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轩提议:“咱们聊天吧,做一圈自我介绍,对面那位靠墙的朋友,你是昨夜凌晨来的?”
那位朋友留着较长的头发,可能走的是日系风格,琐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头发烫成了微卷的浅棕色。他名叫杨广绥,皮肤很白,裹着被子,悻悻然接话道:“我昨晚凌晨两点进门,吵没吵醒你们?”
赵云深摆手:“没,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杨广绥立刻下床:“现在你们都醒了是吧?我要收拾东西了!”他这句话,像是一种严肃的领地宣告,来势汹汹。
赵云深披着浴巾,偏了一下头,专程看他。只见,杨广绥同学从行李箱里掏出底座、伸缩杆和人体骨架,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拼好——那具人体骷髅高约175厘米,从头骨到趾骨,每一寸都雕琢精细,极其逼真,赵云深离得近,刚好与骷髅对视。
杨广绥又挂起一面镜子。他和赵云深说:“学医做人,要看穿表皮。”
赵云深虚心请教:“撕开皮肤看骨头?”
杨广绥抚摸了一下骷髅的脑门:“不在乎外表,平等对待每一位患者。”
旁边的邵文轩忍不住问:“杨广绥,你不在乎外表,为什么要烫头发?”
杨广绥被他问住,迟迟没作回应。邵文轩还抬起手,将一撮卷毛拢在掌心,掂啊掂的:“哇,好有弹性。”
杨广绥笑道:“我特别了解皮肤护理和头发护理。”
赵云深随口问他:“了解那些东西做什么,专门搞整形美容?”
杨广绥双手扶住赵云深的肩膀:“你看出了我的梦想。”又仔细端详赵云深的脸:“你这样的,很优秀了,不用再做整形,但你可以介绍一些认识的朋友。”
赵云深应和道:“行吧,我多注意谁有需要。”
杨广绥郑重地点头。
赵云深换了件衣服,跟三位室友去食堂吃了顿早饭,又在附近转悠一圈,买了一袋水果,晃到了女生宿舍2号楼。他并不清楚女孩子几点起床,再一看表,早晨八点多了,她们应该醒了。他就一个人踏进宿舍,却被宿管阿姨拦下,问他:“你找谁呀?你是学生亲属吗?”
赵云深非但没有止步,还从阿姨的名册上翻到了许星辰的宿舍号。他三言两语蒙混过关,跟着几位送行的家长走向了楼梯。
许星辰的宿舍号是520,谐音很有趣,大概是“我爱你”。
赵云深路过520的门口。房门没关,敞开了一半,他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睡醒了吗?我看见我喜欢的男生在外面。”
女孩子的室友们惊呼:哎呀,你没看错,外面真的有男人!叽叽喳喳的交谈此起彼伏。赵云深侧倚着墙壁,立定片刻,许星辰便从寝室冲出来,喊他:“赵云深!”
赵云深将一袋水果递给她:“学校超市的货架全空了,只剩几个苹果和香蕉,凑合着吃吧。”
许星辰感到惊讶,不可置信,最后兴奋地推了他一把:“你找我干什么?”
赵云深告诉她,周五晚上,他们医学院有一场迎新晚会,零食饮料都很好吃,还有一些现场小游戏,问她愿不愿意参加。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临走前,她还快乐又热烈地拥抱了他一下。持续时间仅有两秒,或者三秒,短暂到赵云深来不及体会。
*
周五晚上,许星辰尝试了一下高跟鞋。鞋子是姑姑送她的,七厘米的裸色高跟,很合脚。她身着一件米白色短裙,反复询问室友:“我看起来什么样?”
室友王蕾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赞叹道:“校园清纯小美女。”
另一位室友说:“我要是男人,立刻就把你按在墙上亲。”
许星辰张开双臂:“来吧,吻我,我不反抗。”
王蕾走近,搂着许星辰的细腰,教训道:“星辰,你这样可不行,必须矜持。”
许星辰猛点头:“我懂我懂。”说着,她便推开王蕾搂腰的手,脑袋低下去,娇羞地搓起了手心。
另一位室友点评道:“要不你再把裙子撩短点儿?”
王蕾如慈母般制止了这种行为:“不行,我们星辰的裙子已经很短了,再短一寸,赵云深会觉得她不矜持。”
许星辰无所谓道:“他早就不觉得我矜持了。”
王蕾道:“为什么?”
