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然下楼,快步走了他的身侧,将书袋挂在了他的椅子上,坐下了:“早,好些了吗?”
他在报纸后面抬眼,看见她这身打扮,目光灼灼:“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难不成是今天要去学校了吗?”
当然,是的。
徐迦宁坦然相告:“难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今天。”
他才放下报纸,看着她,才夹过来一块面包片,她时间所剩不多,抬腕看了眼手表,顿时瞪大了眼睛:“已经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着,低头喝了两口粥,都顾不上吃一口平时爱吃的小汤包,匆匆提了书袋,往前院去了。餐桌上,还有今天早上特意为她做的玫瑰花饼,她似乎都没有看见,走的匆忙。
除了那块手表,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戴,包括戒指。
他低着眼帘,看着方方正正的面包片,顿时没有胃口了。
芬姐追出去问了,说是苏家来了人,将少奶奶接走了,都没用霍家的司机,霍澜庭站了起来,想了下,让芬姐收拾了餐桌,也走了出去。
他亲自开车,去了一趟碧情园,说给徐迦宁拿些东西。
园子当中的人,当然都认识他了,遇见的都打了招呼,他点头应过,还算亲切。
到了东园了,这才知道,苏谨言不在,苏守信亲自去接的女儿,要送她去的学校也并非是女高,是一所男女混合的高校,校区在上海的老街长安街后身那一块。
是一所高等院校,他到徐迦宁的房间里,坐了一坐,随即出来叫了红玉,让她带着猫,与他去霍家住。说是为了方便照顾着她家小姐,让她时刻跟着些。
红玉当然高兴,立即收拾了东西,抱了糖球跟着霍澜庭出来上了车。
霍澜庭开着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她一些无干紧要的话。
红玉见他亲自来接,心里既开心又忐忑,自然是又亲近了一层。
车速不快,霍澜庭在车内镜中瞥了眼后面的红玉,语气淡淡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她的,从她嫁到顾家以后?”
说的对,红玉抱着糖球,轻抚着猫儿的毛发,不以为意:“是,是小姐特意雇的我,她待我特别好,我从前也去过别人家里,只小姐待我最好。”
她才十六,年纪还小,就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和谁好。
霍澜庭嗯了声,刻意放松了些,就像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着:“你家小姐从小心肠就软,既她待你好,你知感恩就好。”
红玉当然感恩了,一说起自家小姐的好,恨不得把学过的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哪来形容她,一时高兴,还与霍澜庭闲谈起了,徐迦宁在顾家时候的事。
霍澜庭听得仔细,到最后也没听着徐迦宁为什么离婚,顺着红玉的话就问了出来:“那你家小姐是为了什么才离婚的?我是说她与顾君行……”
话音未落,红玉已经气愤起来。
她至今还能想起那个叫做身慧如的女学生,想起来就很生气:“能因为什么,我们小姐对顾家大少爷的心那可是一丝不带差的,可他不知满足,去外面上学还带回来个女学生,口口声声说真爱什么的,我们小姐委屈求全,都答应让那女学生进门做小了,可他们不依不饶,真是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事。
霍澜庭薄唇微抿,车速更慢了些:“然后呢?你家小姐就提出离婚了?”
然后?
当然没有。
然后,然后不是和徐凤举将顾家的铺子讨过来了么,徐迦宁是将自己搭在顾家的钱,讨回来了才离的婚,但是说到这个地方,红玉也知道不能什么都往外说,一抬脸是一脸茫然。
“姑爷,都是从前的事了,你问那个干什么,反正我家小姐没有错,都是顾家大少爷的错,要我说,您得谢谢他,我们家小姐什么样的人,那般忍让,他不知进退,真是让人伤心!”
