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老骥伏枥尚且志在千里,何况景明帝是真龙天子。
  那份深藏的愧疚,曾被磨损的斗志,一旦重燃,萧家会是怎样的下场?
  
 
第59章 第59章
  忐忑而期待地等了大半个月, 景明帝的寿宴终于如期而至。
  兴许是心里积攒了太多事,寿宴的前一晚,玉嬛心绪翻涌,闭着眼睛躺了小半个时辰, 仍是了无睡意, 索性放弃挣扎, 睁眼瞪着头顶上的锦绣罗帐。枕边空空荡荡,她稍稍抬头向外, 便瞧见了帘帐外的背影。
  ——梁靖披着寝衣坐在圈椅里, 正认真翻书。
  床帐里昏暗宁静, 外头烛影静照, 他翻书的动作很轻, 像是怕吵到她似的。
  不过那背影挺拔笔直, 像是绷紧的劲弓, 隔着纱帐看, 赏心悦目。
  玉嬛将脑袋枕在手臂上, 望着他背影出神,渐渐的, 唇角便翘了起来。
  夫妻俩回京后, 便买了处四进的院落居住, 里头丫鬟仆妇虽不算多, 却都够使。玉嬛头回嫁人当主母, 内外家事上颇为手生, 这阵子除了跟梁靖一道寻太师案的证据外, 便是外出拜会,从太子妃到梁靖交好的至友女眷,都认得面熟。
  梁靖则格外忙碌,每日里早出晚归,因办事利落稳妥,极得东宫信重。
  好在他常年习武身体强健,纵是这般奔波劳碌,每日回府时仍精神奕奕,或是顺路带些玉嬛喜欢的糕点,或是在街边买些小玩意,竟是意料之外的细心。夫妻俩自开了小灶,捡着爱吃的做,饭后在附近散步消食,倒是难得的闲适安然。
  玉嬛贪睡,每晚沐浴后便回榻上歇着,早早入睡。
  梁靖却每晚都秉烛夜读,只等夜半时玉嬛睡熟了,才熄了灯烛上榻睡觉。
  短短月余时间,竟是将书架上那几十本兵书史书都翻了个遍。
  起初玉嬛以为他是酷爱读书,慢慢地却琢磨出蹊跷来——梁靖跟她一样,都是活过一回的,前世远离京师的繁话锦绣,驻守在荒凉冷落的边塞,平日里除了练兵打仗,能做的事不多,必定是将书翻遍了的。从他那震慑边塞的威名看,他腹中的兵法韬略已出于众人之上,哪还需要这般刻苦地秉烛夜读?
  玉嬛留了意,前两天借着喝水的时候瞥他的书,过了一晚再瞧,梁靖看的竟不曾翻动几页。
  这便有趣了。
  仿佛梁靖是拿看书当幌子,专等她睡熟了才肯上榻睡觉似的。
  玉嬛稍加揣摩,很快便有了点头绪。
  她前世虽不曾有过夫妻之事,却也久在宫闱伺候,知道景明帝沉迷在温柔乡里的缘故,且此番出阁,冯氏也教导了许多。似梁靖这般年纪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尤其他从军历练,身强体健,更是藏了满腔热血。
  先前新婚同寝,他虽不曾太过越矩,每回清晨醒来却总有异状。新婚夫妻,既许了后半生,洞房乃是人伦,即便两人成婚之初尚有点生疏,他若要做此事,她也没理由推拒。但他仍在克制,甚至寻了这般拙劣的理由,也小心翼翼地不曾碰她。
  以梁待她的细心体贴,这种事既然并非不能不愿,必定是有旁的理由。
  玉嬛对此很好奇,因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坐起,踱步到他身边。
  ……
  衣被悉索,烛影微晃,珠鞋挪过来,轻得像是夜里潜行慢游的猫。
  梁靖察觉动静回过头来,有点诧异,“还没睡着?”
  “嗯。”玉嬛身上披了件薄衣裳,里面寝衣柔软,勾勒出苗条身段,满头青丝铺散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她抬手斟茶,漫不经心地瞥了书一眼,果然,不曾翻动几页。遂垂眸勾唇,带了戏谑的笑,“还当你看书多认真呢。”
  梁靖的心不在焉被点破,神情不大自然,只低咳了声,“给我杯水。”
  待玉嬛递过来,啜了两口,便问道:“有心事?”
  “嗯。在想明天的寿宴,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重翻旧案。”玉嬛坐在桌边绣凳,纤秀的指头拨弄发丝,“毕竟他上了年纪,更喜欢朝堂上平静无事,未必愿意掀起风浪。”
  “就算他不愿意,风浪一旦翻起来,他总得管。”梁靖倒是笃定,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女儿家的五根手指柔软纤细,他捏在掌心轻轻摩挲,声音都温柔了起来,“夜已深了,明日还得早起,不能熬夜。”
  “可是……”玉嬛咬唇,有点苦恼,“我睡不着。”
  心里总有事儿似的,调呼吸都没用。
  她巴巴瞧着梁靖,有点求助的意思。
  梁靖随手丢开书,打趣道:“难道是怯上?”
