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阴暗静寂,没有人答应她。
“爸!”她又叫了一声,语气里赌气的成分更重些。
依旧无人应答。
艾斯若叹了口气,靠着墙壁坐在了他旁边,想了想又远处挪了一点,再挪了一点。
她虽然称不上全世界最了解蝙蝠侠的人,可是到底还是深谙他的习性,乃至于自己身上的诸多习惯和思维模式都是来自于他,所以即便这个时候她多困惑,多想撒娇多想质问,却也只能忍着。
不知道这个世界忽然怎么了,不知道她存在于此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应该做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发生了,可是一切都又看上去那么的正常,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她想要的大答案要去哪里找……这就好像是一场空然迷茫的梦境,已经超出了她的逻辑范围,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这个世界会失去她存在痕迹,她会和自己的亲人形如陌路。
梦境?
艾斯若皱了皱眉头,可是还没有等她抓住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蝙蝠侠就醒了。
他还没有睁眼,可是手里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一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冰冻枪,幽蓝的枪口对准了艾斯若的脸。
“我不是坏人!”这是她脱口而出的天真回答。
“听起来不是什么有力的辩解。”蝙蝠侠的声音低沉嘶哑,不怎么好听,大概是因为嗓子里充了血。
“你能把那枪先收了吗?”艾斯若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用过这么诚恳的语气,“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你有什么目的?”他继续问。
艾斯若立即摇头。
“你为谁工作?”
这个时候艾斯若还抽空想,她要是说她为蝙蝠侠工作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应该算得上为蝙蝠侠工作?或者她应该说,她为斯特兰奇博士工作……等等,博士?博士对她说过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艾斯若,”她说,“刚好从这里路过。”
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碰巧不是他问的问题的答案而已。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蝙蝠侠说着,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要站起来,艾斯若下意识要过去扶他,可是脚步刚迈出去一步 ,眼睛就正好撞在了依旧没有落下的枪口上。
她悻悻然的又退了回去。
“我在上头看到了急冻人,”艾斯若低声道,“你是来找他的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蝙蝠侠冷漠的说, “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的说话声顿了顿,似乎觉得不该就这么放她走,又后知后觉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伤口明显已经止血了,用的是止血凝胶,肩膀护甲下的纱布绑的并不是很规整,但是看的出来包扎的人绑的很认真,因为那纱布缠了很多圈。可是问题在于,工具腰带是蝙蝠侠用来应急处置或者战斗的,他自己最熟悉这东西的用途,而他对面站着的这个小姑娘如何知道从工具腰带里掏出止血凝胶的?她是怎么辨认出哪个凝胶是用来止血的而没有错拿了凝胶□□,她是怎么打开工具腰带的……以及,她为什么在卸下他的肩部护甲之后还能再装回去?
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并不觉得她危险?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连自己的真实申请都不懂得如何隐藏,天真而青稚,一看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她如此简单,简单到一眼就可以看透,她能有什么危险?
蝙蝠侠抬头,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靠着墙壁,这个时候垂着脑袋,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会开枪,还是……她站在一滩水渍后面,脚尖磨蹭着地面,鞋边上的脏水被她一点一点磨蹭干净,然后她又站的距离积水远了些。蝙蝠侠忽然想到,她大概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冷冻枪所以才要刻意的避开水流,可是问题在于,她怎么知道,如果有水分佐助,他水里冷冻枪的威力会增加一倍?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哥谭有几个叫艾斯若的女孩儿,可是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熟悉?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会有印象的长相,因此他清楚的记得,天刚黑不久时候她就坐在韦恩庄园门口的台阶上,看上去有些愁,还很疲惫,他也听见了她最后那句呢喃。
“你不是哥谭人?”蝙蝠侠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忽然说出口的问题。
“什么啊,我是哥谭人!”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反驳。
“是吗?”他的声音里听上去有点怀疑。
艾斯若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怀疑,郁闷的道:“当然是。”
“这是我的城市,”蝙蝠侠冷漠回答“可我没见过你。”
艾斯若瘪了瘪嘴,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眼皮一耷拉,像是有点委屈。
蝙蝠侠:“……”
不知怎的,他把原本质问的话语咽了回去,淡淡道:“那就回家去吧。”
艾斯若吸了吸鼻子,道:“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她秀致的眉尖蹙了蹙,看上去比蝙蝠侠第一次看见她时更忧愁了些,连声音压的很低,充满了迷茫和惘然,“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哥谭就这么大,”蝙蝠侠说道,“也许我知道你回家的路怎么走。”
少女连连摇头:“不,你不知道的。”
蝙蝠侠冷然道:“那不如叫你父母来接你。”
艾斯若盯着他半响,最终还是败给了他冷漠生疏的目光。
她叹了一口气,闷声道:“他不在这,他们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听起来他们一点也不负责任。”蝙蝠侠的声音嘶哑而漫不经心。
艾斯若惊讶了一瞬,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可是那笑容并没有持续几秒钟,她的神情就又沮丧了下去,接着却又异常认真的道:“我爸很厉害,跟你差不多的。”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补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能差多少?
蝙蝠侠看着她变脸似得一分钟之内换了好几种表情,对他一句玩笑话也如此认真的维护家人,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到底是个孩子。
对她的疑虑依旧没有消除,却下意识觉得她不会威胁到谁……蝙蝠侠面具下的眉毛皱了皱——对一个人轻易的产生信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都认识些谁?”他皱着眉问。
这话问的很是莫名其妙,就在蝙蝠侠准备就这个问题解释一二时,少女却斟酌的开口:“我认识……B——蝙蝠女,不,神谕。”
蝙蝠侠看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的是芭芭拉的名字,而不是蝙蝠女的代称。
他知道芭芭拉自从不便行动之后就开始做情报工作,她的朋友也有不少,也偶尔提起过要其他的女孩继承“蝙蝠女”这个名字,可是这些事情也都是曾经的蝙蝠女自己的事情,他做不了太多干涉,那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女孩是芭芭拉的小姐妹之一?
