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了孩子的后半句话中,把关于她和他父亲那一块淡化了,她现在要慢慢扭转这孩子的一些思维,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没人疼爱的,要让他感受到别人对他的爱。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对待一个人的反应就像一面镜子,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便会给你怎样的回应。
一个用很多很多爱沐浴出来的孩子,必然也会有着健全的人格和一颗温暖的心,所以多说无益,重点是用行动慢慢感化他。
五岁的孩子果然轻易被她带偏了,可是听着苏云的话,他小嘴一扁,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委屈得不行不行的,还不停地用小手擦着脸上的泪,一边哭还一边道:“你骗铭儿,没有人爱铭儿,呜呜,父亲回来了都不来看铭儿,呜呜,铭儿故意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来找我,你……你也是,呜呜呜,你也不疼铭儿,铭儿来找你玩你都不理铭儿,有时候还凶铭儿,呜呜呜,铭儿只能偷偷来看你,但是……但是所有人都说,你要跟别人跑了,永远不要铭儿了,呜呜呜,坏,你们都坏!”
苏云听着这孩子童真的语言,泪都要下来了,郑云歌啊郑云歌,你何其忍心!这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
他想要的不多,只是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爱,即便自己摊上了一对不合格的父母,他也从没放弃对父母的期望,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在他渴望爱时没有,在他需要父母保护时没有,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如何在一次又一次的哭泣绝望中,下意识地用满身的刺把自己保护起来的?
和苏云一起进来了的苏娘和画屏此时也红了眼眶,谁曾想,原来小郎君是这样想的!
是啊,小郎君已经在他们疏忽的时候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渴望和伤心,她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彻彻底底地忽略了这个小小的人儿。
苏云好不容易才把涌到嗓子口的悲伤心疼压了下去,她知道,现在不能再给孩子任何的负面情绪了,他需要正面的肯定和鼓励。
于是微微扬起唇角,温声道:“家铭怎么会以为我要离开呢,我可是家铭的母亲,自然是不会离开的,家铭不要听别人乱说。”
之前联合小伙伴朝郑云歌扔石头,也是因为以为郑云歌要彻彻底底抛弃他,伤心气愤下做出的举动吧。
以后她会慢慢教会他,该怎么正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怎么控制自己的行为,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小小男子汉。
而这一切,在过去从没有人教过他。
家铭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一时间似乎呆住了。
到底是一直渴望向往的母亲,五岁的孩子慢慢停住了眼泪,试探着朝苏云伸出手,伸到一半却似乎害怕什么,又缩了回去,小小声道:“你……你真的不会不要铭儿吗?”
苏云看着孩子不自觉的小动作,心里微微叹息,定是以前孩子尝试接触郑云歌时,郑云歌对他做出过什么不好的事,这才让他现在连碰她都不敢。
这在心理学上叫条件反射,美国心理学家华生曾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他让一个十一个月大的宝宝在听到恐怖的声音时看到白毛玩具,后来这个宝宝就学会了害怕白毛物体。
是的,对于像白纸一样的孩子来说,他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只是有些学习是无意识的,有些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因此同样的,运用条件反射的理论,也可以给孩子创造正面的影响。
脑中快速地转了几个弯,苏云面上只是柔柔的笑,在孩子没反应过来前,便轻轻用双手包住他的小手,道:“自然不会,我怎么可能不要家铭呢。”说着还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怔愣了片刻,一张白皙的脸蛋上似乎泛起了红晕。
他另一只手有点不自在地扯着身旁的被子,脸也扭到了一旁不敢看她,却也没有抽回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扭扭捏捏地道:“那……那铭儿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说着,牙齿无意识地轻咬下唇,那是表示不安的微表情。
苏云展颜一笑,道:“当然可以!家铭不但可以来找我玩,以后,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好不好?”
孩子扯被子的手顿了顿,脸上一瞬间闪过欢喜、不敢相信和迟疑的表情,最后却回归到了不安,看着苏云喏喏道:“可是,祖母不许……”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他问过母亲为什么他不可以和她住在一起,明明铁柱蛋子他们都和父亲母亲一起住,每次他们和他玩得晚了,他们的父亲母亲还会来找他们回家吃饭呢,每到那时,家铭都会非常羡慕。
可是母亲却不耐烦地看着他,甩开他的手,让他自己问祖母去,是她不让他们住在一起,关她什么事?
