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不就是你家么?”朱墨看着她,露出微微的笑。
楚瑜心中一暖,看样子自己在朱墨心中比血肉至亲还强上许多。她抱住朱墨的胳膊,正打算绵绵的靠过去,忽听朱墨诚恳的建议道:“我觉得你应该少拍胸脯,本来就没三两肉,再拍怕是得扁了。”
真是感动不过三秒,楚瑜满面黑线,她算是明白朱墨的兄嫂不喜欢他的缘由了,要是他从小就这般毒舌,换做楚瑜肯定也会将其扫地出门的。
*
朱墨的兄嫂像杂草一样适应性良好,很快就在朱府扎根下来了。两夫妻日夜煎熬着,巴不得和卫尉大人说上话,可惜总不能如愿——每日早早起来,朱墨偏已经走了,又多是在入夜之后方才回府,简直让人疑心当官的尽是些苦差事,早出晚归不能得闲的。
杨氏疑心之余偶有试探,偏偏楚瑜回答得滴水不漏,态度也和寻常一般和悦,看不出半点毛病来。经过先前的表现,杨氏已经认准这位弟媳妇是个软弱良善之辈,她既如此说,杨氏也只好相信。
好在叙旧不急在一时,既然来到这偌大且繁华的京城,改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楚瑜对待亲戚极为大方,或是要新鲜吃食,或是裁制新衣,都一一应允他们。
人的胃口总是越养越肥的,杨氏见状,不由得蠢蠢欲动。可是当她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譬如想到京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如意坊打造一套赤金头面,楚瑜却委婉的回绝了她。
杨氏的惊讶溢于言表,“为何?”似乎怕楚瑜误会她贪财,立刻搬出一套巧妙的托辞,“弟妹,你当我是眼里只有钱的人么?不是这样的。你想想啊,弟妹你好歹得了夫人的诰命,迎来送往的人情不少,我虽然出身寒微,好歹是你的嫂子,若没一两件金饰傍身,被那些贵妇人瞧见,岂不下了你的面子,就当是我借你的还不成么?”
楚瑜忙道:“嫂嫂,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她为难的搓着手,“若是能帮,我又怎会不帮你,实在是我拿不出这样大手笔的银子。”
杨氏以为她故意推诿,面上微微不悦,“弟妹这话就不老实了,你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你说一句开库房取银子,谁还敢不听你的!”
“正是为这个犯难呢,”楚瑜苦笑道,悄悄附耳过去,“嫂嫂不知,这府里但凡值钱点的东西都锁在箱子里,那钥匙却不在我手上,是由南嬷嬷掌管的。我但凡想支取大笔点的银子,也须经由她老人家同意才成。”
杨氏脑海里闪过一个古板严肃的妇人形象,那老婆子看起来的确油盐不进,不过她仍是咦道:“竟有这种事,二弟也不为你说句话么?”
楚瑜自下而上抬起眼帘,又婉转又含蓄的瞥她一眼,委委屈屈说道:“谁知道呢?郎君许是不放心我。”
看来这位弟媳妇虽出身名门,性子却是异样的软弱可欺,竟连一点银子都不能自己拿主意。杨氏不好跟着骂自家兄弟,只能将怒火撒在那越俎代庖的老虔婆手上,忿忿说道:“荒唐!怎能任由奴仆一手遮天起来?妹妹你也太好性了,且等着,让我替你讨回公道。”
她果然气吼吼的摔门出去。
盼春将楚瑜面前空了的茶盏注满,莞尔道:“小姐你这一招移祸江东用得真不赖呢,看样子嫂夫人暂时不会来聒噪咱们了。”
楚瑜说了半天话,也自有些乏了,举杯润了润干枯的嘴唇,心里对自己方才的表现非常满意:她和南嬷嬷早就商量好了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凡有什么烦恼,只管推到这位独断专权的老人家身上去,免得夫妻俩夹在其中难做人。
时至今日,楚瑜终于将她视作一位同甘共苦的战友,尤其是在面临共同的敌人时。
不消说,杨氏即便气势汹汹,在南嬷嬷那里也没讨到好处,反碰了一个软钉子。南嬷嬷更借口差事不济,处置了在西苑伺候的几名丫鬟,实则是在敲山震虎,警告这位嫂夫人安分守己。
杨氏脸色铁青的跑来楚瑜院里诉苦,楚瑜反劝她道:“嫂嫂糊涂!南嬷嬷是在曾经的贤妃娘娘身边当过差的,和皇后宫中的女官交情也颇好,她使个绊子,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凭什么要去得罪她呢?”
看到杨氏脸上浮现的恐惧,楚瑜知道自己吓人的功夫又有长进了,赶明儿或许能在朱墨身上试一试也说不定。她愉快的想着。
第51章
楚瑜抽空又回了娘家一趟, 对何氏诉说朱坌夫妇上门一事。何氏听了先不言语, 继而便叹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们要什么就由他们去吧,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再想个办法回济宁老家便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郎君心里不舒服。”楚瑜揉着衣角, 心不在焉的说起,“再者, 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若背后还有别人插手,怕是不易应对。”
宦海之中波谲云诡, 哪是她们女人家能够理清的。何氏管不了女婿的前途,只能问一问女儿的近况,“那女人有没有欺负你?”
