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之妻——天行有道
时间:2018-11-12 10:10:23

  人间不平,总令人怒发冲冠,亏他们还有脸找上门来。
  楚瑜本想说这样的亲戚还留他们做什么,一棍子赶走最好,不过她随即记起朱墨的处境,才发觉事情并不好办——朱墨若仅仅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老百姓倒罢了,不过他如今已是朝中大员,一举一动莫不受到旁人监视。若贸贸然将朱坌夫妻赶走,只怕会落得一个不敬兄长的罪名,再被有心人故意揭发,没准连仕途都会有风险。
  长兄为父,长嫂如母,世人可不会管他们曾经的恶行,只会注意显宦之家是否兄友弟恭,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也能挑出眼来。
  说也奇怪,朱墨十几年不曾归家,济宁那家人恐怕早就以为他死了,偏偏却在这时候来到京城,容不得人不多想。
  楚瑜眉心一动,“里头怕是有古怪。”
  朱墨郁郁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好先将他们接回来。”
  否则让至亲骨肉长居客栈,外头人恐怕会说闲话。
  楚瑜对此没什么异议,她在这件事里差不多是个局外人,她只是担心朱墨意难平。
  人已来到,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楚瑜也跟着叹了一声。纵然时间能抹平一切仇恨,谁也不希望旧日的仇人闯入自己生活。多几双筷子倒是小事,反正卫尉府里不缺口粮,怕只怕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不知会搅出多少风波来。
  朱墨不便因私废公,午后便去了翰林院,要商量编纂经史的事宜,楚瑜则自告奋勇的承担了接待朱坌等人的事宜。
  西边一排厢房已着人收拾出来,人也从悦来客栈接回。两夫妻进门的时候不自觉的挺了挺腰,底气足了许多,不像是来认亲,倒像是来讨债。
  楚瑜冷着看着,待两人跨过垂花门,方上前笑道:“昨儿可真是误会一场,郎君回来已悉数告知于我,早知如此,万万不能让大哥大嫂在外头住一宿。”
  有些人生来容易蹬鼻子上脸,譬如朱坌,见这位弟妹好生相迎,只当是长兄的权威发挥作用,只差从鼻子里哼一声,好摆出那大老爷的款来。
  朱坌的嫡妻杨氏却比他圆滑许多,忙往丈夫胳膊肉上拧了一把,笑语可亲的说道:“弟妹这叫什么话?一家子骨肉用的着这样生分么!”
  楚瑜笑了笑,望向她身后那几个腼腆的儿女,“嫂嫂把侄儿们也都带过来了?倒不怕路上辛苦!”
  辛苦怕什么,多个人多张嘴呢。杨氏明知她暗含机锋,依然腆着脸道:“亲戚们多年不曾来往,总得让他们见见叔叔。”
  这才是真实目的吧,见面礼总是得要的。楚瑜微微笑着,让望秋捧着一个翡翠缠枝拖盆出来,红袱之下,是三分成色极好的金锞子,分量亦是十足。每一个少说也有一两,总共起来,足足值得三十两白银,比他们在济宁一年的出息还多呢。
  仅昨儿那二两银子的赏封就让杨氏大开眼界,更别提今日这样大的排场,连朱坌的一双牛眼也微微睁大。
  杨氏喜不自胜的收下,脸上都能笑开花来,连连说道:“弟妹你也太客气了……”
  这手笔在楚瑜看来本不算大,不过妇人的心胸却比她想象中更小,到底是浅门浅户的出身。
  杨氏将金子揣进荷包里,又催促几个孩子上前,“婶娘赏你们东西,怎么不晓得道谢呀?”
  孩子们尚处在天真烂漫的年纪,自然不懂得大人的处世之道,且楚瑜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陌路人,如何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亲切来,只扒着母亲的裤腿不肯说话,一双眼睛却好奇地朝楚瑜张望——这位夫人长得美,穿的又好,和他们从小所见多不一样。
  杨氏恨铁不成钢,只得胡乱抓了抓孩子的头,向楚瑜抱歉一笑。
  楚瑜并不介意,态度雍容亲切的道:“都叫些什么名?”
  “那一个大点的叫大郎,居中的是二郎,最小的一个还没起名,我们都叫她朱姐儿。”杨氏有些羞惭的道。小镇人家时兴起贱命好养活,可管不着什么寓意不寓意,动听不动听。
  楚瑜本来也没认真把这家人当成亲戚,名字简单一点反而好记,因此并不取笑,只道:“嫂嫂们远道而来一定饿了,还不到传膳的正点,不如先到花厅用些点心吧。”
  朱杨二人无不从命。
  点心都是早起便弄好的,放在蒸笼里热一热,呈上来仍是白气腾腾。有蟹肉芙蓉酥,白玉霜方糕,水晶丸子,酿米团,满满当当的排了一桌子。
  杨氏不由咋舌,“这么丰盛呀,正餐都吃不了这么多呢!”
  话音才落,几个孩子已经不顾形象大嚼起来,腮帮子撑得圆圆滚滚,像一只鼓起的风帆。
  那最小的一个干脆用两手抓着蟹肉包子狼吞虎咽,沾了满嘴的油。杨氏忙将她那只脏手打落下去,叱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娘从前是怎么教你的?”
