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得放松的当口, 裴清殊突然想到, 过去都是娴贵妃替他按的肩。最近他忙得要命,都没有涉足过后宫,所有的后妃都来乾元殿看过他,好像就只有娴贵妃没有。
裴清殊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等杜若走了,他便差乾元殿的御前女官走了一趟襄乐宫,去问问娴贵妃的近况。
冬瓷回来之后, 禀报裴清殊说:“娴贵妃娘娘前几日刚病了一场,昨儿个才开始转好。贵妃娘娘说,等她大好了,便来向您请安。”
裴清殊吩咐道:“你差人去给她回个话,就说不必折腾了。她病刚好,就让她好好在宫里歇着吧。”
这么多年来,钟氏前前后后病了不知多少次,裴清殊都已经习惯了。听说娴贵妃已经转好了,他就没太放在心上。
……
雍定六年七月初一,容漾率领的朝廷军开始正式与呼韩邪率领的北夏军队正面对抗。
两方相比,人数上是差不多少的。不过匈奴骑兵骁勇善战,血性十足,向来以一敌三。加上整日生活在大草原上,极其擅长骑射,哪怕大齐这几年来已经加紧训练骑兵,但论单打独斗的话,大齐的骑兵还不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不过和北夏相比,大齐的军队占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会使用火器。
这次容漾的十万大军中,有两万人马出自他兄长容潭所领的神机营。
神机营是专管火器的军队,将士们日夜操练,火器使用得极其顺手。
匈奴人再勇猛,也抵挡不住炮火的袭击。
很快,前线便传来捷报——辅国大将军容漾,率兵歼敌三千,旗开得胜。
不久之后,公孙明又为裴清殊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傅然已经抵达长城脚下,顺利与承恩公会师了。”公孙明笑道:“看来左家手握兵权之后,并无反叛之心,还是在按照您的意思演戏。”
裴清殊听说之后,多多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当初将左家留在燕京的时候,裴清殊脑中就突然生出了这个计划来——让左家人联合西北慕家军,假意谋反,将匈奴人放到燕京城外。
这个时候,再派人假意前去平叛。
实际上,无论是左宁手下的慕家军,还是前去平叛的傅然,他们全都是朝廷的人。
等到匈奴军队与朝廷军的主力缠斗上之后,西北驻军和傅然手下的神枢营加起来共有的十万人马,就可以从后方包围敌军,彻底断了敌军的后路和粮草。
更不用说,还有“平叛”结束后的毅亲王和倪俊逸,各带着几万人马从侧方协助容漾了。
“皇上,您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借着旱灾可能会有人闹事的由头,先把几万人马分别调去山东、山西,让匈奴人以为我朝兵力空虚,自顾不暇。再安排承恩公自立为王,假意与匈奴人合作,让匈奴人通过长城,自以为‘顺利’入关,却又再也回不去……这一步步,一招招,一环套一环,可算是把这个自作聪明的呼韩邪给套里头去了。”
裴清殊哈哈笑道:“朕这是‘引狼入室’,也算是兵行险着。好在承恩公没有辜负朕的信任,不然事情可就要麻烦许多了。”
“有左三姑娘在京城,承恩公就是想背叛您,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吧。更何况,您还派了傅然前去‘平叛’。就算左家真的反了,也不会对朝廷、对这场战役造成任何威胁。”公孙明忍不住赞叹道:“皇上登基这几年来,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智,全都突飞猛进了啊!臣这个谋士,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许是这件事已经在裴清殊心里积了太久,裴清殊并不能像公孙明这样乐观:“话先别说得太早了。呼韩邪诡计多端,不会没有留有一点后手。”
公孙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您说的是。臣一直担心的一点就是,神机营里的火器,有许多都是安王爷参与改造的……万一安王爷泄露了那些火器、尤其是火炮的构造图,让匈奴人有机会做手脚的话,可就有些麻烦了。”
“担心也没用,呼韩邪知道四哥参与过火器改造的事情,一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裴清殊目光沉静地说道:“现在,就看四哥会怎么做了。”
裴钦墨现在人在匈奴大营之中,裴清殊担心暴露他的身份,早就和他说好,一旦裴钦墨出了京城,他们之间便不再轻易联系。
裴清殊信任裴钦墨这个兄长,所以等深入敌军内部之后,裴钦墨怎么做,就全看他自己的了。
……
为了不让匈奴人疑心,裴清殊诱敌深入之后,并没有立即结束山东、山西的“叛乱”,而是让毅亲王和倪俊逸等人暂时按兵不动,慢慢向敌军靠拢,以免让呼韩邪发现之后匆忙从侧方逃走。
毕竟山东、山西的兵力只有三、四万人,还不足以与匈奴的十万铁骑正面对抗。
雍定六年七月初八,被裴清殊派去赈灾的襄亲王传回奏报。北方五省大旱之后,朝廷虽然立马放出了救济粮,不过很快便战乱四起。农民无力耕种,只能坐吃山空,朝廷送发的赈灾粮眼看着就要不够用了。
裴清殊听说之后,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提前屯粮一事,裴清殊已经尽了全力。可现在朝中又要打仗,又要赈灾,所需粮食的数目大到惊人。之前裴清殊也没料到,一场旱灾竟然要耗费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如果裴清殊不是重活一世,知道将会发生一场旱灾所以提前屯粮的话,大齐现在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匈奴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兵也是对的。
毕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军饷和赈灾粮,裴清殊最终只能选择一样。
选择军饷的话,大齐就会有无数的老百姓被活活饿死。到时大齐上下定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就会生出越来越多的土匪和乱党。用不了多久,地方官府的统治就会陷入崩溃。
但若是选择赈灾为先的话,军粮供应不上,数万大军吃不饱肚子,又拿什么来抗击敌人?
