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言才脱下上衣递给了娟姐,他低头打开袖扣,没有抬眼,反倒是他对面的苏谨霖回过头来,看见是她,薄唇一动,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笑意可有点意味不明。
她见过太多人笑脸,最会揣摩人心,此时见他,已是提高了警惕。
心中防备,脚步就慢了下来。
苏谨言虽未抬头,却知道是她:“妮儿,怎么了?”
快速进入角色,徐迦宁快步走了他的面前,将急救箱往方几上一放,这就坐了他身边来:“想找人帮我上些药,没看见香秀她们呢……”
苏瑾言两只袖扣都打开了来,亲自将袖子卷了一卷,这才抬眼:“我来吧。”
说着转身过来,往后坐了一坐,扶着她指尖,先解开了蝴蝶结。
他动作不停,也没忘了对面还坐着那个:“谨霖,你找我什么事?”
苏谨霖看着他小心翼翼解着药帯,靠向椅背:“今天应霍家之邀,我和苏婉去了一趟,见到了霍老爷子,和霍老板,当然了,还有霍澜庭。这门亲事两家早就有意结了,我爹不在家中,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费些心思了,可说来我管那些兵蛋子还行,这种事实在不适合我操办,大哥您看,帮着弟弟费费心?”
药帯轻轻解开,伤口已经消了肿,苏谨言回手打开急救箱,拿了消毒水出来,用棉布蘸着给徐迦宁擦药,他动作娴熟,似乎并未受他话影响:“苏霍两家,能结亲最好了,不过已有苏莹和霍家老四的事在先,我觉得实在不必太过主动。霍澜庭对苏婉没上心,再出什么事,两家关系可就岌岌可危了。”
苏谨霖不以为意,两手拍了拍,笑道:“这个我也知道,已经同霍老爷子说好了,霍家当然要登门提亲,才能订婚,错不了的。”
苏谨言重新剪了一段药布,缠在了徐迦宁的手上,重新系了个蝴蝶结,简直是轻车熟路:“那就好,你军务繁忙,若是顾不过来,我费费心也是应该的。”
苏谨霖当即起身,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这样的话,就谢谢大哥了,改日我做东,请你和妮儿去西餐厅,她才回家里,一家人总要亲近些才好的。”
都是客套话,苏谨言应了,见他要走,徐迦宁也与他作别,说了句二哥慢走。
苏谨霖可是下楼了,她看着他背影,心里却是痛快。
既然他说霍家老爷子表态了,那么霍澜庭今日被扣留在家里,指不定被他们压着多糟心,她心里痛快了,眉峰自然舒展得更开。
苏谨言盖上急救箱,提起来,又送到她面前:“怎么,听说霍家要定下苏婉,你好像很高兴。”
徐迦宁顿时扬眉,举了包着的这只手让他看:“说什么呢,我是看大哥给我系的这蝴蝶结高兴,我家里那个哥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是他呀,他笨手笨脚,可不会这个。”
胡说八道,向来是她的强项,看着苏谨言,对症下药就好。
果然,他看着她脸色稍缓,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别着水,用不了几天就能好了,霍家的事你不用理会,成不了,回去歇着吧。”
说着,站起身来,不知要干什么去。
他这个人多少有点别扭,其实从他动作言语之间,能看出好像有点兄妹情结,只不过他似乎刻意躲着她多一些,他卷好袖子时候,下意识往后坐了坐,可能他自己都没太注意,但是她察觉到了,的确是有所躲避。
徐迦宁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苏家立足,当然要同盟友站在一起。
就像那人说的,站得高看得远些,利益相关,就同他在一块,她明白的,脚踩一条船上,才能保证不轻易翻船。眼看着苏谨言要走,她也站了起来,诶呦了一声。
男人立即顿足,转回身来:“怎么了?”
徐迦宁微弓着腰,扶着一条腿:“腿、腿麻了……大哥扶我一下……”
她嘶嘶着,对着他伸出手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兄妹’两个一步一步,挪着脚步,徐迦宁走得很慢,能多亲近,才好说话。
她这辈子被太多人扶过,这一次很是微妙,她今日收获颇多,刚在心头一件一件算过,厅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娟姐清了场,楼上没留下人。
苏谨言让她站着等他,大步过去接起了电话。
徐迦宁百般无聊地站着,本来以为没有她什么事,正盯着自己脚尖,突然听见苏谨言客气了两句,叫了声七少,她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有一种不好预感,她蓦地回头,正好对上苏谨言的目光。
他刚好放下电话,向她走了过来:“是霍澜庭,他说有话对你说,让你听电话。”
徐迦宁:“……”
第35章 贵妃的花儿
话筒放在了桌边,苏谨言回头又来扶她。
徐迦宁不情不愿走了过来,拿起话筒时候手一滑,话筒重重摔在了桌上,她出了这口气,才又拿起来贴在耳边,发出了一点声音来。
电话听筒里面,霍澜庭的声音立即传入了耳中来:“苏小姐?”