  为了省点肚子,等待晚上的大餐,她有意的压抑住胃口,也是为了保持形象,偏偏这几个混账儿女一脸馋相,生生把她的脸都丢尽了,好像他们一家子是来打秋风一般——虽然事实正是如此。
  杨氏有些不好意思。
  楚瑜温和的笑道:“让他们去吧,小孩子知道什么,后厨里多的是。何况这些点心都还是极次等,论起口味精细,比宫里的御膳房差远了。”
  杨氏正叼着一只水晶虾饺,听了楚瑜这句话险些连舌头咬掉,就这滋味还不算好呀?真不知京城里这些公府小姐是吃什么长大的,想必顿顿人参燕窝都没个足厌。
 
 
第50章 
  楚瑜见桌上的糕点已吃得七七八八, 命人换上时令鲜果来, 因南嬷嬷正朝后院走去,便唤住她道:“嬷嬷,灶上还炖着一锅法姜紫鸡汤,你若得闲,烦请您端过来。”
  南嬷嬷只做充耳不闻,甩了甩手便走出去。
  楚瑜只得另叫了一名仆妇。
  杨氏见状却替她不忿, 插手道:“弟妹你也太好性了,怎么能让下人踩到头上去?我们家从前阔的时候也请过几个丫头, 从来是说一不二, 没一个敢像这样摆架子的。”
  她原以为楚瑜是公侯家的小姐,必定规矩严厉, 如今一见之下,却觉得这位夫人太过软弱了些,连个老奴婢都宾服不住, 心下难免有些看轻。
  楚瑜无奈道:“嫂嫂你初来乍到, 不清楚府中的情况, 这位老太太是我过门以前, 相公特意请来料理家事的, 听说从前在宫里当过差,差不多的人家都得敬她三分, 何况我这个新媳妇呢?”
  杨氏对这话半信半疑, 再怎么厉害,怎会连主子的吩咐都不听?不过她到底是新来的客人, 许多事不便深问,笑一笑便算了。
  饱餐了一顿小食,楚瑜命人送他们去客房安置,一壁关切的问道:“嫂嫂可有自带的被褥,若不然,我让人送几床新的过来。”
  杨氏的确有铺盖随行,寄放在客栈里,不过都是些旧不拉几的东西,怎好意思搬出来丢人献丑?她红着脸点点头,应允了这位东道主的美意。
  须臾楚瑜去后,杨氏打量着屋中精巧的陈设,连连称叹不已。那绡金帐子一尺少说得要百文钱,还有博古架上的白玉瓷瓶,杨氏细细抚摸上去,喃喃道:“这件东西恐怕百十两银子都拿不下来呢!”
  “你又知道了?”朱坌冷嗤道。相较于妇人的肤浅,他自来到这院落以来,更多了种自惭形秽的恼怒。想不到朱墨这小子福大命大,非但没在雪地里饿死,居然在京城这居大不易的地方硬闯出一番名头来。两相比较之下,岂不显得他这位大哥无能?
  他伸手要摸一摸那玉瓶,杨氏忙一巴掌将他胳膊打落下去,呵斥道:“这玩意儿值钱的很,你粗手笨脚仔细砸坏东西,咱们做十年的苦工都还不起呢!”
  她虽是一片好意,这话却不好听,摆明了说自家男人无用似的。朱坌的脸沉下来,越发使起性子,“我还偏砸了它!朱墨那小子再有钱又如何,我毕竟是他哥哥,就算砸烂一两样东西,他还敢找我算账不成?”
  “你疯了!”杨氏忙将瓷瓶揣在怀里,吃惊的看着他,“咱们是来认亲的,可不是来结仇的,你这样莽莽撞撞,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女人的心思毕竟细腻许多,杨氏深知凡事要想长远,不能只顾一时。朱家这样豪富,即便从指缝里漏下一点,也够她下半生享用不尽的了,可是她当然不能满足于此,人要志向长远,耐心打好关系,说不定她几个儿女都能在京中寻一门好亲事,往后她便是官家太太,还愁没有人来巴结不成?
  做丈夫的虽然愚笨,好在还肯听劝。经过杨氏一番谆谆教诲,朱坌终于承认,自己太过浮躁,往后该事事以妻子的主意为先。
  杨氏这才满意,拨开他的头发,将一只苟活的虱子用力压扁,指尖留下一道浅浅血痕。她用帕子轻轻揩去,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回多亏你那个在安王府当差的老乡,多年不见他回来,孰料给咱们带来这等大喜事。要不,咱们也不会巴巴的从济宁赶来。”
  朱坌纳着闷道:“我也奇怪,平常他和咱家也没什么来往,这回倒突然热心起来。”言语之间,似乎那人不怀好意。
  杨氏点了点他的耳朵,笑道:“怎么没好处?你傻呀,咱们发达了,他不是一样跟着沾光。他在安王府不过是一个看门的底下人,你那弟弟可份属三公九卿之列,往后怕是他来仰咱们鼻息呢!”
