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在上——细雨鱼儿出
时间:2018-11-01 09:08:50

  当问到“小郎君有时候是不是会伤害旁人”时,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苏娘忍不住轻轻叫了声,“少夫人……”
  声音中充满了不安。
  小郎君还只是一个5岁的小孩啊,如果这么小便会伤害旁人,那可不得了,少夫人怎么会这么问?
  苏云却置若罔闻,只定定地看着俞娘,俞娘咬了咬唇,小声道:“也不能说是伤害旁人,只是有时候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说小郎君是天煞孤星,注定没有人疼爱时,小郎君会……会情绪激动,甚至会……会……”
  见俞娘有点说不下去,苏云眼神一沉,接过了她的话,“会做出一些暴力行为,是吗?”
  俞娘眼眶红了,点了点头,喏喏道:“可是小郎君不是故意的,他还那么小……”
  苏云抿唇不说话,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是有意无意,他不过是……无法管控自己的行为。
  却听俞娘继续道:“其实之前,三郎君和小郎君很要好,他们年纪差不多,虽然在辈分上,三郎君是小郎君的叔叔,但玩闹起来也只是如同龄孩子般。
  只是……只是有一回,大郎君又一次来信说不回来,那大概是一年半前,大郎君立下战功被人传为战神,夫人早早便写信让大郎君回家过年,谁知道大郎君依然不回来。
  三郎君便……便迁怒小郎君,说是因为他和……少夫人,大郎君才不回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小郎君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把三郎君推倒在地上,害三郎君扭伤了脚,之后……”
  俞娘拿起手帕拭了拭泪,哽咽道:“夫人罚小郎君跪了一晚上祠堂,还不许任何人去陪他……那么小的孩子啊!那个祠堂到了晚上又黑又阴森,便是大人心里都发毛,何况一个小孩。
  第二天老奴去接小郎君时,小郎君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连老奴走进他都让他害怕得尖叫,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苏云的心猛地一颤,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颤动的手,把这些事情一字一字地记录了下来。
  圆脸年轻人秦缓此时看着女子抿得紧紧的嘴角,和眼神里的认真疼惜,眼里已无半分玩味,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苏云终于把要问的都问完了,她看着三大张写满了字的纸,长长地吐了口气。
  苏娘不由得担心地问:“少夫人,小郎君……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小郎君……小郎君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刚刚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让苏娘听得心惊,随着这些问题,苏娘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卑、易怒、心情变幻不定并常常表现出攻击性的孩子,这……这还是她认识的小郎君吗?
  苏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此时也忍不住猜测,小郎君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苏云微微垂下眼眸,自然明白苏娘在想什么。
  即使是在现代的中国,人们对心理问题尚且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和对它给予足够的重视,更别说常常被忽略的儿童心理。
  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因为家长的疏忽或影响有了心理问题,并渐渐演变成严重的心理疾病毁了自己一生的例子,比比皆是。
  有实验证明,很多犯人产生犯罪心理的根源,便是他们小时候受到过的心理创伤。
  而且因为对心理问题的认识不足,很多时候仅仅因为孩子表现出来的异样,父母便会给他们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连最亲近的人都如此,何况旁人。
  曾经,苏云一个从事儿童心理咨询工作多年的朋友一脸无奈地对她说:“孩子需要的是父母正常的教导和开解,而不是小朋友不听话,便认为他们患上了精神病。”
  不过经过刚刚的一番了解,苏云心里已经初步得出了结论,情况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心情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微微扬起嘴角转向苏娘道:“苏娘,若是连你都这样想,家铭受到的伤害,便很难好起来了。”
  所有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她解释刚刚那一系列奇怪的行为。
  苏云顿了顿,尽量把一些难懂的名词转换成大白话,沉声道:“小郎君确实是病了,但不是什么无法治愈的病,他是……心里生了病。
  一个孩子若长期生活在家教严格、家庭气氛压抑的环境中,便会很容易形成自卑、敏感、易怒的心理。
  若是这种环境还给孩子的生存带来了威胁,孩子便会呈现出暴力倾向和无法克制的冲动,因为他的大脑已经习惯将周围的环境视为威胁,你们可能不相信,这只是孩子适应环境的存活机制,是孩子经历创伤后的压力反应。
  就像猛兽把自己的幼崽推入弱肉强食的森林中,为了生存,幼崽只能从本能的求生欲中掌握生存的方法。”
  在现代,这种心理疾病叫对立违抗性障碍,一般在孩子8岁左右出现,最早可能从3岁就出现。
  而刚刚苏云问的问题,是对孩子是否患有对立违抗性障碍做的初步检查。
  幸好家铭的对立违抗性障碍症状还算轻微,即便没有专家的帮助,父母也可以通过和孩子沟通,或改变培养方式,使孩子的症状得到好转。
  只是心理问题最为棘手,很多时候影响它的因素不在患者本身,而在他生存的环境。
  要如何为家铭在顾家创造一个可以让他痊愈的环境,也实在是个大挑战啊。
 
 
第8章 可曾后悔
  呆呆地看着窗子外的景色良久,苏云突然开口,“苏娘,到了如今的境地,你可曾后悔?”