许星辰定了定神,勇敢地说:“我在他们宿舍里……啊,不对,高考完,我就向他表白了。我想着,他要是拒绝了我,我也不难过,反正我才十八岁,人生还很长,我老公可能在未来等我。”
“好样的!”王蕾为她打气,“胜不骄,败不馁。”
许星辰颔首并握拳。
傍晚七点,许星辰按照约定时间下楼,赵云深已经在等她了。相比于许星辰的万般庄重,赵云深明显随性许多,但是许星辰见到他的那一刻,仍然眼前一亮。月色和路灯的照耀下,他似乎更好看了。他适合被明亮的光环笼罩。
许星辰随他走路,开心道:“我第一次和男同学单独出去玩呢。”
高跟鞋不稳,许星辰晃了一步,抓紧赵云深的手臂。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路:“你也是第一次穿这种鞋。”
她说:“对呀对呀。”
她一向不会词穷又冷场。可是今晚,她和赵云深拉着手,语言功能暂时性地丧失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左手掌心。她甚至不记得一路上走过哪些地方,只记得夜风柔和,蝉鸣声浅。
医学院为新生准备的晚会开设在一间最大的活动室。许星辰刚一进门,便闻到蛋糕的奶香、橙汁的甜味,不过室内光线特别昏暗,她一时没瞧见零食都在哪里。
她很肯定地感叹:“是巧克力蛋糕和蓝莓软糖的味道!”
赵云深松开了她的手。
许星辰没跟上他。她绕向一张方桌,立刻有一位男生按住她,让她坐在椅子上,还问:“你是哪个系的?口腔医学?临床医学?”
许星辰也不知道他们会计系能不能参加,她正在思索时,那位男生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李言蹊,是你的研究生学长。”他伸出右手,与许星辰交握。
许星辰立刻应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言蹊吗?”
李言蹊专注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言蹊的外表很出色。他和赵云深分属两种不同的类型,作为颜值担当,撑起了今晚的医学院聚会场面。
方桌四桌都坐满了人,对面还有看客调笑:“我们班最帅的学神,铁树开花了。”李言蹊没否认,又开启一罐可乐,递到了许星辰的手里。
他们正在玩一局桌游,许星辰莫名其妙地加入了,她精通各种游戏,以一敌五,快速战胜了在场的所有对手,赢得三枚游戏币。
她问李言蹊:“李学长,这个游戏币有什么用?”
李言蹊温柔地回答道:“你现在去赢游戏币,午夜十二点能换奖品,第一名的奖品是《格氏解剖学》、《临床应用解剖学》以及医学院全套教辅材料,第二名的奖品是Kindle,第三名是苹果耳机。我们活动室一共有十九种游戏,我是桌游的庄家……”
许星辰欢喜道:“我明白了!如果我赢了足够多的游戏,第一名的奖品就属于我。”
李言蹊和她击掌:“你一进门,我当场就猜你一定是第一名。”
许星辰疑惑地问:“为什么?”
李言蹊挑起她的下巴:“你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稍微摩挲她的皮肤,柔嫩光洁,年轻而富有弹性。当他俯身向前,仍然瞧不见许星辰脸上的妆感。她没化妆,她天生丽质。
他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同样的问题重复两次,便充满了戏剧性,就像童话中的灰姑娘参加晚宴,迟迟不愿把自己的真名告诉王子。
许星辰没回应他。她从他的手下躲开,跑向了隔壁的牌局。她的外表人畜无害,作风却像一个地狱杀手,所到之处,搜刮一片游戏币。
四周的窗户都被窗帘盖严,密不透风。灯光被调节成半明半暗,赵云深端着一块巧克力蛋糕,挺不容易地找到了许星辰。她还沉迷于麻将局,告诫他:“你千万不要打扰我,我快胡牌了。”
她往椅子里面坐了坐,随身背包里叮铃咣当一阵轻响。
赵云深问她:“你带了多少硬币?”