总之无论裴清殊怎么选,都是一件对匈奴人有利的事情。
就在裴清殊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山东总河杜宾上奏,建议裴清殊暂时开放海禁,从粮食充足的南方运粮,以解北方燃眉之急。
杜宾的提议一出,立马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有人对杜宾的提议大加赞扬,有人却说杜宾这是在胡闹。
“海禁怎可轻易解除呢?”行事向来保守的礼亲王表示反对,“当初大行皇帝封海,就是因为倭寇作乱,海贼猖狂。实行海禁这几十年来,大齐沿海地带皆平安无事,这样不是很好吗?万一解除海禁之后,倭寇肆虐,该当如何是好?我大齐现在本就叛乱四起,还要对战匈奴,到时候哪还有精力来对付倭寇啊!”
“礼亲王所言甚是。”卫国公上前表示附和,“皇上,据臣所知,目前军中最多的兵种乃是步兵和专门用来对付匈奴的骑兵。海军这一块,在大齐几乎可以说是空白。以朝廷目前的状况,也完全没有精力、人力、财力去培养海军啊!”
最近几天,卫国公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夫人慕氏,是西北慕家军的后人。礼亲王的继室夫人左氏,那可是承恩公的嫡亲妹妹。
现在左家和慕家军反了,他们两个在朝中的处境都很危险。这个时候,两个人必须拧成一股绳,共进退才行。
简郡王向来支持朝廷解开海禁,听他们这么一说,就有些不乐意了:“九皇叔,卫国公,你们口口声声说不能开放海禁,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如今北方这般缺粮,不从南方运来的话,该当如何是好啊?”
礼部尚书修鸿嘉算是中立派,不过他心里也不是很赞同开放海禁:“除了海运,就没有别的法子运粮了吗?”
“走陆路的话慢的要命,等粮食运过来的时候,不知会饿死多少无辜的百姓。走水路……别开玩笑了,现在旱灾这么严重,水路根本就不通。”
内阁学士陈起表示赞同:“而且现在不仅仅是海上,陆上的盗贼和流寇也不在少数。若是这来之不易的粮食被人劫了,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件事情上,户部尚书龙启章也偏向于保守派:“北方虽然开战,但南方还是好端端的,就不能让两江总督他们多派些人手,护送粮食北上吗?”
“不,来不及了。”
就在众臣争执不下的时候,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裴清殊终于开口了:“根据襄亲王的奏报,受灾五省的百姓,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灾民饿死。只有走海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粮食运到北方。”
第123章
简郡王欣喜道:“皇上圣明!”
礼亲王等几个老臣听裴清殊这么说,却是耷拉个脸, 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散朝之后, 礼亲王沉着脸走了出去。
卫国公从后方叫道:“殿下留步!”
礼亲王一看是他, 便在原地站定, 对着卫国公抱怨道:“卫国公,你来评评理!皇上竟然采纳了杜宾的建议,这简直就是在胡闹嘛!海禁可是父皇提出的国策,他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咱们这么反对,皇上都不听,我看皇上这几年,可是越来越不把本王这个亲叔叔放在眼里了!”
卫国公颇有几分不解地说道:“额……礼亲王, 我记得您前几年, 不是几乎已经不问世事, 把权力下放给容漾了吗,怎么现在又……?”
