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在许家,最好的差事当然是贴身伺候主子们——哦,二姑娘那里不算。
  可如今各处都没有空缺,等许瑶一走,她这个一等的大丫鬟竟不知该到哪里去了。夫人身边有宝盖流苏,三姑娘那里有知翠知缃,大少爷那里有知雪知霏,她是哪里也插不进去啊。
  她还不比知香,人家在府里还有老子娘,她是独个儿被卖进来的,运气好伺候了大姑娘,可如今——还不如当初伺候二姑娘呢,瞧那知晴回府来看她干娘的时候,有多趾高气扬!
  不,想这些都没用!知韵飞快地按下了那一丝后悔和羡慕。眼下她该想的,是怎么能跟着姑娘进宫!
  其实她并不比知香差。论针线她比知香好,还会做几道小菜点心,论识字,她们两个是一起陪着大姑娘读书的,她并不差。只不过知香在府里有根基,大姑娘用她就等于还能用她的老子娘,做什么都方便。可等进了宫,知香这点子长处也就没有了——她老子娘又不能跟着进宫!
  所以,姑娘其实也可以带她进宫的,只要没有知香。
  知韵低下头,把刚拿起来的一枝步摇放下,免得那轻轻摇晃的串珠暴露了她双手的颤抖。她知道知香不能吃芝麻,若是饭菜里滴了几滴那小磨麻油,知香就会起疹子。
  那芝麻香气甚重,一般的点心里加上都能吃得出来,可知香又爱吃杏仁豆腐,杏仁的味道也挺重的……
  不必着急,她得好好筹划,必须等到姑娘要进宫的那天才能行事。进宫是不能误了时辰的,到时候就算姑娘再喜欢知香,也不能等着她的疹子消下去。那时候,除了她,姑娘还能带谁呢?
  知韵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刚刚拿起来的一只耳坠钩子扎得手心生疼,她却不觉得。她得进宫,她得一直伺候姑娘,甚至说不定还有机会伺候皇上。她绝不能越走越差,绝不能像知晴那个贱蹄子笑话她的那样。她一定能成的!那般懦弱无能的二姑娘如今都能春风得意,她也一定行!
 
 
第62章 表妹
  “懦弱无能”的二姑娘许碧, 这会儿已经到了九江码头。
  第三趟坐船,她已经生龙活虎,再没有一丝晕船的迹象了, 到了码头上, 甚至还想下去逛逛。
  沈云殊丝毫也没有拦着她的意思:“九江是大码头, 水陆并重,去逛逛也好,横竖一时也不急着回去。”抬手招了九炼来,“再叫顶轿子跟着。”
  老实说许碧穿过来好几个月了, 还就没这么悠哉游哉地逛过街呢。跟着沈夫人出去自不必说,就是在杭州几次出行都是别有用意, 总吊着颗心。在京城为杨姨娘上香那回倒没有任务了,可后头偏又碰上了司秀文……
  总之就数今天这次,逛得最开心了。
  “姑娘, 这日头上来了, 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知雨跟着许碧走了好几条街,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的身子一向弱,这几条街走下来她都出了一层薄汗,只怕姑娘受不了, “若不然,就坐着轿子逛?”等明儿怕要喊腿疼了。
  许碧这才觉得确实有点儿腿酸脚软。主要是这年头的绣花鞋不适宜逛街, 这样天气又不好穿靴子。
  沈云殊这一路走来是脸不红气不喘,不过看看许碧被太阳晒得有点泛红的脸颊,便道:“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在船上这几日也没什么新鲜东西。”
  逛逛街, 吃吃本地佳肴,这才是旅游的正确方式嘛。
  九炼早机灵地往前跑去探路了,一会儿就跑回来,笑嘻嘻地道:“前头那太白楼,据说是三代传下来的好手艺,有本地特产的马头鱼,庐山鲜笋和云雾茶,还有桂花茶饼——用刚下来的早桂花做的,若是再早几天还吃不着呢。”
  许碧被他说得口舌生津,欣然道:“那就去瞧瞧,看你找的地方好不好。”
  九炼嘿嘿笑道:“少奶奶就放心吧,小的找的地方绝没错的。”
  知雨撇撇嘴,小声揭穿他:“上回那种牡丹花的园子也是你找的……”
  九炼顿时耷拉下两道眉毛,冲着知雨偷偷打躬:“姑奶奶,可别再揭我的短儿了,那次我都后悔死了。放心,这次找的地方绝对没差,保证少奶奶舒舒服服用上一顿饭!要是这次再出事儿,就把我耳朵割下来下酒!”