  “才不是。”玉嬛低声反驳。毕竟前世在景明帝跟前伺候了数年,生死都经历过了,哪还会怯上?不过是事情悬在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罢了。遂将身子靠在梁靖怀里,声音带了婉转撒娇的味道:“你今晚早点睡,好不好?”
  那样她枕边多个人,心里踏实,更能入睡。
  梁靖自是应了,起身揽着她过去,待玉嬛钻进被窝,便挥手灭了灯烛,并肩睡下。
  罗帐熏香,周遭昏暗,同寝而卧时,她娇软的身躯贴在怀里,身上淡淡香气入鼻,那随呼吸起伏的轮廓便格外分明。梁靖身子微微紧绷,却不言不语,只将她腰肢搂着,声音低沉,“早点睡,凡事有我在。”
  玉嬛埋首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声,片刻后,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有夫君在,我很安心。”
  很低的声音,如同呓语,却在安静的夜色里清晰分明。
  梁靖原本竭力调匀的呼吸,霎时乱了。
  成婚月余,每晚变着法儿地晚睡,不过是怕他克制不住,在她心意未定时失了分寸,那边有失他自持等待的本意。然而软玉温香在怀,前世今生,能走到心底里的就这么一个女人,同枕而眠,哪能真的坐怀不乱?
  搭在她腰间的手僵了一瞬,继而血气燥热,在身体里乱窜。
  梁靖忍了片刻,还是没能管住手,自她腰肢游移而上,停在柔软胸前。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小鹿乱撞似的,呼吸起伏不稳,不是临睡前的波澜不惊、心如止水,倒是……
  心头猛地一跳,胸腔里如同打起惊雷,滚滚乱跳。
  他侧身凑近,几乎贴着她的鼻息,声音低哑,“睡不着吗?”
  “……嗯。”玉嬛迟疑了下,老实承认。
  方才撒娇拉着梁靖早睡,是因心烦意乱,觉得在他怀里能睡得踏实些。待真的并肩睡着了,那颗心却仍砰砰跳个不停,尤其当梁靖掌心愈来愈热的温度传来,心跳便愈来愈快。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其实令她提心的,或许是别的事。
  片刻沉默,梁靖忽而凑近,贴在她的唇上。
  极克制的亲吻,打算浅尝辄止似的,他轻轻摩挲,舌尖舔过她柔嫩的唇瓣,声音喑哑,“还是有心事?”余音落在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声音低沉温柔,一只手却铁钳似的箍在她腰间,力道愈来愈重,却浑然不觉。
  他亲她的脸颊,贪恋而克制,像是嗅着猎物却不舍得下手的虎狼。
  玉嬛耳根似被火点过,昏暗里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硬朗轮廓。
  她点了点头,“你也有心事?”
  “嗯。”低哑的声音,像是喉咙被火烧过,“关于你。”
  “我也是。”她双手收敛,没敢乱动,“你先说?”
  “好。”梁靖顿了下,手掌挪过雪峰,落在她胸口。红线牵系的平安玉扣就躺在胸前,温热柔润,他借着极微弱的天光打量玉嬛,低声道:“若不是祖父定下的婚约,你还愿意嫁我吗?”
  很温柔的声音,却带着少有的忐忑。
  千军万马中冲杀,一颗心淬炼得冷硬笃定,所向披靡,然而到了温柔乡里,却不敢如纵马行军般横冲直撞、肆意征伐。他怕她心里仍有顾虑,怕她受委屈,怕她背负两世的重担,分不出心思在男欢女爱的事上。
  而此刻心尖微颤,更怕她出言婉拒,将他从山巅推回去。
  呼吸似被拉长,梁靖屏住气息,看到她眼睫微颤。
  “其实……”她咬了咬唇,眼眸微抬,漾起羞涩的笑意,“我愿意。你呢?”
