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果然……
“少夫人!你果然在这里!”
突然,苏娘的声音响起,在看到不断捶打苏云的小娃娃时,她脸色一变,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小郎君,你在做什么!那是你母亲啊!”
小娃娃一听到苏娘的声音,哭得更撕心裂肺了,甚至不停地跺着小脚,仿佛很是激动,却不知道怎么宣泄,很快嗓子就哭哑了。
苏云听得心疼,忙伸手护住小娃娃,转头朝苏娘道:“你先不要过来!”
苏娘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可是当看到小娃娃这会儿不只是拿拳头打苏云了,甚至拿脚踢她,一时又急又气,眼眶红得不行,“少夫人!”
“别过来,会吓到他的!”
苏云态度坚决,一只手继续小心翼翼地护着不断在打闹的孩子,心里无数安抚他的念头闪过,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孩子冷静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女声突然响起,“顾家铭,你在做什么!这么疯疯癫癫的,哪配做我顾家的子孙!”
听到“疯疯癫癫”几个字,苏云忍不住转头,不赞同地瞪了来人一眼。
崔氏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可眼前这一幕实在太挑战一向谨守礼节的她的底线,不由得怒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少夫人和小郎君分开!这孩子,疯起来真是什么人都敢下手,这次非得把你关上三天三夜不可!”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难怪,难怪!
眼见原本一直在对她拳打脚踢的小娃娃,在看到那些试图过来抓他的人时,一脸惊恐地哇哇大哭着往她身后躲,苏云狠狠地一咬牙,猛地蹲下身子不顾小娃娃的挣扎,一把抱起了他,转向一脸惊愕的崔氏冷声道:“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管教好,不劳母亲费心。”
然后,被强行抱了起来满心惶恐不安的小娃娃耳边,传来一个温软的女声,“小不点,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别怕。”
这一个声音就仿佛甜睡时出现在梦里的仙子的声音,神奇地抚平了顾家铭心底的不安和惶恐,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哭泣,抬头吃力地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而和崔氏一起走了过来的顾君玮看着眼前那个站得笔直、一脸冷然和不容拒绝的坚决、抱着小娃娃的姿势却分外小心翼翼的女子,凤眸微眯,眼底泛起几分沉思。
第6章 夫妻相见
“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管教好,不劳母亲费心。”
听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崔氏又是惊讶又是生气,瞪着一脸冷然的苏云,“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郑云歌平时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样子,在她面前眼神总是懦弱闪避的,说话也细声细气,仿佛受了惊的鸟儿。
这让一度想着人竟然嫁进来了,好歹试着好好处处的崔氏气得差点把牙齿咬崩。
崔氏出自南吴国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太祖母可是皇家的公主,算起来,崔家也是皇亲国戚。
因此,崔氏从小就是在严苛的教导下成长的,一向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
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个成日只会伤春悲秋、懦弱胆怯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子做媳妇的,那是比起媳妇出自一个破落商户,更让崔氏无法容忍的事情。
何况她了解自己的大儿子,君玮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因为有洁癖更是排斥与旁人的接触,即便是自己的亲人。
这样的他,若不是自己真心接纳的女子,他即便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娶了,崔氏也很难相信君玮会在新婚之夜便和那个女人圆房。
更何况君玮第二天就冷色铁青地亲自面请圣上出征边塞,崔氏更是确定那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惜儿子不愿意说,她也无从得知。
谁料儿子离开后不到一个月,那个女人便说自己怀孕了。
崔氏简直难以置信,差点要以为那个孩子不是自己儿子的,然而孩子生下来后,崔氏无法否认,这孩子就跟君玮小时候一个模子映出来似的。
加上她去信告知君玮这件事后,君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于是她更加确定,定是那女人在新婚之夜用了什么龌蹉的手段,才让君玮和她圆了房,却也让君玮对她彻底厌恶,连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
只苦于她一直找不到什么决定性证据,无法在老太爷面前揭穿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也是自那以后,崔氏彻底寒了心,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女人赶出顾家。
也因此,即便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孩子是顾家的子孙,她也无法对他喜爱起来,这些年都把他丢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鲜少问询。
苏云轻轻拍着在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看着一脸铁青的崔氏,继续开口,“有什么恩怨,就冲着我来,和一个孩子较劲,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声音终是忍不住有点发颤。
当初她为了自己的博士论文,采访了近百个儿童心理咨询师,听到了无数儿童心理疾病的案例,比怀中这孩子更让人唏嘘悲痛的,也不少。
然而她却是第一次心痛得仿佛连心尖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这个身体和他母子连心,感受到怀里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缩成一团,一直微微颤抖着,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她就无法冷静下来。
那孩子的反应,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崔氏脸色一白,咬牙道:“你是什么意思!在生活上我可从没有亏待了这孩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不喜欢这孩子,但念在他身体里好歹留着顾家的血,崔氏也从没有故意为难这孩子。
苏云听得简直想冷笑,她一向性情温和,气得她想口不择言的时候少之又少。
只是她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真要算起来,对孩子造成伤害的也有她现在的身份郑云歌的份不是吗?
