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当天夜晚,玉嬛摆了满桌佳肴,又温了壶酒,夫妻俩对月小酌,扶醉而睡。
  ……
  因武安侯府大半的儿孙子侄都在魏州,梁靖是孤身在京,中秋那晚没父母兄弟在身边,夫妻俩便去了睢园,与谢鸿夫妇一道赏月团圆。待佳节过罢,谢鸿和冯氏启程回淮南,玉嬛跟着同行,只留谢怀远仍在京城读书。
  送走娇妻,梁靖便也一骑快马,赶赴魏州——
  比起淮南谢家,武安侯府的事要棘手许多。梁元辅将亲闺女送到永王身边做侧妃,便是将大半赌注都押在了永王身上,这回若萧家事败,等同斩断永王夺嫡的路,梁元辅哪会轻易答允?
  光凭武安侯爷的言语劝说怕是孤力难支,能辖制住梁元辅的,唯有实打实的刚硬手段。
  而这些事,便只能由他亲自安排。
  夫妻俩分头行事,梁靖孤身单骑,抵达魏州后边捏向梁元辅的软肋,玉嬛跟着父母同行,沿水路而下,途中偶尔遇雨停顿,走得稍慢。她这些年随谢鸿在北地各处辗转,甚少南下,如今且行且赏景,倒是难得的惬意。
  只是偶尔想到梁靖,便会有些出神。
  夫妻俩成婚数月,从魏州到京城,总是一道起居,晚间歇息时也有人陪在枕畔,在京城时不觉得怎样,而今夫妻分别,各走一方,才渐渐生出些想念的心思来。遂将沿途所见风物,挑些有趣的送往魏州,连同武安侯爷和老夫人、梁元绍和薛氏等人的一并算上,林林总总攒了许多。
  这些物件拿快马送到魏州,梁靖摩挲把玩,唇边笑意隐约。
  相较之下,京城里的景明帝就没这等闲适的心思了。
  萧家的事翻出来,刑部和大理寺只查朝堂上贪贿弄权、卖官鬻爵的勾当,关乎萧家勾结武将的事,却只景明帝安排的亲信在暗中查探,没走露半点风声。这些人未必有刑部按律法论处的公正,打探内情的本事却是一流,加之玉嬛先前吐露内情后梁靖已理清了头绪,查探起来有的放矢,很快便摸得清清楚楚。
  证据一件件摆到案前,萧家这两年为给永王助力,在军中做的手脚也挨个浮出水面。
  景明帝瞧着那厚厚一摞密奏,脸色阴沉,两只手按在御案上,青筋微鼓。
  ——隐忍了十来年,彼此守着界限,他以为两边还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在他退让数步、宠爱着他萧家两个女人的时候,萧敬宗却仍狗胆包天,得寸进尺!
  而最令人震怒的是,这些勾当里,竟然还有两位魏贵妃的影子。
  宫廷内外勾结,瞒天过海地染指禁军,这可是最忌讳的事!
