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不愧是南吴国唯一的国公府,院子大气又漂亮,因为此时正是春天,百花盛开,整个院子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见到的仆人少之又少,估计都去前厅迎接顾大郎君了。
偶尔见到的几个仆人,不是对她爱搭不理,便是草草行个礼了事。
苏云默默望天,再一次感受到了郑云歌在这里混得是多么失败。
前几天她待在房里也是,除了苏娘和画屏,她就没有见过其他活人。
苏云没做过大户人家的夫人,但也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绝不是这样的待遇。
这个局面怎么破?
要是以后真的只能在这里生活了,难道她就要顶着这个尴尬的身份过一辈子?
别说苏云不愿意,就是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丈夫”,她也无法接受。
要知道,在之前,她还是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小白。
苏云叹了口气,见到脚边那大团大团的粉色小花开得格外可爱,忍不住蹲下来,伸出手指郁闷地戳了戳。
然而,没戳两下,她便恍然觉得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奶声奶气的,“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
这个声音太小了,要不是苏云蹲了下来,也不会听到。
她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探头朝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花圃的另一边,一个身着红衣的胖娃娃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朵小白花,小胖手正毫不留情地辣手摧花,一片一片地扯下上面的花瓣。
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
这小娃娃圆滚滚的一团缩在那里,配着那一身大红衣服,活像地里冒出来的一小截萝卜头。
然而,明明穿着如此喜庆的颜色,小娃娃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喜庆,小小的眉头皱着,小嘴嘟着,活像一个严肃的小老头。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上的花,仿佛正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苏云看着,莫名地想笑。
就在这时,小萝卜头拔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却只见他愣愣地看了那光秃秃的花托一会儿,忽地一扁嘴,仰头“哇”地大哭出声。
“不会来找我,父亲不会来找我,铭儿就知道,铭儿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哇!”
苏云看着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傻了。
第4章 顾大郎君
此时顾府的前厅里,崔氏看着终于回来了的大儿子,又哭又笑的,“你说你,这都六年了,终于舍得回来了,我都差点以为你打算把家安在边疆了,这还真是……”
顾君玮微微一笑。
他身穿黑色圆领长袍,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连夜赶路的风尘仆仆,端是俊朗独绝,偏他微微一笑间又带出了几分没有一点书卷气的儒雅,仿若一股春风拂过,让人迷醉。
崔婉婉快步赶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一颗芳心顿时被狠狠打动,一时间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痴了。
随即,她听到男子开口,那一把嗓音低低的极有磁性,带着一丝武将特有的硬朗,“劳母亲操心了。”
顾家二郎顾君越乖乖地站在母亲身旁,好奇地抬头看着这个他虽没什么印象,却听过了太多传说的阿兄。
阿兄走的时候,他才两岁,是刚刚记事的年纪,因此对这个一走就走了六年的阿兄,他能记起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可是六年来,随着阿兄在边疆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阿兄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传说阿兄是战神转世,只要他往城墙一站,那群野蛮的北越人便不敢往前走一步,还听闻他曾单枪匹马取下对方皇子的首级。
感受到顾君越的视线,顾君玮低头朝他微微一笑。
顾君越脸一红,忍不住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低低换了声,“阿兄。”
顾君玮看着这个弟弟,也很是感慨,两兄弟年龄相差太大,对于这个弟弟,他有种亦兄亦父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顾岚廷开口了。
他看着这个已经成长得让自己无法管教的儿子,眼神复杂地严肃道:“君玮,听说这次是圣上亲自下的调令,虽则圣上念在你过往的战功,让你补上了大理寺卿的空缺,然大理寺掌刑狱案件,这也算间接削去了你的掌兵之权,圣上的意思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然而棒打出头鸟,你要知道古往今来,功高盖主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顾君玮眼底微微一动,嘴角微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却在有人发现前便收了回去,只微微垂眸,道了声:“父亲教训得是。”
然而古往今来,害怕臣子功高盖主的,大都不是什么明君,岂不讽刺?