不同于楚珊一嫁便是一大家子, 朱府就只有那么几口人, 楚瑜连公婆都不曾见过, 何氏怕她在妯娌之事难于应付:这种泼皮无赖妇人, 只要见到一点好处就死咬着不放, 何况她到底有个嫂嫂的身份,何氏怕女儿被奸人蒙蔽。
这个却是她多虑了, 楚瑜脆生生的笑道:“娘您放心, 谁能欺负了我?况且那府里不止是郎君的家当,还有我的嫁妆银子, 我自然得牢牢看紧了。”
正是怕朱坌夫妇借住在府中之便,插手兄弟的财政之事,楚瑜才和南嬷嬷商量好,演了这出恶仆欺主的好戏,但凡值钱一点的物事,包括地契文书等等,尽数锁在箱笼里,避免让这对豺狼看见。
在何氏那里吐了一番苦水,楚瑜心底的郁结消除不少,走出园子时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当她看到迎面走来穿着玉白襕衫的男子时,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她欠身屈膝施礼,“臣妇参见安王殿下。”
一面暗地里思忖着,萧啟好好的怎会跑来国公府做客,莫非那桩婚事竟有了眉目,特意过来相看的?
萧啟还是那副温润笑意,高高在上,带点藐视的意味,不过以他的身份理当如此。他浅浅说道:“听说夫人的家中来了稀客,没给你们添麻烦罢?”
仿佛有一道惊雷从脑中闪过,楚瑜蓦地抬头看向他,莫非里头竟和萧啟有何牵扯?
本待细问,那人却已经飘飘荡荡远去了。楚瑜捺下满腔疑团,回去后就将杨氏的幼女叫到书房里去——她父母往东市听唱戏去了。
楚瑜命人抓了一大把雪花洋糖放到她手心里,亲切的道:“婶娘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告诉婶娘么?”
她明知道自己此举有诱拐小孩子的嫌疑,不过事急从权,搞清楚状况才是最要紧的。
朱姐儿在京城住了若干日子,从一开始的生疏胆怯,渐渐也开始和楚瑜这位婶娘熟悉起来。小孩子多半天性率真,谁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喜欢谁。
朱姐儿认真点了点头。
楚瑜将她抱到膝上,作出闲话家常的模样,“告诉婶婶,你是怎么知道还有一位叔叔在京城的,莫非有人寄信给你们么?”
朱姐儿嘴里的糖块嚼得嘎嘣作响,一面含糊不清的说道:“有位京城来的伯伯,老家也是山东济宁的,他来拜年的时候和咱们说起,爹娘这才赶着收拾东西,说要来投奔贵人。”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楚瑜略一思忖,又柔声问道:“可知那位伯伯是什么来头?”
朱姐儿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在一个王府里当差罢……对了,都说是安王府。”
她所说的与楚瑜所想倒是一一对上了,难怪萧啟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楚瑜面上渐渐凝结出冷意,见朱姐儿使劲晃她的肩膀,这才换上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撒手将她从怀中放下,“婶娘倦了,和你盼春姐姐到院里顽去吧。”
小姑娘很是懂事,闻言不再扰她,两只穿着妆花缎鞋的小脚一跳一跳,自去后院里和盼春踢毽子。
楚瑜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十分相得,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凭心而言,她这几个侄儿侄女倒还十分招人疼,不过他们的爷娘嘛……不提也罢。
是夜朱墨进门,楚瑜自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出来。朱墨听了并没有太多惊讶,大概他早就隐隐猜到这一点。
楚瑜蹙起弯如柳叶的细眉,“你说安王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无缘无故的倒做起‘好人’来,别人的家事与他有何干系,要他操什么心?”
朱墨见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由在她饱满丰润的脸颊上捏了一把,轻轻笑道:“有的人天生爱管闲事,咱们不理他就是了。”
楚瑜气结之下,顾不上理会他的调戏,只郁郁道:“道理虽然如此,只是这件事令人好生着恼。再说了,他做便做了,特意跑来咱们面前炫耀做什么,真是做贼的反倒光明正大。”
“他敢说,那就说明并不怕叫人知道。”朱墨正色道,将楚瑜五根莹白的指头捏在掌心里,团成一束含苞待放的花,“如今敌明我暗,咱们也只能暗中提防罢了。”
楚瑜一仰脖倒下去,用力将被子踢了两下,嚷嚷道:“好烦哪!”