许星辰将背包往桌面上一摆,撕开拉链,当场炫富:“是我赢来的游戏币。”
她拍了一下赵云深的大腿:“保管帮你把那一套专业书带回家。”
麻将桌周围的三个人都笑了。其中一人还是赵云深的室友王滦,王滦感叹道:“赵云深好运气啊。”
赵云深将蛋糕搁在一旁,低声道:“记个书名,去图书馆借几本就行……”
他后面的话,许星辰没听清。因为她胡牌了,她马上推倒麻将,面朝着庄家:“运气来了挡不住,我赢了。”
庄家认栽。
许星辰起身,但被赵云深拉走了。他将她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她还嚷嚷着时间宝贵,她的松懈,将是第二名的进步。赵云深往她手里塞东西,止住了她的声音,她低头细瞧……是一把蓝莓软糖。
赵云深站在她面前:“活动室的糖都发完了,我出去一趟,在校外超市买到同款。”
许星辰剥开糖纸,道:“你也吃一块。”
赵云深低头,挨近了她。然而当他离得足够近,他发觉,馨香来自许星辰,而非那一块软糖。她唇色粉嫩,触感柔软。他右手握紧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面,轻吻她的嘴唇。她没动,他持续不断地试探,左手紧贴她的脊背。
许星辰心跳剧烈,血液从胸腔涌上了大脑。她能感觉到赵云深手心的温度,好像她是什么医学器材,正在被他认真研究。
第6章 蜕变
赵云深停下来,左手扶住了墙面。他和许星辰的温存就像春天的一场梅雨,时断时续,连绵不绝。他仿佛喝醉了酒,心间燥热,面上带笑道:“你什么感觉?”
许星辰恍惚道:“感觉啊?”
赵云深提供了一些选项:“喜悦开心兴奋愉快?”
许星辰略作迟疑,才说:“也不完全是高兴啦,我的脑袋炸掉了。我现在跟你聊天,还能说清楚一两句话,但是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考试前不能和你接吻,否则我一定会考零分。”
赵云深却反驳道:“也不一定吧。我多亲你几次,习惯了不就好了。你这么不习惯,那是应该加强锻炼。”
许星辰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赵云深将她的发丝往后拨弄。他靠近她,抵在她耳边问:“心跳快么?”
他离开活动室之前,曾经回头望向了许星辰,只见她与一位研究生学长坐在一块儿,谈笑风生。那画面十分融洽和谐,但在赵云深看来,倒是有几分碍眼。他觉得许星辰没吃过亏,所以胆大包天,游荡于校园,谁都敢惹。
许星辰还告诉他:“我心跳快得要炸了。”
她问:“你呢?”
赵云深站在角落里,倚着冰冷的墙壁:“你过来自己听,我跟你形容不好。”许星辰便将脑袋凑近,侧脸贴住了他的胸膛,她咬唇道:“我没听见……”
赵云深只能铺了个台阶:“我胸腔的骨头和肌肉长得太厚。”
许星辰就用手掌感受了一把。她一会儿抚摸,一会儿按压,念念有词道:“这是胸大肌和胸小肌吗?”
赵云深头往后仰,“砰”地撞到了墙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别啊,”许星辰鼓励他,“你将来是要做医生的,你不能不懂人体构造。”
赵云深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我了解男人的身体。”接着又说:“大三上学期必修妇产科。我将研究……”
许星辰当场戳穿:“可是,你的电脑桌面上,那个最醒目的文件夹里,不是放了一堆日本电影吗?你应该也见识过女人的身体吧。”
赵云深再一次搭扶许星辰的背部。他顺着她的脊骨往下轻抚,低声如呢喃道:“看见和碰见的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他不知为何,总是贴在她耳边说话:“我老早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香?嗯,为什么?”
许星辰飞快回答:“可能因为我出门前洗了澡。”
他又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音很嗲?你跟别的男的讲话也这样?”
许星辰并不承认。她正要辩论一句,不远处走来了另一位同学。她赶忙推开赵云深,间隔一米距离,还用双手抚平了褶皱的裙摆。
许星辰虽然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孩子,但她也是要脸的人。私下里,她再怎么跟赵云深胡闹都是可以的,但他们眼下毕竟还是在活动室——公共场所,言行举止都要注意。
来人正是李言蹊,那位研究生学长。
李言蹊说:“我还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的桌游少一个人,目前六缺一,你快来参加,游戏币都给你准备齐了。”
许星辰跟着他跑:“有人比我挣得多吗?”
她所说的“挣得多”,仅仅是代指游戏币。但是李言蹊听了这话,故意曲解道:“整个活动室里,就属你挣得最多,最富裕,最有前途。”
他百折不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袒露:“我叫许星辰。”
李言蹊伸出一根食指,立在左手掌心中写字:“许诺的许,满天星辰的星辰?意境很美。”
许星辰朗声一笑,与他互吹道:“还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更胜一筹啊。”
李言蹊面带微笑,转身,瞥向了后方的赵云深。他对赵云深有些印象,好像是大一年级的临床医学新生,同样选择了八年制的本博连读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