心里想着,反正将错处都按在顾君行身上,这样对徐迦宁最好。
殊不知,她这么一说,霍澜庭心中更不是滋味,虽然那次婚姻短暂,但是徐迦宁其中忍受了多少,什么样的男人令她牵肠挂肚,和他结婚了之后还念念不忘的,他一边开车,一边已经脑补了太多东西。
从她十五岁到她二十岁,除了他之外,她为什么匆匆嫁了顾君行。
只怕她和顾君行之间,不只是结婚这么简单,还有她口中的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人,昨天特意找了徐凤举,可即使是将他灌醉了,也并未问出什么。
将红玉带回了霍家,霍澜庭让芬姐安顿了她和猫。
徐迦宁有太多瞒着他的事了,就连去读书,也只简单说了那么两句。更别提昨日码头上的那个人,他甚至不敢问出口,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外滩上面,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码头散步。
他在楼上坐了一坐,漫不经心走了桌边,忽然发现桌上放着徐迦宁的笔袋,她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去。仿佛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拿起来在手心掂了一掂,这就走了出去。
第113章 妮子的吵架
这个时代的学校和从前的书院并不相同。
徐迦宁和顾君书一起进入了上海国公高校,都是苏守信安排的。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也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喜欢学校这个地方。因为不想惊动更多的人,所以她是以徐迦宁的名字入的学。
它要比普通的女学生大上两三岁,不过穿着这蓝衫黑裙,走在学生当中,徐迦宁抱着书也是满满的学生气。尤其是站在顾君书身旁,二人并肩而行,即便是比他大,也看不出少年少女有什么太大分别。
她和顾了君书一起,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国公高校是近期兴起的私立学校,其中师资教育引进了许多文坛人物,学校建设设备也是数一数二的,顾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曾经也算大家,所以他比徐伽宁更引人注意。
相反,她跟一起来的,反而无人太在意。
虽然她梳着两条辫子,模样精致,但也只是有些男同学多看了两眼,因为大家心里默认了世家小姐这个年纪的,多半都早跳了大学去,所以她的身家,最多也就是还过的去,无人在意。
这样刚好,她本来就不想引起什么轰动。
第一节是孔老师的国学课,徐伽宁第一次同这么多同学一起上课,别有一番滋味,顾君书很照顾她,来的时候都说好了,让他与自己姐弟相称。
虽然百般不愿,但是顾君书也同意了。
第一日来学校,同学们对他们表示了欢迎,顾君书什么事都走在前面,什么事都帮她做好了,坐了位置上之后,徐伽宁发现自己没有带笔袋,他将自己的借给了她。
二人一起坐了后面位置,国学下课了,顾君书带了她出来参观学校。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但是比她要懂很多,这个私立学校是收费的,这里面的学生多半是家庭情况不上不下的,苏守信给顾君书交了学费,这是他争取来的,也感恩在心。
到了外面,阳光刺眼。
徐伽宁跟别的同学也亲近不起来,她还想着,幸好有君书在,才能更自在。
校院当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同学,有男有女,女的多半都是蓝衫黑裙,男的立领学生装,他们戴着的帽子也如出一辙,走在她们当中,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青葱少女。
也有男同学追着女同学玩的,顾君书抱着双臂,走在一侧:“他们这是赶上了这个时候,之前,袁世凯明确规定《国民学校今》中,只准许小学一二年级内男女合班上课,三年级以上,男女生只可同校。就是现在还有女校,新文化兴起来以后,才逐渐变了。”
徐伽宁也漫步在校院当中,看着教学楼上面反射的阳光微笑:“都赶上了好时候呢!”
顾君书轻笑了下,带着她到运动场上去:“现在也不会是最好,以后教育会随着文化局限性的拓展变得更好,不过,那就可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她笑笑,抬眼看着蓝天白云,深情惬意:“好像是不一样的活法,幸好我来了学校,感觉自己都不一样了呢!”
就连风吹拂在脸上,都不一样的感觉。
顾君书陪着她,走在学生们当中,冷眼看过去,都扎在一起,一眼都找不到他们。从校院当中转了一圈回来,二人一起上了楼。
才到楼上,有认识的同学叫了顾君书,说有人托人到了孔老师那里,找新来的同学。
应该是找他,问是什么人,只说姓霍。
上海除了那个霍家,再没有别的霍家了,徐伽宁站在顾君书的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蓦地回眸,她对他点了点头,他会意过来,谢过同学,带着徐伽宁又是转身。
徐伽宁才到学校,本来就用的自己名字,不愿别人知道她与苏家有什么干系,那自然也不愿别人知道她和霍家的关系,叫了顾君书到一边,与他说了,让他去孔老师处见霍澜庭。
顾君书当然知道她们已经结婚了,见她为难,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不自己过去见他?”
窗前没有别人,徐伽宁看着窗外懒懒白云,不愿说太多,只说不方便,自己不愿暴露身份,他似乎能理解她的意思,好容易来上学了,那复杂的身世只会让人将她推在风口浪尖上,于是一口答应下来,与她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的长廊上没有什么人,徐伽宁就站在边上,让顾君书去了。
两个辫子就垂在胸前,她一手扶了一个,心绪难宁。
还好,顾君书很快回来,他手里拿了一个笔袋,说霍少爷是来给她送笔袋的,她哦了声,拿了笔袋转身下楼,他走在她身后不说话了。
到了楼下了,徐伽宁才站住了:“他有没有说别的?”