现在争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把孩子带离这个充满不友好气氛的地方。
理性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苏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面无表情道:“是媳妇不知好歹了,只是刚刚家铭哭了一场,正是身子疲乏的时候,请母亲准许媳妇先带家铭下去休息。”
崔氏一愣,何曾见过郑云歌如此不卑不亢,知书达理的样子。
她深深地凝视着苏云,苏云也毫不退让地看着她,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把家铭带回去亲自照顾。
许是感受到了苏云的坚决,崔氏沉默了半响,终于松口,“你先下去吧,书琴,去把府里的安大夫叫过来,看看少夫人和小郎君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身边一个圆脸大眼的娇俏丫鬟微微福了福身子,正想答“是”,一把磁性醇厚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刚好这次,吴神医的大徒弟也随我一同到了上京,儿子与他有几分交情,一会儿也让他过去看看吧。”
吴神医因其高超的医术名闻天下,虽然他现在已隐居深山,但他的弟子依然在行医济世。
其中更以吴神医的大徒弟秦缓最具盛名,据说便是连皇帝亲自让他到宫中的太医署任职,也被他婉拒了。
竟然只因为这样的小事,便出动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还是为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也跟了过来的崔婉婉倒吸一口冷气,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崔氏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样,竟点头同意了,“这样也好。”
她还没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得她心里一阵烦躁。
苏云倒是不知道什么神医不神医的,只是她仿佛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一身气势、俊朗独绝的黑衣男子,他这时候正看着她,一双微挑的凤眸仿如一汪深潭,讳莫如深,能把人溺毙。
不得不说,苏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乍然见到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纵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苏云也有点被惊艳到了,只是她很快沉下眼底的一切思绪,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了。”
说完,便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若她没有猜错,刚刚那个男人便是她的便宜丈夫,怀中这个小不点的父亲。
若说之前苏云还有点同情这个男人的话,现在她心里的同情已经被愤怒取代。
不管郑云歌对他做了什么,至少她怀里的孩子都是无辜的,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作为父亲,不应该对他不闻不问五年。
纵然她理智上能理解这个男人,情感上依然升腾起了一丝怒火。
第7章 对立违抗性障碍
等苏云回到房间,怀里的孩子已经沉沉睡去了,一双眼睛哭得完全肿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算不得美观。
苏云又心疼又生气,小声交代画屏打来热水给孩子擦擦脸,又嘱咐苏娘去把孩子的奶娘叫来。
然后她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想把他放下。
谁料她一动,孩子的小眉头就紧紧皱起,一脸不安,一双小手即使在梦中,也紧紧抓着她的衣领。
苏云心里一酸,安抚地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弯着腰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了床上。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一双小手拉了下来,这期间,她轻拍着他的动作一直没有停过。
等到孩子的眉头终于重新舒展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睡沉了,苏云才坐到了床边,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很快,画屏就打好水回来了,苏娘也把家铭的奶娘带了过来。
苏云轻声嘱咐画屏帮家铭把脸擦干净,看着他睡觉,就和苏娘走到了院子另一侧的书房。
这个院子大抵是郑云歌和顾大郎君成亲时的新房,格局很是周全,主人房、下人房和书房都有,还有一个小厨房。