  外面脚步声轻响,大太监朱权隔着重重帘帐往里瞧了瞧,见那位满面怒容,赶紧缩回脑袋。这两日景明帝心绪欠佳,他看得出来,方才景明帝又将他赶出来独坐殿中,更是少有的事。
  他当然能猜出缘由——恐怕是为了朝堂上紧锣密鼓查萧敬宗的事。
  朱权心中便愈发迟疑起来,回头望外一瞧,小魏贵妃盛装丽服,身后两位宫人拎着精致食盒,正在殿外盈盈站着,目露期盼。这位正当妙龄的美人是景明帝的心头肉,朱权当差多年,知道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不敢糊弄,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启禀皇上,魏贵妃求见。”
  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是怕惊扰景明帝思绪似的。
  然而在空荡安静的殿里,这声音仍旧惊醒了景明帝,他脸上的怒意霎时收敛,像是翻滚的阴云呼啸而退,尽数收敛到深沉的眼底。旋即啜口茶平复怒意,随手取了本书压住案上密奏,才开口道:“请进来吧。”
  仍是平常的宠溺语气,仿佛有再大的怒气,碰见那个女人,都能消解似的。
  朱权暗自松了口气,快步出殿,躬身请小魏贵妃入内。
  
 
第64章 第64章
  小魏贵妃正当妙龄, 又得景明帝盛宠,日常起居用物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她本就生得容貌娇艳、柔婉多姿,今日又特意打扮过, 上等胭脂将眉目点染得娇丽柔旖,高高盘起的发髻间飞凤金钗, 那身宫装更是裁剪得精致, 柔如月华,绣以金丝, 芍药婀娜绽放,栩栩如生。
  袅娜身姿摇曳而来,端庄又不失娇丽, 朱唇柔艳, 眉目动人。
  景明帝哪怕藏了满胸怒气, 瞧见这张艳丽的脸颊, 也发作不出来,只默默将她瞧着。
  小魏贵妃唇边噙了笑意,径直走到御案前施礼罢,纤手微抬, 将食盒送到景明帝跟前,而后屏退旁人。她绕到景明帝身后,指腹落在他鬓间轻轻揉摩,声音也是温柔婉转的, “听闻皇上今日散朝后便在这儿批折子, 这都劳累几个时辰了。还是该保重龙体。”
  语气中含几分娇嗔, 满是关怀贴心。
  景明帝含糊应了声,闭眼靠在椅背上,抬臂将她那只手轻轻握住,摩挲了片刻才松开。
  “这些事叫人头疼。”他的万般情绪藏进眼底,只在神情里留了一丝不悦,声音也是疲惫的,却带了些许笑意,“好在还有你。再帮朕揉揉,这力道刚好。”
  这态度显然鼓舞了小魏贵妃,当即柔声应了,缓缓用力。
  这阵子朝堂上弹劾萧敬宗的事,她当然是知道的,且前两日探景明帝口风,也察觉皇帝对此意有不豫。今日听闻景明帝在这偏殿不见旁人,连她备了午膳后遣人来请都没信儿,便猜度是为萧家的事,心里稍觉忐忑,特地来探态度——
  毕竟,即便萧家在朝堂嚣张些,君臣纲常仍在,惹皇上动真怒并无好处。且景明帝近来频频召见太子,到底叫人忧心。
  好在看景明帝的态度,倒没像是生太大的气。
  小魏贵妃揉了会儿,只等景明帝面上不豫尽去,才绕到他身边欠身坐着,将柔暖指腹在老皇帝眉心摩挲,柔声道:“朝堂上的事繁琐得很,皇上慢慢儿处理便是了,何必这样费神?臣妾备了午膳来请,也没见皇上赏脸来用,还当是……”
  她话说到一半便吞了回去,语气里的忐忑试探却毫不掩饰。
  景明帝抬起眼皮瞧她一眼,将她那点袒露的心思瞧得明明白白,竟自露了点笑,屈指在她脸上摩挲,道:“还当是什么?”
  这姿态亲近宠溺,与平常并无不同。
  小魏贵妃稍稍放心,软声道;“还当是家父的事闹得皇上头疼生气,才不肯赏脸呢。”
  妙龄婉转的美人撒起娇来,浑身上下的言语神情都令人疼爱,景明帝比她年长三十余岁,且她又是宫廷内外最出挑的丽色,碰见这般娇声软语,哪还抵抗得住?
  他也没有意抵抗,只顺水推舟地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叹息道:“是有点生气。”
  小魏贵妃觑他神色,赶紧道:“都是臣妾没能规劝父亲,他这阵子也十分惭愧,想到皇上跟前请罪,又怕惹得皇上更生气。那些事我也听说了,是父亲做事失了分寸,还望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宽宏大度,饶他这回好不好?”