崔氏心疼许久未见的儿子,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道:“君玮刚回来,你就说这些做什么?君玮快来,母亲已经叫人备好了饭菜,你一路赶回来肯定饿了。”
说着,便想去拉儿子的手,却不防儿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脸色顿时有点尴尬。
顾君玮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然微笑着道:“儿子想先去看看祖父,待会还要先去大理寺进行职务的交接,还是等回来再用饭吧。”
崔氏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家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小性子有点冷僻,表面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实则和谁都不亲,还有着很严重的洁癖。
便是因为如此,她早早就开始为儿子物色妻子人选,想着成家了也许会好一点,却谁想……
想起那个不择手段的女子,崔氏眼神一冷,连带着出口的话也少了方才的温软,“君玮,待你回来后,母亲有些话要与你说,与……那个女人有关。”
崔氏是由始至终都不愿意承认郑云歌的,哪怕她已经嫁了进来,并生下了一个儿子。
连带着,她对那个孩子也没多少好感,总觉得他们是儿子人生中的污点,若不是顾老爷子护着,她早就把那女人扫地出门了。
她也不怕那女人又搞出什么名堂来抹黑国公府的声誉,要知道之前,那是她在外面她无法管她,这到了内宅,让那女人乖乖闭嘴离开的方法可多的是。
现在还给她整出了这么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虽然这次顾老爷子又护住了她,但孙子六年不回家,老人家心里其实也后悔了。
加上这次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什么过了就可以算的小事,虽然那女人身边的人都说她是清白的,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再想拔除就难了。
何况崔氏压根没想过让它轻易被拔除,她早想着趁这个机会一举把那女人赶出去。
这几天在她的哭诉下,顾老爷子终于松动了,答应了她回族里后便不再管国公府的事,只是要她看在那女人爷爷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顾君玮唇边笑容依旧,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情,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谁曾想,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地响起,“为什么要待会?那女人干的好事,表哥有知道的权利!”
终于找到机会插话的崔婉婉迈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顾君玮看向她的目光,心顿时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微微扬起下巴不屑道:
“那女人耐不住寂寞,和管家的儿子有了私情,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怎配做表哥的妻子?那女人的孩子身上流的是不是顾家的血,也说不得要再斟酌斟酌了。”
崔氏脸一沉,警告道:“婉婉!”
这种事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而且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这种不光彩的内宅之事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讨论,婉婉一向识大体,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那么不懂事了。
崔婉婉却仿佛没看到自家姨妈不赞同的表情,继续情绪激动地道:“我是亲眼看到仆人从那男人房间里搜出那女人的手帕的,便是连那女人身边的人,在见到那条手帕的一瞬间也白了脸色。
因为她们无法否认,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那女人贴身的手帕会被一个男人藏在房间里!”
崔婉婉觉得自己要疯了,一想到这么好的表哥、神话一般的表哥竟然被那样一个女人霸占着,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站在崔氏身旁的顾君越也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喜欢她,还有顾家铭那家伙,他可凶了,那样的家伙,我才不承认他是阿兄的孩子呢。”
顾君玮不由得看了看顾君越,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到他们面前,就喘着气道:“不……不好了!小郎君和少夫人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第5章 小不点,别怕
苏云看着面前那个大哭大闹,握着小拳头不停往她身上打的小萝卜头,有点懵,这孩子怎么回事?
刚刚她也没做什么吧,不过问了一句“小娃娃,你在做什么”,就被打了?
其实苏云在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就猜到他就是她的便宜儿子了。
这是顾府后院,能在后院随意走动,且穿着不俗的五岁左右的孩子,只有可能是她的便宜儿子顾家铭。
这几天苏云虽然没见过顾家铭,但从苏娘和画屏口中听了不少他的事。
据说顾家铭一出生便被他祖母抱走了,从小就没有跟在郑云歌身边,而郑云歌这些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竟也没怎么去管自己的儿子。
苏娘每每说起这个孩子,眼圈都会变红,嗓音哽咽,“是我们对不起小郎君,那群冷血的顾家人哪会真心待他,可怜的小郎君从小便被人孤零零地扔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身边只有他的奶娘对他还上心一些,那些天杀的奴才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老奴每次去看小郎君,小郎君院子里的那些奴才不是在躲懒,就是一个两个高傲得不行,小郎君房里竟常年没有热开水,好几回老奴甚至看到他们在训斥小郎君,那可是他们的小主子!”