家铭的奶娘俞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还有崔氏和顾大郎君叫过来的两个大夫,只见他们一个是已经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头,一个是圆脸浓眉,穿一身青蓝色衣裳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见到她便笑出了一排亮闪闪的白牙,看起来很是活泼精神,颇有几分孩子气。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面前三人都站起来对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苏云收回心思,“嗯”了一声,让他们坐下,眼睛紧紧地盯着俞娘,却见她坐下来后,便有点手足无措地绞着手中的手帕,眼里满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叫来这里的惶恐和不安。
苏云不动声色地把俞娘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一想到这六年来,唯一一个一直待在那个孩子身边的,便是这个虽然心善却也怯懦的妇人,苏云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自己也走到书桌后的坐席上跪坐下来,这个时代和唐朝相仿,很少见到坐具,一般人的家里,只有架空方形的坐榻或坐席,坐的时候采取跪坐的方式,这让苏云一开始很不习惯,也幸好,跪坐是比较端庄的坐姿,平常倒是可以随意一些。
坐好后,苏云扫了面前三人一眼,才看着那两个大夫道:“我知道你们是夫人担心我和小郎君才请过来的。”
她说着,特意回避了某个男人,果然见到那个圆脸年轻人挑了挑眉,“只是夫人实在多虑了,我和小郎君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小郎君受了点惊吓,实在不需要两位大夫这么辛苦地跑一趟。一会儿我有点事要问俞娘,两位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开。”
上了年纪的那个大夫闻言,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刚想告退,那个圆脸的年轻大夫却嘻嘻一笑,道:“来都来了,也不好就这样离开,小孩受惊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惊吓过度很容易梦靥,夫人,为了妥当起见,还是让在下给小郎君看看为好。”
苏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能猜到崔氏和她的便宜丈夫请这两个人过来,看病为轻,打探情况为重,毕竟郑云歌今天的表现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便是苏娘和画屏看到她在大庭广众下和崔氏叫板,也一脸怪异,若不是她们知道她“失忆”了,而且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怕要以为她们的少夫人换了一个人。
也罢,关于房间里那个孩子,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
苏云心里沉甸甸的,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现在小郎君已经睡了过去,若要看诊需等他醒来后,劳烦两位稍等片刻。”
老大夫忙拱手说:“不敢当。”
年轻人依然是笑嘻嘻的,也一副为了小主子鞠躬尽瘁的模样。
苏云没再看他们,转向自从坐下后,便一直不安地低着头的俞娘,眼眸微沉地道:“俞娘,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与我说便是。”
俞娘仿佛一惊,声音都结巴了,“少……少夫人想问什么,直问便是,老奴定知无不言。”
苏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要拿起笔和纸记录,眼睛扫到一桌子熟悉又陌生的器物,才尴尬地想起这里是古代,没有她用习惯的笔记本和水笔。
在她旁边的苏娘看到苏云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俯身问:“少夫人可是要用纸墨?”
因着有外人在场,苏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后悔以前怎么没报个书法班什么的陶冶一下情操。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郑云歌以前也会写写字,苏娘估摸着苏云是想做些记录,便为她选择了专用于书写小字的小楷笔,很快便为她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苏云有些笨拙地回忆着电视里的人是怎么拿笔的,佯装淡定地拿起笔,道:“一会儿我会问你一些小郎君平时可能会有的行为,你回想一下小郎君这半年来的表现,只需要回答他是经常如此,偶尔如此或者不是这样,不清楚,明白了吗?”
俞娘忙喏喏地应了声是。
圆脸年轻人看着苏云明显不甚熟练的握笔姿势,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此时听到她的话,心里的怪异感更重,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兴趣,也不单纯是看戏的心态了。
苏云忽略了圆脸年轻人明显兴味的眼神,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小郎君平时是不是很容易生气或发脾气,往往一些小事便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俞娘一愣,连忙点头,“少夫人说得是,小郎君经常发脾气,有些时候不过是用饭时掉了几颗饭粒,小郎君便会大吵大闹,总要老奴哄上好久才安静下来。”
做起正事,苏云的心便沉静了下来,她拿起笔,把俞娘的话仔细地记录了下来,继续问了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