  梁靖没回答,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暗潮涌动,猛地低头噙住她唇瓣,狠狠辗转。呼吸骤然剧烈,连带身体都滚烫起来,他收紧双臂,轻易撬开她唇齿,长驱而入,无师自通般卷着香软檀舌攫取掠夺。
  他当然愿意,很早之前就是了。
  哪怕没有婚约牵系,也想娶她过门,拥在怀里,护在翼下。
  心底狂喜如潮,身体滚烫紧绷,手掌辗转收紧,似要将她揉进怀里。
  玉嬛仰躺在榻上,脸颊绯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底里乱撞的小鹿跑得无影无踪,脑海里尽数被他的气息占据,她羞涩回应,将双臂藤蔓般缠绕在他脖颈间,不止是心甘情愿,还有几分欢喜。那层薄雾般笼着的迷障也被炙烤得无影无踪,心思在云端起伏,眼前却似云开雾散。
  是彼此喜欢的,哪怕没有婚约。
  心底里暖意荡漾,身子在他怀里蜷缩,直到梁靖的手探向亵裤时,才轻轻伸手按住。
  “得到后天。”她的声音破碎断续。
  梁靖喉间微微喘息,片刻后,被血冲昏的头脑才明白她的意思。手掌眷恋游移,最终回到腰间,他的呼吸落在她胸前,炙热喑哑,“嗯。我忍得住。”
  
 
第60章 第60章
  六月底天气炎热,到景明帝寿宴的这日, 却难得的有薄云遮日, 稍去炎炎暑意。寿宴设在上林苑里,满京城的文武重臣、皇亲国戚大多聚得齐全, 诸般珍奇重礼奉上来,于景明帝而言,也多是司空见惯之物。
  倒是怀王爷的一份礼物颇为别致。
  古拙朴素的檀木盒里, 放着一束绢帛, 看着已有了些年头,随意展开一段, 斑斓彩画经岁月涤荡, 颜色稍黯, 反倒积淀出更沉厚的滋味。而角落里遒劲的笔墨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是他念叨了许久, 却始终未曾得见的一幅古画。
  景明帝甚为高兴, 撇开旁的不瞧, 只将那画取出来细细观玩。
  帛画流传数百年,几经辗转,上头留了几枚收藏的印记,有朝中名家,亦有世外高人。他兴致勃勃地扫了一圈,目光蓦然在角落里顿住, 端方精致的印鉴, 朱色未旧, 篆体的小字清晰分明,却是许久不曾出现在眼前的故人之名。
  ——他曾景仰信赖、却最终论以重罪的太师。
  景明帝唇边笑意顿住,五十余岁的男人,坐镇朝堂十数年,曾意气风发,也曾消沉忍耐,本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城府,却在看到那名字的一瞬,眼底难以遏制地流露出一缕悲苦。
  那悲苦转瞬即逝,景明帝将手指抚上印鉴,片刻后,抬手将帛画收起。
  绢帛装入木盒,眼前却倏然掠过一幅画面,是有人负手站在案前,将画卷缓缓铺开,同他品评妙处、意兴酣畅,待观玩罢时,也是随手收起,于翰墨沉稳之外,带几分随意恣肆。若他还在世,此刻必定能负手含笑,讲述一段冗长的故事。
  那是暌违太久的情形了。
  景明帝摇了摇头,负手而出,在看到端正行礼的怀王时,随意瞥了一眼。
  “贺礼是用了心思的?”
  怀王不答反问,“皇兄不喜欢?”
  “怎会。”
  故人留下的东西,怎会不喜欢?
  极简短的对话,在旁的重臣贵戚上前时,便骤然打断。
  过后笙箫歌舞,美酒佳肴,恭维道贺之声不断。景明帝的心思却不时游到那副帛画之上,继而疑窦暗生——兄弟俩手足情笃,怀王在他跟前行事也颇有分寸,哪怕有些事心知肚明,也不曾挑破。这幅画,怀王原本能用旁的机会送到跟前,却偏挑在寿宴之日,是何用意?
  殿中美人曼舞,群臣对坐,怀王身份尊贵,在他下首不远处。
  兄弟俩的目光隔着御座对上,意味深长。
  待宴散后,景明帝也没拥着宠妃回宫,只朝随身的内监朱权吩咐道:“召怀王来观澜殿。”
  观澜殿在上林苑东南角,周遭风景奇秀,里头藏了万卷书画,是景明帝颇爱的散心去处,也常召怀王过去共赏书画,不许旁人踏足。待怀王应召前来,景明帝便屏退左右,坐在案后,默不作声地瞧着弟弟。
  半晌,才问道:“那幅画一直在你那里?”
  “在书房藏了很多年。”怀王倒是没隐瞒。
  景明帝自然知道他为何藏着秘不示人。若换了旁人,这事难免猜忌,但怀王待他向来坦诚,这般藏匿“罪臣”之物,反倒令人宽慰。他笑了下,自斟茶慢喝,“今日怎么就舍得给我了?”
  “今日是皇兄寿宴,五十而知天命,这幅画背后的事皇兄其实很清楚,臣弟觉得,如今送来正好。其实还备了份礼,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喜欢——” 怀王语调微扬,见景明帝不曾打断,便将神色稍肃,“当初他留下的,不止字画,还有一丝血脉。”
  景明帝双眸骤然缩紧,“不是都……丧生在大火中?”
  怀王摇了摇头,“有个孙女,如今尚在人世。”
  这消息突如其来,景明帝哪怕猜到怀王此举是为太师的事,也未料会是这般消息,微惊之下,不自觉将身子前倾,“还活着?”
  “就在臣弟府中,皇兄若是想召见,此刻便能入宫。”
  这便是早已寻得韩太师后人,却特地等到寿宴时才提此事的意思了。
  景明帝愕然瞧着他,半晌才叹道:“当年的事,怕是你也耿耿于吧?”
  “何止是我。”怀王吁了口气,似是甚为感慨,“那孩子如今十五岁,这些年流离在外隐姓埋名,受了不少苦。武安侯虽消沉懒怠,这件事上却执拗,得知她身世后,便做主将她娶给梁靖,为此没少跟两个儿子闹别扭——可见也是怀念故人,记着当日情分。那件事,其实许多人都记着的。”
  这消息更令景明帝诧异。
  沉吟片刻,才缓声道:“我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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