“我去跟祖母说,我很想跟家铭住在一起,求她让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苏云柔声道,小心地照顾着孩子的情绪,“以后,我天天都陪着家铭,家铭想找我玩的时候可以随时找,有什么事想和我说的时候也可以随时说。”
孩子的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脸上的不安渐渐退去,一张小脸晕上了淡淡的红霞,小嘴忍不住翘起,却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最后只微微抿着,很是矜持的样子,看着苏云点了点头,“嗯。”
顿了顿,似乎害怕自己的动作太轻别人看不到,一脸紧张地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这孩子没准还是个小傲娇。
苏云心里失笑,继续温声道:“那现在,我让外面等着的大夫给你看看好不好?家铭刚刚哭了那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有没有哭坏身体呢。”
孩子脸上现出犹豫不安的表情,苏云立刻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苏娘、画屏都在这里陪着你。”
似乎挣扎了一会儿,孩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苏云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刚想转身叫大夫进来,就突然感觉身边的孩子扯了扯她的袖子,力道小小的,仿佛一只小奶猫用它稚嫩的牙齿咬住了她的衣服,小小声道:“母亲不用担心,铭儿身体没有不舒服,铭儿好好的,以后再也不哭了。”
心下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这个孩子,乖得让她心酸。
第10章 古代学霸
苏云就这样把顾家铭留在了自己身边。
几天下来,除了崔氏遣老大夫又来看过家铭几回外,便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崔氏没有,崔婉婉没有,便是连苏云以为会找过来的顾大将军,也没有。
“听说崔六娘被家中的长辈叫回家了。”
房间里,苏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边低头做着针线活,边闲聊着,“也是,崔六娘今年都快十八了吧,寻常人家的娘子早便出嫁了,崔家二房的人估计急坏了,听厨房里张三家的说,崔家明里暗里已经催她回家好几回了,这次是崔家二房的管事亲自上门,崔六娘才回去了,走的时候还满脸不情不愿的呢。”
苏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苏娘门路还挺广,厨房那边的人都认得。”
看来上一回她没猜错,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才让崔婉婉突然下重手,在弄坏郑云歌名声这件事上动心思。
只是那时候苏云没想到,竟是因为她家里急着把她嫁人了。
在现代,女孩子十八岁才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哪里就急着要嫁人了,是以苏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着话的时候,苏云手上练字的动作一直未停。
所谓入乡随俗,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不止很多观念上的东西要熟悉,很多技能也要重新学起,例如认字,例如写字。
幸好这里的字和中国古代的文字没什么差别,也是繁体字,苏云研究生时的舍友是个香港人,在她的耳濡目染下,苏云能看懂百分之九十的繁体字。
至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也只能慢慢习惯了,幸好苏云从小到大都是文科生,文言文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只是要毫无障碍地阅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因此,这几天,她每天都规定自己看两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字。
苏云自小便是公认的学霸,便是在高二父母闹离婚那段日子,颓废了一段时间,成绩依然没退步,高考时稳稳地考了个全市第一。
这一度让她班上的第二名很绝望,“苏云,我叫你姐姐了好不好?求放过!你人本来就聪明,还那么拼命做什么呢!”
其实也不是拼命,只是习惯了做什么事情都高度认真专注,毕竟需要对自己负责,也需要对别人负责。
现在不过是提升一下自己的古代生存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嘿,那可不,这整个顾府都对少夫人不闻不问,老奴便是连日常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亲自张罗的!这府里的针线房、厨房、管事房,哪个不需要老奴每个月跑上几回?便是顾府每个月两次的外出采买,老奴也是必须紧盯着的,否则那群势利眼哪会顾念少夫人和小郎君?!”
许是这段时间的事对苏娘冲击太大,一说起顾家,苏娘就忍不住情绪激动,“厨房张三家的是个好心的,因为厨房离小郎君以前住的院子近,老奴便让她帮忙看着一下小郎君,她家的两个孩子和小郎君也很是要好……”
说着,苏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轻咳一声闭上嘴不说了。
苏云好笑地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当天和家铭一起拿石头扔我的,便是张三家那两个孩子吧?”
苏娘惊讶地看向苏云,刚想问自家少夫人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但当看到苏云脸上那几天过去了,依然让她觉得陌生的表情时,苏娘眼眸微闪,无奈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现在的少夫人了,这几天张三家的天天来找老奴,说要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少夫人意下如何?”