  太白楼看上去就是座颇有年头的酒楼了,只有上下两层,楼层且有些低。不过这楼位置甚好,他们所坐的雅间有两扇长窗,从其中一扇望出去,就能看见浔阳江,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江上的水汽,倒是添了几分凉快。
  跑堂的早搭着白毛巾过来了,说一口带点本地口音的官话,把菜名报得跟蹦豆儿似的,不一刻就摆上一桌菜来,大都是本地鱼鲜,倒确实别有风味。
  出门在外,倒也不必太过拘礼,知雨和九炼都一桌坐了,许碧笑着夸了九炼一句:“这酒楼当真不错。”
  九炼立刻就是一脸得色:“谢少奶奶夸奖。”
  知雨看不过去,刺他道:“少奶奶是说酒楼好,哪里是夸奖你。”
  九炼笑嘻嘻道:“这酒楼是小的找的,少奶奶夸酒楼,那就是——”
  他还没说完呢,就听酒楼临街的那扇窗口传来一阵哭喊之声,许碧侧头看去,只见酒楼斜过一家客栈门口有人推推搡搡的,一个穿青色布衫的女子正在哭着往下跪:“掌柜的,求你再容我们住几日吧。我家姑娘正病着,这时候把我们撵出来,我们往哪儿去呢?”
  客栈掌柜的眉头紧皱,一脸不耐:“光房钱你们就欠了一个多月了,这整日的又在屋里咳个没完,我的生意都快被你们搅完了!我说姑娘,你们也不能就捡着我这一家客栈糟害吧?我也是小本生意,容了你们这么久,我也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就行行好放过我,换一家客栈去住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头摆手,就见一个大脚婆子半扶半拖了一个素衣女子出来:“把这位姑娘请到那边路边上坐下。”
  大脚婆子应了一声,跟提小鸡子似的将那素衣女子抱到稍远处,倒也没有往地上一掼,而是扶着她站稳,便像躲什么瘟神似的撒手就跑了。
  这素衣女子似乎是被风一吹,脚才沾地就咳了起来,扶着墙颤颤微微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青衣丫鬟顾不得再去哭求那客栈掌柜,连忙跑来扶着她,边拍背边哭叫道:“姑娘,姑娘!”
  许碧看得皱了皱眉,知雨就狠狠捅了一下九炼的肋骨:“瞧瞧,这就是你寻的好酒楼,又出事了不是?我看你这耳朵是保不住了。”
  九炼也没想到这打脸来得这么快,干笑了一下:“那什么,这是人家客栈的事儿,与咱们无关哪。”
  许碧倒是有些不忍:“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回事,不然九炼去瞧瞧?若是一时银钱不凑手——”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去看沈云殊,“出门在外,若不是骗子,援手一二也好……”主要是这年头没有找民警一说啊,不然她把这主仆俩送警察局去,多方便呢。
  沈云殊便笑了笑:“九炼去吧。给那丫头二十两银子。瞧着她家姑娘是病了。”
  九炼这说话间就又揽了事儿上身,只得在知雨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知雨笑嘻嘻地扒着窗口还要看九炼的笑话,许碧也跟着她往下看,沈云殊无奈地摇头,正想把许碧拉回来好生用饭,就听街上那青衣丫鬟的哭声一下子高了起来:“多谢小哥,多谢小哥!”
  沈云殊耳力极好,虽没坐在窗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大概是九炼已经去给银子了,果然下边就听见九炼的声音:“姑娘还是快给你家姑娘先寻个住处,再请个郎中好好诊诊脉罢。”
  青衣丫鬟感激涕零:“不知小哥尊姓大名?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小哥的。”
  九炼哪是图报答才过来的,且看这主仆俩的模样,就靠这二十两银子能把病治好就是极好的了,至于后头还不知怎么样呢,更别提报答了。
  心里想着,口中便道:“我只是替我家少奶奶来的。且我们是过路的,明日就走了。”
  “小哥是去哪里?”这会儿那素衣女子却抬起头来,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
  这话也太多了……九炼心里嘀咕,嘴上敷衍地道,“往江浙去。”他不打算细说,谁知道这主仆俩是什么来路呢?出门在外,可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两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也一样。
  谁知听见江浙二字,那素衣女子却一下抬起了头:“小哥,能不能,能不能捎带上我们?”
  “啊?”九炼倒退一步,想立刻转头就走。这主仆两个是怎么回事?给了银子,还想赖上他们是怎么着?
  素衣女子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小哥,我是往江浙去投亲的,若是你能捎我们一程,找到我姑夫和表哥,他们一定会好生谢你的。”
  九炼干笑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步,想把衣角从那女子手中扯出来:“姑娘,我只是个下人……”
  青衣丫鬟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也伸手拉住他另一边衣角:“小哥,我家姑娘说的是真的!我家姑娘的姑夫是大将军,一定会好好酬谢小哥的!”
  “大将军?”九炼才怔了一下,旁边已经有人嗤笑道:“小哥,别听她们说了。整日里说她们有个亲戚是大将军,大将军家的亲戚可有这样的?连个小厮都没有,就两个女子上路……问她们是哪个大将军,她们又不肯说,分明就是打着幌子骗人的!客栈那边可是被她们白吃白住一个多月了……”还不都是被她们许诺的什么大将军的酬谢给骗了。
  青衣丫鬟顿时急了:“我们不是骗子!我家姑老爷姓沈!就是西北——”
  “碧螺!”素衣女子猛地提高了声音。
  青衣丫鬟碧螺连忙闭住嘴,但九炼已然惊了一下:“你说,是沈大将军?”
