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黯淡,赵云深的神情不甚明晰。他追上来,挡在许星辰的左侧,与李言蹊搭话道:“你是……”
李言蹊介绍道:“本校研究生。”
赵云深问他:“外科还是内科?”
李言蹊笑道:“等我工作了,我会选外科。我动手能力比较强。”
许星辰顿时来劲:“外科医生吗?是那种拿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吗?”
她原地蹦了一下,幻想多年之后的赵云深——穿着白色衣服,握着锋利的手术刀,执行精细的操作,每天奋战在第一线救死扶伤,她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天哪,真是太帅了。”
话没说完,许星辰就坐在一张桌子边,参与最后一场桌游争夺战。她将赢来的游戏币装好,跑去领奖台那里咨询,她发现,登记在册的玩家里,游戏币最多的那个人也不及她的三分之二。
到了午夜十二点,主持人公布最终结果,许星辰毫无悬念成为第一名。她率先为自己鼓掌,凝视着一大摞的专业书,发表获奖感言:“我以前在台上领奖,都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么开心的!我高考超常发挥,这才考上了我们学校,那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和今天获奖类似啦。”
主持人是研究生院的一位师姐,也是本次活动的总负责人。她笑着开口:“我们最开始准备的时候,第一名的奖品并不是专业书。后来学院的领导听说了晚会,就给我们拉赞助,计划也变了,我还担心呢,小学妹和小学弟们见到第一名的礼物是专业书,会不会不愿意参加了呢?还好啊,许星辰同学就做了个榜样!”
师姐满怀一腔热血道:“今天在场的同学们,最多的还是新学生。你们踏入了本校的医学院,也代表你们踏入了全国排名前十的医学院,我祝大家都能顺利毕业,完成医学生的誓言!”
她将话筒递给许星辰:“许星辰同学,你带我们念一遍誓言,作为今晚的聚会收尾。”
许星辰一瞬懵然。
什么是“医学生誓言”?
她望着人群,搜索到赵云深。
赵云深已经从地上捡起一块牌子,举得很高。许星辰心领神会,念出那上面的字:“我志愿献身……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台下的同学们跟着振臂高呼。场面之宏大,许星辰未曾料到。
师姐被大家的精神所感动,接话道:“我们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讲到后来,她已是双眼含泪,略带哭腔。
许星辰并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许星辰拖着一大箱的书本,跑向赵云深。这时,她才听到周围有人讲:那位师姐的父亲也是一位医生,曾担任肺科医院的主治医师,但在2003年非典抗战中殉职了。
*
回去的路上,许星辰心情复杂。
赵云深没有来时的轻松。他怀抱着纸壳箱,箱子里装满了教辅资料。
许星辰问他:“你将来想做内科还是外科?”
他说:“外科。”
许星辰嘀咕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或许是因为箱子沉甸甸,赵云深一反常态地规划未来:“比起动脑,我更擅长动手。大医院竞争激烈,还要写几篇论文,学术与技术都得加把劲。”
许星辰拍一下他的肩膀:“才貌双全的赵医生。”
赵云深却道:“你要说我的才能,那还是八字没一撇。”
许星辰挠了一下头:“我跟你是八字有一撇了吗?没有就算了。”
赵云深停步。他站在女生宿舍2号楼的门口,低头看着许星辰,纸壳箱与教辅书还挡在他们之间。许星辰忽然紧张,非常害怕他会说: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我今晚跟你闹着玩呢……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事实上,他将箱子放下来,轻轻踢了一脚,反问她:“你是想跑还是怎么?”
许星辰立马表态:“我没有甩你的意思啊。”
赵云深弯腰将箱子捡起来:“可以。”又问:“你喜欢吃蓝莓软糖是吧?从明天起,我每天带糖。”
许星辰扭捏道:“不用啦。我不想长蛀牙。”
她提出另一个要求:“你每天和我见一次面就行了。我很容易满足,要求也不高的。”
赵云深淡淡一笑:“行吧,你再站过来点儿。”许星辰便挪近几分,他俯身亲她的额头,动作很不顺畅,显得比较青涩。周围还有别的学生路过,瞧见女生宿舍门口的亲热,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许星辰和他告别:“我们……明天见?”
他点头。
她笑道:“再见!”说着,她冲进女生宿舍的大门。
赵云深原地站了几分钟,抱着箱子返回男生宿舍。
*
今晚的许星辰心跳过速,脸颊潮红久久不退,莫说她自己,就连她的室友也察觉了不对劲。
室友王蕾正在看电影。笔记本电脑摆在书桌前,音量调得不高不低,播放着张曼玉和王祖贤主演的《青蛇》。此时,电影正接近结尾,婉转的女声念道:“姐姐常说人间有情,可是情为何物呢?”