苏云微微沉吟,问:“那两个孩子几岁了?”
苏娘一愣,虽不懂苏云这样问的用意,还是答了,“一个和小郎君同岁,一个比小郎君还小两岁呢。”
那不就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
苏云想象着三个小萝卜头凑到一起蹦蹦跳跳的场景,忍不住失笑,苏娘摸不准苏云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道:“少夫人,张三家的说要带着那两个小子过来,到时候少夫人怎么罚都行,你看……”
“嗯,”苏云重新蘸了蘸墨,继续描着大字,边道:“自然是要罚的。”
苏娘顿时有点局促不安,说实话,她虽然也觉得那两个小子可恶,但说到底也是自家小郎君带的头,若是只罚他们不罚小郎君,怕底下的人会说闲话,可若是让小郎君一起受罚,苏娘是万万不肯的。
她现在可疼那个小宝贝了。
而且,张三家平日里一直对小郎君多有照顾,是这府里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待他们的人了。
却听这时候,苏云继续道:“改天让那两个孩子过来见见我吧,家铭过几年也要正式上学堂了吧?到时候还是需要一两个同伴的。”
苏娘一怔,下意识道:“少夫人是想培养那两个孩子做小郎君的伴读?”
苏云写好了一个等级的等字,看着那已经初现笔锋的字,轻轻叹了口气,“我作为母亲,也是时候为家铭的未来考虑一下了。”
苏娘脸上顿时闪现惊喜和抚慰的表情,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到这样的少夫人,老奴发自心底地感到愉悦。”
苏云朝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这不是她原来那个法律至上的世界,在这里,权力和血缘横亘在每个人之间,划下了清晰的等级差别。
家铭出生在顾家,不管顾家人怎么看他,他都是顾家的嫡长孙,这是未来她会不会离开顾府,顾大郎君会不会另娶再生下十个八个儿子,都不会改变的。
如无意外,家铭未来会继承国公爵位,成为这个国公府的新主人。
换一句话说,出生在这样的时代和家庭,家铭也没有别的选择。
若他将来无法成为国公府的新主人,那等待他的必然不会是多好的下场,所谓成王败寇,李世民尚且会为了求得自己的一线生机杀兄囚父,何况家铭这个身份本就敏感,不是自己成为王者,便是被人踩在脚下成为别人登顶的台阶。
而要脱离这个命运,家铭只能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独当一面,这样他或许就有了自由选择命运的机会。
就如他的父亲一般。
只是,父母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总是忍不住焦虑,即想为他铺平道路,又想他自己强大起来。
苏云这个半路上位的母亲,在面对这几天越来越依赖她的孩子时,竟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了这些东西。
在辗转反侧了好几晚后,苏云也只能承认,这个问题在现阶段无解,只能先把她认为对的事情做起来。
至于以后家铭会不会像他父亲一般变得强大,或是她会不会终有一天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还得看以后的发展。
说着,苏云想起这都半天看不到家铭了,忍不住看了看门口的方向,道:“画屏说带他出去转转,怎么这大半天了还没回来?”
苏娘看着她满脸的担忧,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少夫人,前几天小郎君天天缠着你的时候,你觉得烦,现在不过半天没见到人,反而不习惯了吧。”
苏云轻咳一声,不太自在道:“我哪有觉得烦,只不过是觉得,家铭到底是男孩子,太依赖母亲不好。”
前几天家铭缠她缠得紧,简直是走一步跟一步,差点连去茅厕沐浴这样的事情也要跟着了,晚上还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简直成了苏云的小跟屁虫。
苏云无奈,想让他自己去玩吧,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孩子也是敏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脸可怜巴巴又不安的表情看着她,看得苏云每每只能缴械投降。
今天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跟着画屏出去转转,今年才14岁的画屏还是满满的小女孩心性,刚好能和家铭疯到一块去,苏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难掩担忧,毕竟画屏的性格不够稳重。
想了想,还是坐不住,站起来强装淡定地道:“我还是去看看吧,这两人约莫是玩疯了,都忘了要回来吃午饭。”
苏娘偷笑,直到苏云轻咳一声,才一本正经地也站了起来,道:“是,少夫人是担心小郎君赶不上吃午饭的时间,才去找的,不是因为挂念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