顾君书低着眼,两手都握成了拳:“没有,他好像不知道我同你一起来的,看见我时目光有点凶,可他什么都没说,我故意问他是不是来找我,他好像明白了,就把笔袋给我了。”
她两手握紧了笔袋,在一楼楼梯处站了一站。
突然间铃声大作,顾君书连忙叫了她,要立即回去上课。
可是,徐伽宁回眸,楼上似有脚步声,她脚步像是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就那么看着上面,很快,楼上人下了楼来,孔老师走在前面,看见她们,立即对他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快点回去上课。
顾君书连忙应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伽宁肩头一动,顿时从中挣脱了,他情急之下,又来拉她,小声地叫着她:“走啊,才来第一天,不要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有人从楼上下来,徐伽宁抬眸看着,霍澜庭两手插在裤袋里,脚步缓慢,不等下楼,目光就瞥了过来。
她拿着笔袋,对着他笑了下。
他浅浅目光在她和顾君书身上一扫而过,慢步下楼。
孔老师竟然在一楼等了他,特意来送他,他始终没有回头,就那么走了。
徐伽宁可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顾君书赶紧拉了她,给人拽走了。
再上课,心思都收了回去,中午一起和顾君书吃了午饭,他好奇她们夫妻的关系,她直白地拒绝相告,并且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告诉别人她和苏霍两家的关系。
下学的时候,二人才分开。
因为不想招摇,早对苏守信叮嘱了,不许来接。
她独自叫了黄包车,直接回了霍家,之前有过那样的约定,一周之内,要在霍家住至少四天,剩下的三天,就去徐苏两家。
平时时候,霍澜庭这么早都在外面忙着,不会回来。
可今日时候,她上了楼,发现他竟然躺在床上,她顿时想起来,这位还是个病人,白天看见他时候,觉得他脸色还可以,这会儿瞧着他恹恹的,立即换了鞋,走了床边来。
大白天的,窗帘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的,霍澜庭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下,还很烫。
见他睡得熟,先退了出来。
到外面叫了芬姐过来问她,说少爷是半小时之前回来的,之后因为身体不舒服说要休息,就没出过房间。她问吃了药没有,芬姐说不知道。
也是,霍澜庭本来就是医生,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不舒服,一定会吃药的。徐伽宁连忙去浴室拧了条毛巾,她再到床边,将毛巾放了他的额头上面。
回身倒了热水来,这就蹲了他的面前来:“澜庭,霍澜庭,喝点水吧,又烧起来了。”
他眼帘微动,真个睁开了眼睛。
徐伽宁顿有笑意:“医生也会生病的么?昨天晚上吃了药,不是好了些么?”
霍澜庭伸手拿下毛巾,坐了起来,他看着她,没有去接她手里的热水:“之前说去女高,现在变成了国公高校,之前说想一个人所以不愿公开婚讯,去读书也没有公开,可顾君书是怎么回事?”
她笑容渐失,定定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靠坐在床头上面,目光灼灼:“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作为丈夫,想知道,也有权知道才是。”
一脸病容,徐伽宁看着他,却觉得这目光当中,还有什么。
她将热水放了床头柜上,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了他的床边来:“你确定你都想知道?”
目光坦然,四目相对,霍澜庭先别开眼。
他手一抬,毛巾随便扔在了地上,随即掀被下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这辈子还没对谁费过这么大的心,徐伽宁顿时恼怒:“霍澜庭!”
他当即顿足,站在了门口。
徐伽宁回过眸来,目光落了那地上的毛巾上,简直怒不可遏:“你把毛巾捡起来,若是糟践我的心意,那我这就可以离开霍家,不必冷目相待。”
话音刚落,忽然喵的一声,糖球从床下钻了出来。
小家伙有两天没看见过她了,快步到她脚下,喵呜喵呜地叫着。
徐伽宁伸手将猫抱了起来,侧目,那道身影已经走了回来,霍澜庭低头捡起毛巾,站了她的面前来:“你的猫不带过来,你的丫头也不带过来,你说要相信彼此,可你所有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前她在深宫,只有君臣,高低,上下。
现在看着霍澜庭,她心中无名火起,已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可还是恼怒不已:“霍澜庭,你是想和我吵架吗?”
他宁愿一辈子不知道,也不愿吵架将最后的一点希望掐灭,上前一步,将人带猫都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