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太后在做皇后的时候被个妾室夺去了风头,甚至自己的儿子都被庶出之子害死,她能看庶出的顺眼吗?袁胜玄是她的堂侄,若不是司俨看似不结党,其实颇能一呼百应,她才看不上司秀文呢。
  “袁翦也不在意儿子娶个庶女?”许碧说完就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袁家那样的,只要有利可图,恐怕不会在意什么嫡庶的。
  果然沈云殊哂笑:“那算什么。别说司秀文还是独女,充做嫡女教养大的,即便她拿不上台面,袁胜玄也会娶她。若是不中意,等司家没用了,他自然能再换一个。”
  许碧听得不由自主撇了撇嘴:“袁家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盘。不过,司秀文这教养——啧啧,还说是当做儿子一样教养出来的,可见司家的儿子们眼界也就是那样了。”
  沈云殊知道她还因为司秀文提到他□□母婢的传言而记恨,心里又是舒坦又是好笑,道:“司家两个儿子倒都是有才学的,心志也还不错,只是被父亲的盛名遮蔽了双目,眼中没有天下,只有父亲了。”
  许碧懂。这就是崇拜太过了,变成了盲从。只要是父亲说的就是对的,父亲要参的人就是坏的,至于真相如何,他们大概就没想过自己去验证一下。这也不知该说是司御史做人太成功,还是他教育得太失败。
  “总之,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沈云殊打个哈欠,跟没骨头似的在马车里歪了下来,“皇上吩咐的事这也办成了,过几天咱们就起程回杭州。憋了这些日子,我这浑身的骨头都要僵了,总算能回营里头去伸展伸展。”
  “你要回营里去?”许碧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才想起来之前沈云殊一直算是在“养伤”,这会儿伤好了自然要回军营。不过大营扎在宁波,驻军还有在沿海的,沈云殊这一去,不知道多久能回家一次呢。
  “是啊。”沈云殊眯着眼睛贼笑,“少奶奶可别舍不得。”
  许碧气得抬手就在他腿上打了一下:“谁舍不得了!这都在家里养了几个月了,早该去营里了。”
  沈云殊嘿嘿一笑:“好好好,是我舍不得,行了吧?”
  许碧脸上又有点发热,只好转开话题:“海老鲨帮被端了,下头做什么?”
  “当然是挨窝儿端了。”沈云殊说起正事也还歪着,只是一双眼睛亮了起来,“海鹰知道的东西不少,现在动不了袁家,先把海上肃清也好。依着袁家的作法,端了海老鲨那一伙,过一阵子就要再扶持一家,海鹰哪肯看着那些人坐享其成?有他指点,先把下边几个成点气候的都端了,到时候袁家就是想扶持,也找不到个能扶起来的。”
  他人没个坐相,说出来的话却是意气风发,颇有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听得许碧也有些激动,不过一冷静下来就忍不住问:“那就是——你和大将军要上战场了吧?”
  想也知道啊,袁家肯定是不愿意的,那这仗可不就要沈家人来打了吗?这连剿几处海匪老巢当然是大大的功劳,可是这功劳却也是要拿血汗乃至性命去拼的。
  “在西北也是年年征战。”沈云殊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可能说得太高兴了,连忙把口气放缓,“这都是惯常的事。”到底是个女儿家,怕是要吓着她了。
  许碧倒不是被吓到,而是担心:“可这里跟西北不一样……”不说马战水战的区别,就是人手都不一样啊。之前沈云殊虽然是装着受伤,可那也是因为他警觉性高、身手好,还要再加上一点运气,否则就真要躺在床上了。
  不管什么事,最怕的就是出内奸、有人拖后腿。倘若是在西北,沈云殊说去打几群山匪,那她真不必这么担心。但这可是在江浙,在袁家的地盘上拆袁家的台,你说这仗好不好打?
  沈云殊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小声道:“别担心,我和父亲来江浙这一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我那一次‘受伤’,身边这些人的底细也就都摸得差不多了。江浙这一带,袁翦虽说一手遮天,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皇上,也不能让天下人都归心呢,更何况他了。”
  江浙这一带的守军,大多都是本地人。袁翦既然要养寇自重,那自然时不时的就要给海匪一些甜头。这些甜头是什么?还不都是当地百姓商贾的血汗乃至性命?这些军士既是本地人,你怎么知道被海匪劫掠过的商船里没有他们家的货物,被海匪杀害的百姓不是他们家的亲人?