她嗯了声。
他的话简单明了:“说话方便吗?”
苏谨言还在身边,声音大一点,他都能听见,当然不方便,徐迦宁面色不变:“我大哥在旁边,说话没什么不方便的,什么事,说吧。”
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说话很不方便。
果然,霍澜庭故意说:“今天有事,没能约苏小姐看电影,很是遗憾,这个时间了,不如一起喝下午茶吧!”
这是有事要同她商量,多半还是让她做幌子,好打退苏婉兄妹的攻势,徐迦宁低眼看着手上包着的药布,回头看了眼苏谨言,淡淡道:“真是对不起,昨个和你出去时候,手受伤了,怕是连茶碗都拿不了。”
能拿话筒,为什么不能拿茶碗。
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霍澜庭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连忙说道:“你昨天对我说的事,我答应你……”
昨天他要是答应了,当时她可能也就顺水推舟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被戏弄的恼意可还未消散干净,这时候他越是难为,她心里越是痛快,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握住话筒,将耳朵紧紧贴上去,徐迦宁的声音听起来略显遗憾:“哦,好好,既然七少这么说了,那行,那改天我们再约看电影,我等七少电话。”
霍澜庭:“……”
徐迦宁还在那自言自语:“就这样……”
霍澜庭似有怒意:“等等……你要敢挂我电话……嘟嘟……嘟嘟……”
她为什么不敢,她前世十三岁进宫,面对的都什么人,七年时间,她可从未怕过。
徐迦宁径自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苏谨言,低着眉眼:“他大概是不愿意同苏婉订婚,这两天总约我,想搪塞搪塞。”
不愿意才好,苏谨言眸色微沉,事实上话筒被她捂得严严实实,他真没听见里面说的什么,老太太寿宴那天,霍澜庭突然当众宣布,说对苏唯一见钟情,他就知道,哪来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他给了苏家一个面子而已。
其实苏霍两家曾经联过姻,婚事还曾轰动了整个上海,可惜霍四那个痴儿抗争不过霍老爷,在结婚的当晚带着个丫头离家出走了,他命不好,不知道怎么地就被车撞死了。
苏莹是苏婷的姐姐,不能轻易离婚,现在还在霍家。
为此霍家总觉得对不起苏家,这一次又想按着霍澜庭低头,两家互相扶持当然好,但是现在苏家二叔在军中逐渐做大,苏谨霖出尽了风头,老太太也很喜欢他,眼看着大权旁落,苏谨言怎能甘心。
他上前一步,对着徐迦宁伸出了手:“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徐迦宁搭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好像不怎么麻了,刚才可能太紧张了,呃……我是不是太娇气了点?”
苏谨言配合着她脚步,走得很慢:“女孩子,娇气是正常的。”
走到门口,想到红玉还在屋里,她故意出去找他换药的事,一进去这点心思怕是藏不住了,徐迦宁站住了,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急救箱,这就笑了,十分温婉:“多谢大哥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如果霍少爷再打电话过来,算了……他多半也不会再打过来了。”
她微扬着头,贝雷帽扣着一边,那般笑着俏皮得很。
苏谨言点头,没忍住,伸指在贝雷帽上面压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帽子遮住了她一边目光,徐迦宁伸手正了正,回头看着他背影,好像更亲近了点,这很好,她完全没放在心上,推开房门赶紧走了进去。
红玉在屋里偷听了半天的动静,很是担心,迎上来先接了急救箱去:“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徐迦宁来回在屋里走了两圈,霍澜庭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还会再来找她,她当然不想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他,看他焦头烂额才痛快,想起刚才挂掉电话时候,他的语气,不由勾唇。
想到霍家人了,心里还不放心,在包里拿了点零钱交给红玉,让她去华安街后巷那打听打听,平时徐凤举都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在小吃一条街上蹲守着,看看他下午还有什么蹊跷举动。
红玉应声去了,徐迦宁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继续她的孙女工作。
下楼时候没看见苏谨言,出了东园,直奔老太太这边院子来,快入秋了,院中不少花儿都枯萎了,不少下人在各个花圃里面收拾着残花落叶,忙忙碌碌。
徐迦宁一路走过,皮鞋走在彩砖路上哒哒作响,有人看见是她还叫着她小姐。她微笑走过,到了一楼厅堂,问了人说是老太太在二楼,赶紧上了楼。
转角楼梯都是彩砖,她慢步上楼,皮鞋声音哒哒,哒哒地。
二楼厅堂当中,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他一手插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苏谨霖口中还叼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啪嗒一下按开,他瞥着她,火苗在眼底跳跃着,一低头将烟点着了。
打火机随手放回口袋,他目光沉沉,两指将香烟夹住,随后吐出一口烟圈来:“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吧?”