  这显然就是撒娇卖痴了。
  景明帝竟也不生气,只笑着摇了摇头,“外面的事,哪是你能规劝的。其实那些事……”他顿了下,轻描淡写道:“细算起来,也不算多可恶。”
  “那皇上还这样操劳,臣妾瞧着担心坏了呢。”
  “事情虽不大,这回闹得却不像样。”景明帝话锋一转,眉目间稍露威仪,责备道:“先前能压住便罢,这回闹得人尽皆知,朕跟前的折子都堆成了山——你说,是不是叫人头疼?”
  这意思便明白了,不是为萧敬宗的行径生气,而是为外头的动静损了他颜面。
  小魏贵妃那颗悬着的心落回腔中,柔声道:“臣妾明白了。”
  景明帝颔首,语重心长,“事情到了这地步,总得大惩小戒,才能平息口舌。你父亲卷进这些事,朕也懒得多见他,倒是你,在宫里安心享清福便好,可别掺和这些事。”
  “臣妾明白。这两日都在谱曲子,也是这事闹得太大,才难免担忧的。”
  景明帝点了点头,瞧着另一边的御史奏折,眉头微皱。
  小魏贵妃接着探他的底,“父亲这回做错了事,皇上当真要严惩么?”
  这般探问,搁在别人身上,已是十分越矩了。但小魏贵妃盛宠多年,自入宫时便极得圣心,这几年床榻里欢愉颠倒,抚琴作画更是投其所好,平日里如胶似漆,景明帝也似颇爱她恃宠生娇,每回碰见她探问,都会透露几分意思。
  这回也不例外,他沉吟了下,才斟酌着道:“那便看你父亲了。若大事化小,朕今后也不再过问,若事情闹得更大,朕也需给御史们一个交代。”
  小魏贵妃会意,没再多问,只将话题岔道曲谱编舞的事上去。
  景明帝亦起身往外间走,命人将小魏贵妃带的食盒取过来,将里头食物挨个尝过,又夸赞她细心,只等小魏贵妃露出安心模样,才放她离去。
  小魏贵妃并不知道景明帝暗地里查探萧家勾结武将的事,只当如今的风波都在那些贪贿弄权的把柄上,见柔情攻势得手,景明帝不像是要刨根究底的样子,自觉心里有了底,甚觉宽慰。
  回到寝宫后便招来亲信,命他递话出去,让萧敬宗不必过于忧心,只消安分受了这顿惩戒,便可息事宁人。
  ……
  这边戒心打消,麟德殿里,景明帝待小魏贵妃离开后,那张脸却慢慢冷沉下来。
  他踱步到案边,将那几封密奏又翻了一遍,便叫朱权将东西锁起来,而后召怀王进宫,去观澜殿里赏玩书画。
  怀王进宫时,仍是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方锦盒,是新搜罗的一幅画。
  兄弟俩在观澜殿外喝了两杯茶,才进了内殿。
  这地儿藏满了宝贝,除了周遭有侍卫把守外,殿里闲人不多,待朱权带着旁人退出去,景明帝才慢慢皱眉,将原先藏着的怒气担忧表露些许。遂将暗中查探萧家的事透露出来,沉眉道:“倒是没看出来,萧家藏了这般野心!”
  “姑息养奸啊。”怀王也叹了声,“当年皇兄为朝堂的安稳做出退让,也没追究罪责,萧家不存庆幸感念之心,却反过来算计筹谋——在禁军里安插人手,臣弟都没想到他还有胆量做这种事!”
  “还不是为……嗐。”
  怀王知道他下文,也是沉默饮茶。
  景明帝话锋微转,道:“先前我担心太子行事过于刚直、不懂变通,如今看来是想差了。”
  这话便是触及储君了,怀王虽看清了永王面目,却也不好偏帮得太明显,只缓声道:“太子和湛儿谁高谁低,想必皇兄心中自有论断。只是萧家野心昭然,若不能拔除他在朝中的根基,实在后患无穷。”
  这后患,景明帝自然是知道的。
  ——倘若太子登基,萧家为保住地位,必会如十数年前般争锋相对,即便太子有能成辅佐,两处角逐,仍会搅得朝堂不宁。倘若换了永王,他却没太子那等刚硬手段,如今就已笼络世家、多加重用,往后养虎为患,更会行事掣肘、势弱退让。
  届时萧家是外戚,在旁人眼中权势煊赫,若连军权一道染指,便会尾大不掉。
  那江山朝堂会冠萧姓还是李姓,便不得而知。
  景明帝念及此处,只觉背后涔涔出了冷汗似的,从头顶凉到了脚掌心。
  对面怀王猜得他心意,默然等了半晌,才道:“皇兄拿定主意了吗?”