  纵然袁翦是上官,下头的人也不是一群木偶,真能让他如臂使指的。沈家人要做别的,他们未必肯跟随,但要说打海匪,他们一定会出力的。
  “而且——”沈云殊把声音放得更轻了,“江浙这边的人用不得,还有别的地方可借力呢。”
  别的地方?许碧疑惑地想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一个答案:“福建?”那六个劫持了苏阮的倭人,可不就是从福建摸进来的!怪道从那之后沈云殊再没提过这事儿,原来是暗地里已经把这一条用上了。
  沈云殊微微往后一仰,仔细地看了许碧一眼。其实刚才他说了那句话便微微有些后悔——这种事儿原不该跟后宅女眷说的,一则是怕吓着她们,二则也是怕女眷们不知轻重,有时候说漏了些什么。
  不过他只是这么提了一句,许碧就能想到福建,委实是让他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到底这个女孩儿,许家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许碧看他眼神深沉,顿时理解歪了,连忙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我知道了,慎言。”却见沈云殊微微皱眉,也学着她做了个动作:“这是何意?”在嘴上抹一下,就是慎言?
  “呃……”许碧大汗,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却忘记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拉链这种东西,“我是说,就像用泥抹墙缝一样……”
  “你见过抹墙缝?”沈云殊更疑惑了,“一般翻修宅子,都会把女孩儿们隔开,毕竟这些工匠都是外男,又是粗人,哪能让家里姑娘们见着呢?”
  许碧暗叫不好,支吾道:“在乡下的时候见过……”这越说漏洞越大了,赶紧转移话题,“这么说袁胜玄该头痛了,真可惜不能看见他无计可施的模样啊……”
  袁胜玄确实是头痛。他跟着司敬文去了司家,原是想劝劝司俨的,却不想司俨整个儿是个油盐不进,他绞尽脑汁绕着弯地劝,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换来的还是司俨一句话:“清者自清,何惧之有?”
  这简直是块臭石头!
  袁胜玄只觉得碰了满头包,看着司俨下巴上那跟主人一样似乎总是别扭着的三绺清须,简直恨不得给它拔下来!都说驴脾气倔,可顺着毛摸总还能哄好的,这司俨却是头根本不长毛的驴,不管你怎么摸都不成!
  然而在司俨面前,他却半点不敢露出不满的意思来。因为刚才他才隐晦地说了一句若司俨去了,只怕会有人在背后议论袁家,司俨便先露出了不悦之色,反而把他教训了一顿。
  大意不过就是说人生在世,理当如中流之砥柱,无论遇到何等冲击,都该自岿然不动。若是因为有些小人如苍蝇一般在周围嗡嗡,就束手束脚,那便不是真君子、大丈夫了。
  袁胜玄听得头昏脑胀。他固然也是读过书的,然而武将读书,多数以文字通达即可,能读懂兵书,能自己写份文书,也就足够了。即便他算是个爱读书的,远比一般武人要博学,也顶不住司俨句句引经据典。
  什么“火不热贞玉,蝇不点清冰”呀,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呀,什么“鹓雏饮醴泉,鸱咄以腐鼠”呀,有些他知道,有些他都不大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被灌了一耳朵,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了。
  尽管他听到一半就明白想劝服司俨是不大可能,连忙闭嘴不再与司俨辩驳,但后头光是应喏,也足足应了十几声。好容易司俨住了口,他用眼角余光看看屋角的沙漏,都已然漏了大半了。
  居然惹上这么一块臭石头,袁胜玄心中真是始料未及,甚至有点儿后悔了。司俨上本弹劾沈家之后,的确是应者景从,单是御史们的奏章就上了几十本。无奈这个时机不太好,一个选秀就将京中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如此多的奏章原该让朝堂震动一下的,结果却被选秀之事抵消了不少。
  而司俨此人,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他这几年的行事,袁胜玄原以为他会对沈家一追到底,咬死不放。谁知皇帝在朝堂上提到被倭寇劫掠杀害的百姓,又拿出前朝宁波城被倭寇攻破的旧事,他居然就顺风转了舵。虽然还是参沈家,却赞同皇帝巡察倭患的主意,说是不以恶小而不查,海匪须剿,倭寇亦不能容。
  袁胜玄当真是搞不明白,难道说这司俨还真是能不顾自己那清高的名声,一心只为百姓着想?抑或是他脾气就别扭到如此地步,一定要亲自去江浙找出实证,证明他弹劾无误?无论是哪一种,只怕太后选中他,都是打错了主意。
  他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待司俨教训完了,便开口告辞。一旁的司敬文却笑道:“舍妹一会儿就回来了,袁兄不如就留下来用晚饭,正好也接袁姑娘回去。”
  袁胜玄一怔,这才想起来今日袁胜莲跟着司秀文去了佑王府。他今早正是借着送妹妹过来的幌子,拉了司敬文去茶楼的。
  想到袁胜莲,袁胜玄心里略松了一点儿。说起来这个妹子虽然是庶出的,但还有几分聪明,又肯听话,还是挺好用的。之前他想结识司家兄妹,长房那个蕊丫头就端着个臭架子,绝不肯半路上去拦人,还是袁胜莲出面。如此看来,母亲让她一起入京倒是有先见之明,至少还让他多了个帮手。
  如今,说不得也还要靠袁胜莲了。这丫头能放下身段,哄人倒有一手,这才多少日子,就哄得司秀文肯带她同去与小郡主作伴了。既然司俨这里油盐不进,那他就得在司秀文身上下点工夫,真要是这门亲事成了,不信司俨就能连女儿也不管了。
  只是司家刻板,仅仅他在京城呆的这几十天,断不可能让司家应承下亲事。再过几日他非得回江浙不可,必须在离京之前把司秀文握在手里才行。偏偏对这等人家的女孩儿,想要私定终身那是绝不可能的,就连轻佻些的举动都不能做,只能叫袁胜莲去吹耳边风了。听袁胜莲的意思,司秀文似是对他的英武颇有好感,那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在司秀文面前展示一下身手?