他想给她发通讯确认一番,却想起自己的通讯器早就在先前的战斗中损坏,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不联系阿尔弗雷德,独自一个人蛰伏躲避在阴暗的下水道里。
该不该相信她?
他这样问自己。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离你远点行吗?”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转过去,少女就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话语脱口而出。
蝙蝠侠心底冒出点奇怪的念头,她真的这么了解他,甚至不需要解释就能接上他的话,而且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听上去刻意而客气,实际上却处处都透着熟稔,就好像对他信任到了极致,还带着一丝莫名的亲昵。
他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是她让你过来这里的?”
“没有,”艾斯若依旧靠着墙,仰起头似乎想看见天空,可是入目的却只有黑糊糊的砖石穹顶,她呢喃似得道,“我觉得我忘了来这里要干什么……可是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蝙蝠侠没有说话,听见她继续念叨道:“早知道就应该听老头子的话,好好待在家里……非得跑去纽约,去什么纽约——”
“容我提醒,你现在是在哥谭。”
艾斯若如梦初醒般的道:“对啊,我为什么会在哥谭,我不是应该在纽约吗——”
蝙蝠侠:“……”
他有点头疼的道:“你怎么连自己的在哪都不清楚了?”
这是一声算得上温和的询问,艾斯若却豁然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
这是蝙蝠侠自见到这个少女以来,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敏越锋锐之意。
她眼睫连绵浓密,墨色深重,眼白却通透干净,这一眼的目光于深蓝瞳孔深处迸射,就像是破冰的海面,锐利棱角初现,冷意却依旧未散。
半响沉默。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但是在这一刻,她已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在纽约,在格林威治的圣殿里,她也在哥谭,在梦中的哥谭。
回家大概是她潜意识里唯一想做的事,所以她在哥谭。
她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斯特兰奇博士告诉过她,深陷梦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是她回忆起之前的两三个梦境,那里头遇到的奇奇怪怪都脱了本形的人,那些光怪陆离的话语……再把自己了悟的目光搁在不远处的蝙蝠侠脸上。
梦境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的。
是自己脑海里浮现的情境,那么不管自己记不记得,思维的海洋里也许某一天曾经翻腾起和此情此景有关的细浪,只是一转即逝了而已。
有她思考过得,有她恐惧过的,也有她假设想象过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她会怎样?
……她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会成为谁?
这些问题时常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也依旧想要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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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在哪。”
这是良久沉默之后她的第一句话。
“我也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那——”
艾斯若却打断了他的话:“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蝙蝠侠含糊的“嗯”了一声表示可以。
艾斯若沉思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着话语,她忽然道:“我父亲曾经问我,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蝙蝠侠平静的道:“这是他给你的问题,我恐怕回答不了。”
“我那时候告诉他,我想做一个平常且自由的人。而他说,所有人都很平常,没有谁是特殊的。”
蝙蝠侠的嘴角轻微的动了动。
艾斯若接着说:“我那时候不是很明白,因为在我眼里,他就是那个特殊的人……现在看来,我之所以会觉得他特殊,只是因为我依赖他,想被保护着。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对我管教过严,我想要自由一点——至少比他自由。”
她摇了摇头:“他背负的责任太多太重,我总是觉得他很累,很被动,于是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蝙蝠侠道:“选择权都在你的手里,他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当然。”艾斯若笑了起来,“别人谁也不能强迫我,除过我自己。”
这次轮到蝙蝠侠沉默。
少倾之后,他说:“你也没有必要逼迫自己……”
“我时常都是这样想的。”艾斯若回答,可是接着她却话风一转,“所有事情也不过都分做‘想’与‘不想’,但是如果我真的随心所欲,恐怕最后得到的结果反而不美好。”
“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低着头,像是在问地面,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一半是无所逼迫的自由,一半是处处逼迫之后所留下的最终抉择,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也是自由。”
“我看见他们流下的鲜血,也看见我曾经的胆怯,这些能让我明白一件事,不管是向前还是逃避,无论是逼迫还是放纵,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我有责任承担自己所做抉择的后果。”
只有下水道里的流水滴滴答答呜呜咽咽回答着她的话语。
艾斯若看着对面的蝙蝠侠,她知道这是在她的梦里,她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不存在会怎么样……现在看来,当然不会怎么样,老爹说的多对,所有人其实都不特殊,特殊与否,只是相对于特定人的看法而言的。
她就是个平常人。
既然只是平常人,又何必觉得自己一无所用,何必在意自己走错路径或者依靠别人?
……担心什么。
她英明神武的爹都会犯错,更何况她。
“我刚才想了一点事情。”艾斯若说道,她的声音低了一点,“要是我现在真的在家就好了。”
蝙蝠侠道:“这里就是哥谭。”
艾斯若轻微的笑了笑。
“回家去吧。”他今晚第二次说了这句话。
而这一次,少女的笑容深了些,她道:“要回家的话,首先我得到地面上去。”
……
蝙蝠侠显然很清楚这一段的下水道分布,他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没过多久就到了一截梯子跟前。
“从这里上去是哪?”艾斯若问。
“老城第二十五后街。”
艾斯若沉默了一瞬,道:“真巧,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