苏云当时就听得心里抽疼,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大人间的恩怨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博士学位本就是主攻儿童心理学这一块的,对孩子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忍不住道:“他们既然不想管他,为什么要把孩子抱走!郑……我就没说什么吗?”
苏娘闻言,尴尬地看她一眼,“夫人一直……不愿意承认你,这六年来,也暗示了少夫人好几回,想让你……自请下堂。”
苏云一下子明白了,因为顾老爷子,崔氏不敢明着赶她走,便想尽办法打压她,想让她自请离开,这样顾老爷子也无话可说了。
把孩子抱走,估计也是逼迫她的一个手段。
“而少夫人这些年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好几回甚至想……寻短见,老奴想多分些精力到小郎君那边也无法,小郎君的院子和少夫人的院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实在无法两头兼顾。”
便是苏云一个初来乍到的灵魂,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顾家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看来真是恨不得郑云歌立刻收拾包袱离开啊!
可是有什么恩怨,针对大人便好,这样待一个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苏云当时就提出了要去见见这孩子,她有点担心这孩子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心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是苏云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去做某件事,然而苏娘一阵沉默后,以她的伤还没好为由,拒绝了。
郑云歌当初便是被这孩子用石头扔,吓到跌倒撞到头的,苏云知道苏娘可能是担心她伤还没好,贸贸然过去又会出什么问题。
苏云想了想,也沉默了,她现在顶着郑云歌的身体,无法单纯地以一个旁人的身份去见顾家铭,而她,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了吗?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便宜儿子。
许是身体血缘上的联系,苏云在见到他第一眼,心就忍不住软了软,这孩子脸蛋胖乎乎的,睫毛又长又翘,看来顾家即便不喜欢这个孩子,在吃穿用度上也没有委屈了他。
一时间,苏云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她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出去和这孩子说说话?
心平气和的,带着心里浓浓的对他的怜惜。
忽地,这孩子却哇哇大哭了起来,苏云心里一时慌了,忍不住就从刚刚闪过的无数念头里,随意捡了一个出来,绕过花圃来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笑容中略带一点调皮地问:“小娃娃,你在做什么?”
苏云本意是以轻松可爱的口吻让孩子平静下来,对她产生亲近感,但她显然低估了顾家铭对郑云歌这个母亲的态度。
只见小娃娃听到她的声音后,哭声暂时停了停,然而抬头见是她,一下子竟是哭得更厉害了,还握起一双小胖手拼命地打她,嘴里不停地大叫:“都是你!都是你!因为你,父亲不要我了,祖母不要我了,祖父也不要我了,哇!没有人要铭儿,没有人疼铭儿!都是因为你!我讨厌你!最讨厌你!坏女人!坏女人!”
孩子又哭又叫的,稚嫩的嗓音很快就沙哑了。
苏云顾不得在意他说的话,担心他把嗓子哭坏了,尝试着制住他,一边尽量放轻声音道:“家铭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先和我……和母亲说说好不好?”
谁料,这孩子个子小小,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就在苏云尝试着抓住他胡乱挥舞的小胖手时,家铭猛地一推,竟然把她推到了地上。
苏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一幕刚巧被一个路过的仆人看到了,顿时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苏云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背影,心里暗叫不好,忙忍着屁股上钻心的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试图和孩子好好沟通。
那仆人肯定是去通知前厅里那群人了,没有料错的话,那群人很快便要过来,她得先跟家铭说说,让他不要哭,乖乖的……
谁料家铭只在她摔下时怔愣了一下,这会儿见她站了起来,又朝他伸出了手,顿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又嚎啕大哭,小拳头再次不断地往苏云身上落。
苏云眼神一沉,看着情绪激动的孩子,心里一时复杂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