她还以为只有后宅的娘姨们才会这样小家子而又精于算计,没想到有些男人也是如此,真令人大开眼界。
朱墨顺势仰躺在她身侧,在她耳边吹着气道:“我知道一个让你舒心的方法。”两只手亦且不老实的摸到楚瑜身上来。
至于什么方法,不用他说楚瑜也知道。
她横了朱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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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可是朱坌夫妇竟也顺顺当当的在这龙潭虎穴住了下来,卫尉府的威望是他们招摇的资本,朱墨的资财也给了他们充分的生活保障,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
楚瑜表面上竭力与这位嫂嫂保持笑容,以尽妯娌间的和睦,可是有时候她实在觉得这妇人短视、而又粗蠢得很。譬如说,杨氏来此地没多久,野心就膨胀得厉害,竟想到结交京中的贵人来。
楚瑜知道她为儿女们的婚事操劳,不过也太急进了些,最大的那个都还不到十岁,她的妄想来得又太早了。况且杨氏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谈吐,纵然遍体绫罗绸缎,也掩盖不住粗俗的举止做派,带她出去不是丢人献丑么?就算楚瑜自己心胸开阔,她也须顾着卫尉府邸的面子。
这些话总不能明着对她说,楚瑜只委婉道:“嫂嫂莫急,你是生客,总得多住些日子,待我领你将京城游历遍了,那些太太夫人接触个七七八八,自然会慢慢熟识起来。况且最近天气热了,我懒怠得紧,实在懒于出门。”
杨氏心急又想吃热豆腐,口快说道:“这也容易,你不去,还不能将他们请到府中来么?二弟又不缺银子,几桌酒席想来治办的起。”
无疑她觉出楚瑜的敷衍,因此自作聪明的想出这个主意。
楚瑜叹了一声,“请客也须有个名目,你看我府中上无老下没小,排场都拉不起来,更别说往外头递帖子、大摆流水席了。”
杨氏目光似乎惋惜的从她肚腹上略过,“也说,按说你嫁过来也快一年了,怎么还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像我……”
说话的语气微微自得。
杨氏可是才嫁进朱家三个月就开始干呕泛酸,大夫一验说是喜脉,这样的福气别人求也求不来。如今更是早早就儿女双全,论地位身份虽比不上楚瑜这位弟妹,子嗣上却有用多了。
她殷切的抓着楚瑜手臂,“不如还是找个有名的郎中来瞧瞧?总不会不能生吧!”
楚瑜眸中微黯,恹恹道:“谁知道呢?”
杨氏见她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知道自己适才的话说得不好,戳中了痛处,想补救也无路,只得讪讪起身,“大郎二郎不知在顽些什么,半点声音都没听到,我出去瞅瞅。”
这之后杨氏有几日没来扰她,楚瑜乐得清闲,想着这妇人还算知趣,不枉她做出那番腔调来——楚瑜虽然很想要个孩子,不过她还年轻,日后有的是功夫,也只有这没见识的妇人以为她干着急罢了。
谁知散淡的日子没持续几天,杨氏便慌慌张张的闯进她院中,满头大汗的哭道:“弟妹,你行行好,救救你大哥吧!”
楚瑜听到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好生纳闷,让盼春递了帕子给她擦汗,一面说道:“嫂嫂莫急,先喝口水再说,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杨氏哪顾得上倒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诉起来,原来朱坌这混账行子在赌坊打伤人命,被人扭住胳膊送交到北巡抚衙门去了,这会子想必还在监牢里。
盼春忍不住插嘴,“他哪来银子上赌坊?”
这丫头好生无礼,口口声声你呀他的,浑然没把他们当客人。杨氏恼怒的瞪她一眼,一时顾不得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只期期艾艾的道:“是赊的欠账……”
楚瑜的眸子如寒潭般沉下去,就知道终有一日惹出麻烦来。如有可能,她恨不得给这妇人两掌,当然不是现在。
她缓缓道:“嫂嫂且细细说,究竟是怎么惹上官司的?”
“谁知道怎么搞的,那死鬼原本说的好好的,账先记在卫尉大人府上,谁知临出门的时候,却被赌坊里养的一群闲汉拦住,硬要他多出三倍利息。我家那口子脾气也不算好,吵着吵着便打起来了,按说他一个庄稼人哪懂得拳脚功夫,偏那几个无赖死乞白赖的凑上来,轻轻一碰就倒地了,你说天下怎有这样的怪事?”杨氏哭得眼睛鼻子都糊住了,新做的襕衫领口亦沾了不少污物。
楚瑜听了她这番断断续续的诉说,心里也就明白过来,这不单是一场偶然的纠纷,而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那些个无赖无疑是碰惯了瓷儿的,就不知他们此举仅仅是为了谋财,还是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楚瑜沉吟道:“到底有没有闹出人命呢?”
“谁知道,糊里糊涂的报了案,你大哥就被人抓走了,我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杨氏泣道,好像她已然成为死了丈夫的寡妇。
她抓着楚瑜的衣袖声嘶气噎,“弟妹,我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不管花多少银子,只要保得性命出来……”
这不是废话,反正花的也不是你家的银子。楚瑜瞅她一眼,倘若两家毫无亲戚关系,她才懒得管这档闲事。偏偏他们已经来到京中,还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同气连枝,她想置身事外都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