  袁胜玄一边在心里打着主意,一边应付着司敬文,谁知还没到晚饭时候,便听门外隐隐有些乱糟糟的。
  司家虽是清流,却并不清贫。尤其司夫人进门时带了大笔嫁妆,这也是司俨这个御史能做得水泼不进的原因之一。一家子都不缺银钱,想要抵住贿赂自然更容易些。再加上他六亲死绝,有些人便是想从司家族人身上下手,都找不到门路。
  因此,司家的宅子并不算小,下人也不少,但进出都极有规矩,似前院待客之所,那是断不该有混乱之声的,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司敬文眉头微皱,袁胜玄忙道:“司兄有事尽管自便,我在这里喝茶便好。”
  司敬文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司家有规矩,他既是在待客,就没有把客人扔下的道理,纵然是关系亲近的朋友也不行。若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出面,自然有人来禀报。
  不过没等他说话,就听院子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冲着这里来的。接着便听有丫鬟的声音:“姑娘慢一点儿,仔细脚下!”
  “秀文?”司敬文讶然起身。司家只有司秀文一个女儿,自幼也是跟着他们兄弟一起读书的,但前院这地方,司秀文却不常来,更不必说直闯了。
  “二哥!”司秀文一头扎进厅中,目光一扫就看见了袁胜玄,“袁二少爷——”
  “秀文!”司敬文眉头一皱:“出了何事?”
  大热的天,司秀文走得满额细汗,见了袁胜玄便有些愧疚:“袁二少爷,令妹,令妹在佑王府里……”
  “莲儿出事了?”袁胜玄也吃了一惊,在佑王府里出事?难道是,触怒了佑王妃不成?
  有太后在,京城诸事就没有袁家不知道的。别看小郡主得佑王宠爱,佑王妃却是并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围绕在她身边的姑娘们。莫不是袁胜莲不懂规矩,在佑王府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招惹了佑王妃?
  袁胜玄尚未想完,司秀文眼圈已经微微一红:“胜莲她为了救郡主,从假山上跌下来,跌断了腿。”
  “为了救郡主?”袁胜玄顿时松了口气,不是在佑王府触犯了什么规矩就好。
  “是。”司秀文有些自责,“都怪我。不该说去假山上。郡主踩到青苔滑了脚,胜莲想拉她回来却一起跌了下去。郡主摔在她身上——郡主无事,胜莲却摔断了左腿……”
  袁胜玄这才想起来扮个好哥哥模样,一脸焦急道:“那莲儿呢?她在何处?”
  “郡主将她留在佑王府了。”
 
 
第61章 前途
  袁胜莲躺在佑王府的客房里, 左腿已经上了夹板,一阵阵地疼痛,但她闻着从窗外飘进来的花香, 嘴角却泛起了一抹笑意——总算是留在佑王府了。
  “姑娘——”红衣从门外进来, 脸上也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意, “二少爷回去了。佑王妃说您的腿不宜挪动,要让您在王府里好生休养呢。”
  “那二哥有没有说几时回杭州?”
  “二少爷说过几日他就要回去了,如今看来,只能让您先留在王府。”红衣满心欢喜之余, 却还有点担心,“不过二少爷留了人在宅子里, 说等您的伤能挪动了再接回去。”
  袁胜莲却笑了笑:“他走了就好。”只要袁胜玄不在京城,留下的也不过就是下人,到时候她若能让小郡主开口留她养伤, 难道这些下人还敢把她强抬回去不成?
  “也是。”红衣顿时也放了心, “奴婢看,郡主对姑娘倒是十分感激呢。”
  袁胜莲轻轻笑了笑。那是自然。小郡主原是脸向下摔下来的,若不是她用力拉她一把,又将自己垫在下头, 只怕小郡主脸面就要落下伤疤了。女儿家,谁最爱惜的不是自己的容貌?能保她容貌无伤, 怕是比救她的命还要让她感激呢。
  红衣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真是天幸,郡主竟然——”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看了看袁胜莲的腿, “只是姑娘这伤得也太重了……”竟然直接摔断了腿,若是落下什么毛病,可如何是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