  碧螺刚才激动之下声音太高,沈云殊听得清清楚楚,连忙探头看了一眼,便听九炼震惊地追问:“姑娘贵姓?”
  许碧没沈云殊那么好的耳力,但碧螺那句话也听见了,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沈云殊:“她们说的,不会是——”不会就是他们沈家吧?
  沈云殊已经探头出了窗户,仔细看着那素衣女子主仆两个,皱着眉道:“若说姑夫——王家我不知晓,我母亲娘家倒确实是有位舅舅,只是数年前他回乡去了,算来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了。现在想来,舅舅确实有个女儿……”
  知雨不敢跟两位主子挤,就扒着窗户边儿往下看,小声嘀咕道:“这饭怕是又吃不好了……”就知道九炼找不到什么好地方,非出点事儿不可!
  果然没一会儿,九炼飞跑了回来,激动得直喘气:“少爷,那是,那是连家的表姑娘!”
  “连家?”沈云殊面上的神色也有些激动,“真是连家表妹?”
  许碧又往窗外看了看,青衣丫鬟扶着那素衣女子站在街边,正仰着脸往二楼上看,两人都是满面的激动之色,看来,应该是真表妹了……
  沈云殊这个表妹啊,肯定不缺水。
  这就是表兄表妹相认之后,许碧现在心里唯一的念头了。
  打从沈云殊走出酒楼,那素衣少女——哦,她叫连玉翘——扶着丫鬟上前来,听沈云殊叫了一声表妹开始,她的眼泪就没断过。硬是一直哭到沈云殊替她结清了客栈的房钱,然后请个郎中来抓药,最后再把她带到船上为止。
  不不,还没有“止”,她这会儿还在抽抽噎噎,眼睛里那泪珠儿一会儿冒出来一颗,一会儿冒出来一颗,跟滴水观音似的……
  许碧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觉得自己不大厚道。连玉翘的境遇是比较惨一点儿,她不该这么没有同情心的。
  这一路上连玉翘只管哭,倒是她那个丫鬟碧螺,虽然也是眼泪汪汪,但话倒还说得非常清楚,加上九炼小声给她的科普,她总算是弄明白了。
  沈云殊的生母连氏,娘家有个哥哥。因为父母去得早,兄妹二人情份颇深,连氏出嫁时的嫁妆,就是连大爷把家产掏空了一半给备下的——就是她得的那对儿珊瑚如意头的簪子,原也是爹娘准备留给儿媳妇的,都叫连大爷给了妹妹,因为西北那边儿珊瑚这东西稀罕,做成首饰戴出来有面子。
  连氏过世之后,连大爷跟沈家还有来往,因为外甥在嘛,他生怕妹夫的续弦对沈云殊不好,比妹妹在的时候还来得多。直到沈云殊满了六岁,由沈大将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他才渐渐跑得没那么勤了。
  连大爷跟他父亲一样,也只有一儿一女,沈云殊也都见过的。只不过都是庶出——没办法,沈太太不生养,只得给丈夫纳了两个妾,每人生了一个。
  “舅太太对我们大少爷也是极好的。”九炼回忆着说,“原先老爷驻军之处离着舅老爷家还近些,舅太太时常叫人送东西来,逢年过节的也接大少爷回去住。只可惜她身子不好,早早就去了,舅老爷也就没再娶。”
  但沈大将军官职越升越高,最后全家都迁去了边城,离着连家就远了。偏偏连大爷跟妻子伉俪情深,妻子去后他身子也渐渐不好,经不起边关一带时常打仗的惊扰,就迁回了祖籍。如此一来离得更远,这年头消息来往又不怎么畅通,沈家最近一次接着连家的信,还是差不多三年之前了。
  “那会儿老爷身子就不好了……”碧螺眼泪涟涟地道,“原是给我们姑娘定了一门亲事,谁知那家的少爷得了时疫,一下子就没了。”从此,她家姑娘就被扣上了一个克夫的名声。可那又关她家姑娘什么事呢?分明是那人自己要出去游玩,在外头染上的呀。
  许碧也不禁皱起眉头。古人的迷信的确是很麻烦,这什么克妻克夫克父母可算是其中最讨厌的东西之一了。男子还罢了,女子若是被扣上克夫的名声,那真是到处都要被人侧目的。
  “后来老爷过世,”碧螺抹着眼泪继续道,“我们姨娘一伤心跟着也去了,珠姨娘就摆起了太太的谱,说少爷要成亲,我们姑娘不祥,不让呆在家里,硬把姑娘撵去了庵堂里住着,又不给香油钱……”
  山中无老虎,猴子就称起大王来了。沈云殊眉头拧得紧紧的:“玉笙也不管?”他记得小时候连玉笙对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