礼亲王看他一眼,低声道:“卫国公,你不是外人, 本王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年皇上裁军, 改制,那都是得罪人的差事。本王不乐意经手,所以才由着容漾他们去折腾。本以为容漾是驸马,皇上心中定然对他有所猜忌,绝不会重用于他,却没想到皇上如今竟对容漾委以如此重任……本王若是再不说几句话的话, 朝中可就没有我们这些老臣的位置了啊!”
“殿下您说的是。”卫国公低声问道:“那……不知您现在有何打算呢?”
“唉,皇上毕竟是皇上,没有太上皇的支持,和他这样硬碰硬,咱们是拼不过他的。”
说起太上皇,礼亲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都怪他这个兄长无能,竟然主动放权给一无知小儿!
不然若是今天金銮殿上坐着的是太上皇,他的政见还会这么轻易地被人驳斥吗?
“那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咱们的这位皇上啊,看着温和好说话儿,但是吃软不吃硬。他心里要是真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咱们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啊,咱们只能先和皇上搞好关系,让皇上打心眼儿里信任咱们。至于海禁的事儿……哼,你且瞧着吧,杜宾和简郡王他们,一定会捅出大篓子来的!”
海禁的事情卫国公明白,可是和皇上搞好关系……
卫国公不明所以地说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向皇上示好呢?”卫国公面露不安,“不瞒您说,虽说慕家造反之后,皇上当众表示信任老臣,可是这夜里头,我总是睡不安稳,生怕皇上是对我表面信任,背地猜忌啊!”
听卫国公这么说,礼亲王微微一笑:“卫国公,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夜不成寐吗?”
见卫国公露出迷茫的神色来,礼亲王收起笑容,寒声道:“左氏谋逆,这个王妃,本王是决计不能再留了。至于卫国公夫人……”礼亲王在卫国公肩上轻轻拍了拍,“本王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卫国公心中一惊,没想到礼亲王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礼亲王的行事效率很高,很快,他便亲自带了礼亲王妃左氏入宫,亲自向裴清殊请旨,想要休了这个女人。
裴清殊听了,哭笑不得地看着礼亲王说:“皇叔这又是何必呢?九皇婶是出嫁女,又是皇室中人,这些年来她为皇叔生儿育女,打理王府,也不容易。就算是要治左家的罪,朕也不会株连到自家人身上的。”
礼亲王跪倒在裴清殊面前,高声表起了忠心:“皇上!皇上仁慈,愿意放左氏一马,可臣心里深感不安,实在是容不下这叛贼的亲妹妹啊!”
礼亲王妃听了,冷笑一声,不屑地看了礼亲王一眼。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如今可算是叫你找到了一个好的名头休妻。不过没关系,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愿意跟着你受那些窝囊气呢!”
裴清殊还真没想到,他让左宁配合自己演戏的计划,竟然会牵连到礼亲王妃身上。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裴清殊的心里,不禁感到十分愧疚。
可是既然礼亲王已经当着左氏的面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想来他已经在左氏的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既然破镜已难重圆,裴清殊没办法,只能说道:“那,九皇叔你便与左氏和离吧。夫妻一场,何必将她逼到绝路呢?”
左氏听了,不由感激地看了裴清殊一眼,然后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起。
裴清殊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妇人,心中升出一丝不忍。毕竟从他成为十二皇子时起,左氏就已经是他的皇婶了。
虽说左氏这个婶婶没帮过他什么大忙,但左氏向来待他温婉可亲,小的时候还曾偷偷塞给他糖吃,裴清殊是真心把她当做长辈敬重。
待礼亲王退下去之后,裴清殊便道:“九……左氏,待你与九皇叔和离之后,便和左三姑娘住在一起吧。你们姑侄两个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承恩公左宁“造反”之后,裴清殊便让人将左府围了起来,好歹做个样子。
这一点,去探望过左三姑娘的左氏自然知晓。
在左氏看来,裴清殊这是想把她和左三姑娘一起,当做要挟承恩公左宁的人质了。
不过对此,她并没有什么怨言。
早从得知左宁自立为王的那一刻起,左氏就已经当自己没了这条命。
只是……有一件事情,她着实不明。如果不弄清楚的话,简直死不瞑目。
“皇上,我哥哥他向来与世无争,对朝廷忠心耿耿。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他会做出此等叛国之事。虽说我的想法不值什么,但我还是希望……皇上能明察秋毫,详细调查一番。万一哥哥……是有什么苦衷,或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看左氏这样子,就知承恩公并没有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亲妹妹在内。
这也难怪,此事事关重大,承恩公只要不傻,就不会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裴清殊叹了口气,斟酌着措辞说道:“朕也不愿意相信,承恩公会是那等犯上作乱之人。这件事情,朕会好好调查一番的。你……就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