  千方百计地让郑云歌嫁入了顾家,却落得了如此的下场。
  不但丈夫不喜,不为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接受,便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而原来那个郑云歌,估计早在之前的变故中便香消玉损了,现在在郑云歌身体里的,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灵魂。
  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她们当初还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吗?
  苏娘在听完刚刚苏云那一番话后,便一直哀哀低泣着,此时听到苏云的话,忍不住咬牙道:“那群姓顾的好没良心,小郎君身上可是留着和他们一样的血啊!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是她太小看顾家这个南吴国唯一的国公府了,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尊荣,他们自有不可被他人触犯的尊严。
  她们的逼迫是成功让顾家低头迎娶了少夫人,却也注定了少夫人永远不会被他们接纳的结局。
  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可世上难买早知道哪!
  看着苏娘脸上悔恨的表情,苏云垂了垂眼眸,道:“当初,我们就真的到了如此的绝境,不投靠顾家就活不下去么?我是说,不管怎么样,郑家都是江南的一方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可能仅因为一场大火,就把郑家所有的产业都烧尽了吧?”
  苏娘愣愣地看着一脸冷静的少夫人,心里一时也不知道她把一切都忘了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拭了拭泪,苏娘哀声道:“少夫人,纵使有些事老奴希望你忘了个干净,但老奴知道,现如今的少夫人,已不是过去的你了。也罢,有些事情迟早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郑家当初在江南做的是丝绸生意,名下有店铺三百五十家,自是不可能一把火就烧干净的。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郑家只剩下少夫人你一个时,老太爷一个早已不往来的远房兄弟,名叫郑烨的,突然领了个孩子出来,硬说他是阿郎在外面和女人生的孩子。
  那小郎君看着还真和阿郎有几分相似,而且阿郎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已的性子,加上少夫人当时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子,因为突发的变故更是生了一场大病,等好起来时,郑家名下的店铺已经都被老太爷那个远房兄弟把控了,他声称要在郑家唯一的小郎君成人前,替他……替他管好郑家的产业。
  而且那群不要脸的小人,竟然还以少夫人病重为由,把你送到了庙里不闻不问,实则便是把你赶出了家门!”
  苏娘说着,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即使是猜出了这里头肯定有缘由,苏云还是听得有点目瞪口呆,“所以,所有人就这么毫不怀疑地接受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了?”
  即便因为郑云歌是女子很难服众,但也不可能郑家底下这么多做事的人,就没有一个对郑家忠心耿耿的吧?随便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出来,就相信他是自家主子了?
  苏娘摇摇头,道:“自然不是的,那会儿少夫人正病重着,可能不知道,大部分店铺的掌柜在那个郑烨突然冒出来的时候,都提出了异议,声称要是郑烨一天拿不出那个孩子是阿郎遗孤的证据,就一天不会把自己手底下的店铺交给他。
  然而那个郑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然得到了江南刺史的支持,有官府在背后支撑,原本很多摇摆不定的人很快就对郑烨投诚了,郑烨紧接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逼得那几个坚决反对他的人自请离去,自此,他在郑家便是无人可以撼动了。”
  原来如此,恐怕哪里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这个郑烨和那个江南刺史本就是一路的也说不定……
  然而即便猜到又能怎样呢?民如何与官斗?何况是当时柔柔弱弱的郑云歌。
  而失去了郑家的庇护,郑云歌一个女子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人世间生存?