天气好是真的,徐迦宁点头,慢慢走了过去:“嗯,二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要晒晒太阳的么?”
苏谨霖靠在落地窗前,径自吸着烟,轻笑一声,不再看她。
徐迦宁保持着最后的教养:“那我去看看祖奶奶。”
说着奔着二搂长廊,她想同老太太说会话,没想到人到了老太太这会儿睡着了,里面的丫头说她没吃什么东西,真叫人担心,精神头都是在孙子孙女来时候才有些,其实看着不大好。
可能真没多少时日了,徐迦宁连忙退了出来。
她走在长廊上面,低头想着心事,顺着长廊上的地砖地线走,走到厅堂当中,一转过去,冷不防差点撞到一人身上,惊得她赶紧后退一步才站稳了。
苏谨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了烟,此时两手插在口袋里,正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迦宁抬眼看着他,似懵懵懂懂地:“二哥在这干什么?差点撞到吓我一跳。”
他瘦瘦高高,看着她的眉眼,向前一步。
这一步步子略大,徐迦宁没动,任他欺近。
到了面前了,苏谨霖低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妹子,苏谨言若是想找你,早就该找回来了,不会等到今天。这个时候了,苏婉马上要和霍家七子订婚事了,偏偏这个时候,他变出个妹妹来,你说可疑不可疑?”
徐迦宁动也未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苏谨霖蓦地失笑,目光在她的贝雷帽上面一扫而过:“你会明白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什么真的假的,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这么绝对过。
徐迦宁对上他的眼,目光不变:“二哥这是不相信我了?”
苏谨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她:“苏谨言不知道哪里找的你,模样倒是有几分相像,可惜了啧啧啧……”
徐迦宁也是轻笑出声:“随你怎么想吧,其实再回苏家之前,我过得也不错,之前还期盼过兄妹姐妹共处一堂的情景,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说着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擦肩的时候,还撞到了他的肩膀。
她径自下楼,再未回头。
这般镇定,倒叫他又有怀疑,随后下楼,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一通电话了,他父亲提及那孩子,说苏守信有一次醉酒后说漏过嘴,他说妮儿已经死了。
如此确定了,心中更是放心。
苏谨霖在一楼坐着,两三朋友给他打电话,问他去不去舞厅,说是有两个小歌星出场,他心情极好,跟着闲说两句,祝福朋友们玩得愉快,挂了电话,直接躺倒在了沙发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院来了人,脚步匆匆进了厅中直找着二少爷,苏谨霖似在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一个黑衣人快步走了他的身边来,躬身附耳:“二少爷,事情都查清楚了,大少爷之前特意开车去的华安街那请人回来的,我请了客吃醉酒一套话就说出来了,这位小姐姓徐,家里一个老爹一个哥哥,前不久还离婚了的。都依着您的吩咐做了,那徐老头可能这辈子都没看见过那么多钱,愣了好半天呢,他可都说了,他闺女是他亲闺女,这会儿答应了,说是拿了钱,晚上就过来把闺女领走。”
苏谨霖伸手抚眉,笑意更深:“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不足一提的闹剧,苏谨言这么谨慎个人,这是看苏婉要嫁进霍家了,急着从中搅局,一时连脚步都乱了。”
黑衣人嗯了声,也在旁笑:“二少爷,晚上可有好戏看了。”
苏谨霖一下靠坐在沙发上面,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苏家园中一到下午,景色又变。
夕阳映着玻璃,玻璃倒影映着花花草草,霞光一片。
苏谨言站在厅堂当中,看着楼下。
苏守信和苏夫人又出来了,他们手拉着手,偶尔遇见下人也不避讳,来回走了好几趟了,能看出来今个苏夫人特别高兴,一边走还一边晃着男人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