  见丈夫似有所悟,杨氏又谆谆教诲道:“所以啊,你别一来就摆出做哥哥的谱来,事情闹僵了吹亏的也是咱们,好好的哄着这一家子,往后好处多着呢。莫说咱们一家子不用愁,就连大郎、二郎、朱姐儿他们几个也有用不着咱们操心,自有人来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杨氏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悠然神往,俨然做起阔太太的梦来。
  朱坌嗤道:“我还得哄着他?”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做哥哥的还得看弟弟脸色,从来没听说这种事情。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杨氏不屑的瞥他一眼,“懒得和你多说了,总之你别给我胡来,坏了大事,休说是我,几个孩子也得恨你。”
  说罢,自领了大郎二郎往外头顽去。
  *
  两口子原盼着早早和兄弟见面,谁知到了用晚膳的时节,还是不见朱墨归门。楚瑜笑道:“别理他,看样子不到月上枝头是不会回来了,咱们且吃咱们的。”
  晚饭固然也是一样的丰盛精美,可杨氏不免多存了一样心事,连那据说有美容补颜功效的猪骨鱼翅汤都喝得勉勉强强——其实也没什么好喝,两者的味道都颇淡,喝起来跟嚼白水似的。
  楚瑜偏偏问道:“滋味如何?”
  吃人的嘴软,杨氏哪敢说出半个不好,忙陪着笑脸道:“可口极了,恨不得连舌头都化掉。”
  楚瑜露出满意的表情。
  用毕晚膳,杨氏又蹉跎了一会儿,因几个孩子犯困打盹,才不得不领他们回房休息去。
  楚瑜在戌时三刻才盼到朱墨姗姗归来,月亮已在天上挂了大半天了,她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我让成柱将那张条子递给你,你有没有接到?”
  朱墨苍白而英俊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我要是没收到,怎会回得这样晚?”
  原来楚瑜知道他对这对兄嫂心怀龃龉,未免见了面引起不痛快,特意允他在外多逗留些时候。
  楚瑜站定了望他片刻,见他沉静眼中微有倦容,一时大胆发作,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朱墨强韧的腰身,嘀咕道:“你不知这位嫂嫂有多聒噪,两人又都是一样的厚脸皮,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楚家的小姐教养良好,个个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可不能胡乱骂人呀!朱墨摸了摸她垂在耳后的乌发,笑道:“那你还让我晚些回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楚瑜在他背心挠了挠,很是正义凛然的道,“我受点累,你才能得到清闲么?”
  看得出,小姑娘是在竭力的帮他减少些麻烦,虽然不见得有用,朱墨还是欣然接纳,“辛苦你了。”
  楚瑜像得了师傅夸奖的学生般,兴奋得陶陶然,她稍微踮起脚尖,在朱墨英挺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幸亏走道中的光线昏暗,又没丫鬟仆妇看着,她才能这样厚脸皮。
  朱墨却是经不得挑逗的人,楚瑜才松开环住脖子的手,他立刻低头吻过来,那条无孔不入的舌头亦灵巧的撬开楚瑜牙关,强势的攫取她口腔中的空气。
  待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放开彼此,楚瑜才想起问他,“用过晚膳不曾?”
  她可不想朱墨因为避难而饿着肚子。
  “用过了。”朱墨却又答非所问的道,“你是不是才喝了一盅冰糖雪梨饮?”
  “你怎么知道?”楚瑜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尊神祇。她几乎怀疑朱墨会相卜之术,能够算无遗策。
  “尝出来的。”朱墨眼里含着促狭笑意,还伸舌在唇匝细细舔了一周,仿佛在回想那又凉又甜又滑的滋味。
  楚瑜脸上红成了小太阳,早知如此,她应该事前用青盐漱个口才是,如今又被朱墨拿捏到了取笑她的资本。
  她扭扭捏捏的样儿在眼前的男子看来显然十分好玩,他仗着身量高大,打横将楚瑜抱起,任凭她怎么厮打也不松手。
  楚瑜连大声喊叫也不敢,她太看重颜面,比起让人撞破闺房秘事,还不如由着朱墨任其所为呢——她想朱墨或许就是了解这一点,才能将她吃得死死的。
  今晚上朱墨破例只折腾了她一回,或许是为了让她留着力气说话。楚瑜翘起一只腿,搁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小心的在晶莹雪亮的指甲甫上涂上一层薄薄的凤仙花汁,顺便将今日与杨氏谈话的始末一字不漏转述给他听。
  朱墨脸上毫无变化,他对于这家子的认识,当然比楚瑜更加深刻,楚瑜不用担心他会被奸人言语蒙蔽。她在朱墨肩胛骨上轻敲了敲,“你是怎么想的?不如还是给你哥哥一大笔银子,打发他们走便是了。”
  舍财免灾,反正朱墨从来不缺银子。
  她的想法虽然乐观,朱墨却不这么认为,他轻轻笑道:“我只怕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尝过了骨头,还惦记着更多的肉。”
  倒也是,不过若任由他们予取予求,只怕会更加索求无度,即便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挥霍的。楚瑜想了想,拍着胸脯道:“这事就交给我吧,保准不让他们将你朱家的家底搬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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