  “萧家——”景明帝抬起头来,神情沉静,那语气却已全是笃定,“必须除去!”
  他稳居朝堂十余年,虽在世家裹挟下有许多退让和不得已,这些年也曾瞻前顾后、摇摆犹豫,待那定主意后,那雷霆手腕却还仍在,且比之十余年前的锋芒毕露和横冲直撞,更多几分沉稳。
  次日,萧敬宗便被暂时免去在中书的职务,再度丢了相位。
  因朝堂上御史们群情激愤,且萧家许多罪名都已查实,景明帝便暂将他暂时关进刑部大牢,待一切查明、尘埃落定后,再做定论。
  这边才处置了萧敬宗,转过头,又连着三日流连在小魏贵妃宫中,不止赏赐金银财帛,着意恩宠,还将永王召进宫来,悉心提点。只将皇后和东宫闷声不吭地晾在旁边,不闻不问。
  这举止惹得有些人不满,暗里觉得皇帝对后妃宠爱无度,对萧敬宗的处置不痛不痒。
  于萧家而言,这消息却像是往湖心投了颗石头,激起波浪暗涌——
  萧家承袭百余年,府中亦有侯爵在身,如今袭在嫡长所出的萧敬清身上。只因两位魏贵妃在宫中得宠,有永王这个外甥锦上添花,萧敬宗又在朝为相,外头说起来时,大多想到的便是相爷府邸、贵妃母家,那爵位的尊荣反倒逊色几分。
  如今萧敬宗锒铛入狱,景明帝又在棒打后给了无数甜枣,府邸内外便有了分歧。
  小魏贵妃得宠数年,在景明帝枕边伴驾承欢,又曾零零碎碎地套出过景明帝的许多真心话,自认对老皇帝的性情琢磨透了七八分,这回既婉转探到景明帝的意思,来回琢磨了几遍后,深信不疑。遂主张萧家暂且蛰伏,萧敬宗哪怕在牢狱里稍受点委屈,待朝堂上风头过去,便能安然无事,重整旗鼓。
  ——上回灵州的事闹到那地步,萧敬宗被罢了相权,不也最终重回相位么?
  且景明帝那日说得明明白白,若萧家识趣,他不会穷追猛打,若萧家逆风而行,他哪怕未必会出手惩治,也不会维护萧家。届时朝堂内外闹得难看,损了名誉,于永王夺嫡之事并无益处。
  这两日永王进宫问安时,她也特意跟姑母和永王商议过,都觉得该暂时避避锋芒。
  毕竟御史们揪出来的都是些小事,景明帝这两日虽未言明,却也摆明了态度,照旧宠爱两位贵妃,更着意照拂永王。惩治萧敬宗显然是为平息外头的风波,那跟他素日里力求朝堂安稳的做派全然吻合。
  若萧家在这节骨眼跳腾,惹得那群御史疯魔后乱咬人,揪出跟禁军的牵扯,反倒坏了大计,得不偿失。
  三人商量权衡,将永王夺嫡、笼络圣心的事摆在牵头,不肯因小失大,便由永王将这意思说与萧敬清。
  萧敬清翻来覆去地掂量着,心里却仍存疑虑。
  比起困在深宫,只会在女人堆里用心思的两位贵妃,他素日往来的都是重臣高门,自认见识卓然,非两个女人能比。而永王虽是皇子,到底才二十出头,萧敬清活到半百的年纪,经历的风波更多,揣摩人心的功夫也更深,自问能比永王看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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