
裴清殊点点头,低声把刚才发生在永寿宫和慈安宫的事情告诉了公孙明。
公孙明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您是怀疑,二公主殿下在慈安宫被针所伤,是大公主……在阿煦的夫人容氏的授意下所为?”
裴清殊不说是或不是,而是反问道:“你以为呢?”
“这……臣从何知晓啊!臣和阿煦的夫人接触并不多,就是去傅府做客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她几次。在臣的印象当中,容氏端庄贤淑,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啊。要不……臣给她算上一卦?”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公孙明瞪大眼睛,一脸无辜:“臣是认真的。皇上,您总不会想让臣像查敏妃、查韩歇他们那样,去查阿煦和他的夫人吧?”
裴清殊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皇上……”公孙明开始慌了。
“你不是说事发当日,你曾见到傅太后身边的宫人吗?虽说她并未同你说话,但当时下着那么大的雨,她出来做什么?有没有可能,是受了谁的指使,出来查看情况的?”
公孙明不明白:“什么情况?”
裴清殊发现,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逻辑就会变得非常顺畅:“从皇后的坤仪宫到娴妃所在的襄乐宫,观星台并不是必经之路。当日,皇后为何会路过观星台,这么巧和你遇上?很有可能,这一切都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他们是想让皇后娘娘和我交谈之后,生出坏心,从而对娴贵妃母女不轨?或是万一事情败露,便将此事推到皇后娘娘身上?”
公孙明微微皱眉想了想,后宫之中想要将娴贵妃和皇后一网打尽,并且有这个能力的,除了身为棋子的敏妃之外,也就只有谢嘉妃,或是裕贵妃了。
但他可真不愿意去怀疑傅家人,尤其是傅煦。
公孙明本想提前替傅煦说几句好话的,以免事情当真是容氏所为的话,会连累到傅煦。
可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日进宫之后,他的确除了皇后之外,没有见过旁人。
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傅煦曾经到公孙明府上,与公孙明喝酒谈天。
虽说当时已是初冬,可公孙明被他媳妇儿孟氏染了一身坏毛病,喜欢大冬天的在院子里煮酒赏月。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天之时,公孙明顺便看了几眼天上的星象,随口说了一句“天相有异,明日恐有大事发生”。
公孙明神神叨叨惯了,傅煦当时看起来也没太往心里去,还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所谓的大事应当就是皇上决定迁都一事吧”。
公孙明当时有些喝多了,胡乱点了点头,回过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回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
裴清殊见他神色有异,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阿明,你怎么了?”
公孙明下意识地就想说“没什么”。可他忽然间意识到,经过此事之后,裴清殊心里已经和傅煦有了一层间隙。对于他们这些知晓皇帝许多秘密的心腹重臣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忌讳。
因为如果他们不能和皇帝一条心的话,等待他们的结局,除了造反之外,就只有一死。
所以尽管公孙明心里非常不想“出卖”傅煦,但他还是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清殊。
“臣因为向来不关心后宫之事,所以当时未曾想到,娴妃娘娘的预产期恰好就在那几天。阿煦想来也是如此。但他与容氏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这件事情,搞不好阿煦会说漏嘴,说给容氏听……”
裴清殊见公孙明难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笑了:“阿明,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呢?其实,朕心里并不想怀疑阿煦。阿煦是从小与你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朕相信他不会伤害朕的子嗣。只是女人心,海底针,那个容氏……就不好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公孙明稍稍松了口气,结果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我这张嘴啊,早该找个把门的了!您说说我啊,天天没事儿瞎说些什么呢?若是娴贵妃娘娘和二公主殿下当真是因为我这张嘴才遭了那么多罪的话,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