  这还不是什么太平的世道,北方的北越国一直以来都对土地丰腴的南吴国虎视眈眈,年年都要南侵。
  朝廷顾得了外头顾不了里头,以至于南吴国境内常有山贼出没,社会治安也不是要特别好,这是苏云这段时间搜集回来的信息。
  综上所诉,在当时,似乎郑云歌去投靠顾家,确实是看起来最好的出路了。
  也许还存了只要抱上一根粗壮的大腿,以后顾家就可以帮她抢回郑家在江南的产业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是郑云歌!
  她不需要顾家帮她夺回在江南的家产,她只希望能在这世间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处,不用无缘无故地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罪孽,不是她的她不要,应该属于她的她便要争取到底,也为那可怜的孩子赢得一个他能健康快乐成长的环境。
  而苏云把做成这一切的宝,都押在了她的便宜丈夫,顾大郎君顾君玮身上。
  这会儿,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年已经把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禀告给顾君玮了吧,连带着她那几张鬼画符一样的纸。
  在秦缓试探地说他过去从未医治过患有心理疾病的病患,能否借她这几张做了详细记录的纸回去研究研究时,苏云仅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不怎么藏得住事,在拿到那几张纸后,秦缓便以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做为由,告退了。
  虽说一开始提出最好还是给小郎君看看的是他,但不管怎样,崔氏派来的老大夫不是还在么?因此秦缓走得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苏云猜测,他走得这么急,是去找顾君玮汇报她的情况了,因此从他离开后,苏云就一直很紧张,因为一直握着拳头,手心都出汗了。
  她不后悔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因为这已是她深思熟虑后认为最好的一个方法了。
  她的异常早便被他们看了出来,苏云不相信那些人精会像苏娘和画屏那么单纯,自己面前的人完全换了个人都看不出来。
  与其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倒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为自己和那孩子谋得一个出路。
  就在苏云心神不定地胡思乱想时,画屏突然走了进来,一见到她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少夫人,小郎君醒过来了!”
 
 
第9章 母亲的身份
  “少夫人,小郎君醒过来了!”
  还没等屋内的两人反应过来,画屏原本一脸欢喜的脸色顿时变脸一般地愁苦起来,“只是,小郎君好像很怕我,以前他明明很喜欢跟我玩的啊。”
  苏娘顿时哭笑不得,“你啊,总是这么咋咋呼呼的,心脏不强壮一点都要被你吓坏!”
  苏云闻言则是微微怔愣,但很快就定下心神,站起来微笑道:“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她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面对那孩子时,她不仅仅是个儿童心理学专家,更是个母亲。
  不管如何不适应,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人经过书房前厅时,苏云顺道叫上了自说完话后,就一直在这里候着的老大夫。
  被某个不负责任的神医徒弟甩了一口大锅,以至于已经闷在这里快半个时辰的老大夫闻言,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随即可能觉得自己有点不合礼节,忙握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捻着胡须慢悠悠道:“既是如此,老夫便去给小郎君看看。”
  苏云有点失笑,只是心里装着事,到底没再说什么,领着一众人来到了卧室里。
  想了想,苏云先让老大夫候在外室,带着画屏和苏娘先撩起内室的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到房里,苏云便看到一团小小的人儿正一脸惶恐地缩在角落里,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苏云心里一酸,这时候小人儿显然也看到她了,整个人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满是不安和惊恐。
  苏云试探地慢慢走近他,小人儿忽地就哭叫起来,“你不要过来!坏女人!你是坏女人!”
  说着,还抓起床上的枕头往苏云身上扔。
  苏云心里又酸又涩,伸出手轻轻接住了枕头,一双眼睛依然温和地直视着孩子,仿佛看不到他越来越惊恐的表情,慢慢走近他,蹲在他面前,和他平视,温声道:“家铭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见到我吗?”
  被眼前女子唇边的笑意微微晃了眼睛,五岁的小孩莫名地有点局促,刚才满心的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淡去,竟转化成一股浓浓的委屈和气愤,“你是坏女人!所有人都说,因为你,父亲才不回来!才不要铭儿!铭儿才不是没人疼的孩子,才不是!”说着,一双小手还愤怒地拍了拍床板。
  苏云看得心疼,伸出手想拉过他的小手看看有没有弄伤自己。
  面前的孩子却一脸警惕地又往后缩了缩。
  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团塞在角落里的小不点,苏云又心疼又好气,然而再开口时,依然是温和轻缓的语气,“当然,家铭才不是没人疼的小孩,是他们不懂,家铭可多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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