王蕾入戏,抽出餐巾纸擦脸:“唉,情为何物呢?”再一扭头,望见了许星辰,王蕾精神抖擞道:“你跟你们家赵云深做什么去了?”
许星辰换了一双拖鞋,兴致勃勃道:“参加聚会。”
王蕾拍掌:“不仅是聚会吧,你这张小脸通红的。”
许星辰架不住室友的再三逼问,直说赵云深现在已经是她的人了。从此,只要有她一口汤喝,就不会亏待赵云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出现的医学生誓词摘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医学生誓词》(1991年颁布)
第7章 精进
赵云深正式成为了许星辰的第一任男朋友。
刚开学的那一个月,许星辰走路有点飘。
王蕾问她:“你找个那么帅的,心里有压力吗?”
“没有啊。”许星辰回答。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使劲捏拢了五指,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话时,正与王蕾一同走向女生寝室。
忽然有人靠近,搭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扭头,就撞上赵云深的视线。他背着书包,与他的室友们站在一起,似乎是准备去上课了。许星辰略感羞愧,因为她刚才与王蕾的对话很可能被他们听见。
果不其然,赵云深问道:“你要回寝室吗?”
许星辰展颜一笑:“是呀。”
赵云深又问:“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许星辰脱口而出:“看动画片啊。”
赵云深便双手揣兜:“我们有三节《系统解剖学》的课,专门讲人体,比动画片生动刺激得多了。”
许星辰松开了王蕾的胳膊,就像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不声不响地开始跟着赵云深走路了。那厢的王蕾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许星辰,你要听他们医学生的专业课吗?”
许星辰去意已决,挥手与她告别。
王蕾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道:“那可是解剖学,你是一个见血就晕的软妹啊。”
王蕾抱怨的声音太低了,许星辰压根没注意。她只听见,赵云深慢悠悠道:“你还真要跟我上课?拴得这么紧,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星辰哈哈一乐:“我刚才瞎讲着玩的。我喜欢你,就会鼓励你,给你充分的自由,天高任鸟飞,让你永远记住我的好。”
赵云深的另外三位室友都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室友杨广绥说:“许星辰,你还有单身的亲姐妹吗?介绍一下。”
“没啦,”许星辰如实道,“不过我有一个大表哥,经常照顾我,对我特别包容。如果你对性别要求不高,我就亲自把大表哥介绍给你……”
杨广绥立刻拒绝:“那就免了吧。”
赵云深揽住杨广绥的肩膀:“多认识几个人,你也不亏。”又转头与许星辰说:“寒假我们一起回家,我将拜访你的表哥。”
杨广绥狞笑道:“呦,云深,看不出来嘛,这么早就想着要讨好大舅子了?”
赵云深坦荡地走在前方:“这算哪门子讨好?我是听许星辰说,她表哥关照过她……”
杨广绥猜测道:“你就要去帮人道谢?”
赵云深微微摇头,但他没继续和杨广绥讲话。因为许星辰待在他旁边,与他聊天:“我能在你们专业课上写高数作业吗?我不能看动画片了,书包里只有一册作业。”
赵云深条理清晰地分析:“随便写。你周围肯定都是记笔记的人,他们不会关注你。”
许星辰信以为真。
然而,当她坐在阶梯教室里,充满仪式感地摊开《高等数学》,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状态。倒不是因为她厌学,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解剖学》的教授采用PPT播放了一段视频。
偌大的屏幕中,人体腹腔被切开,隐约可见各种鲜血淋漓的器官。
这时,教授突然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暂停键,轻轻握起了一根教鞭,指着PPT上的画面说:“同学们,经过几周以来的学习,我已经带着大家认识了人体的运动系统,包括肌肉、骨、关节。上周五的课堂中,我们进入到了消化系统的学习,现在,我来请一位同学,给我指出大肠、小肠、胃、肝的位置。”
教授说完,视频继续播放,相继出现了A、B、C、D四个区域划分。
许星辰凝视片刻,觉得她的肝好痛。
她呆滞而惶恐的目光,吸引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说:“第五排穿浅灰色衣服的女生,请你来回答问题。”
许星辰像是被人一斧头劈在脑门上,猝不及防又茫然地站了起来。她的高数书还没来得及收走,她成为了全系学生的重点关注对象。
正当无助时,赵云深写下了标准答案,摆在许星辰的眼前。她连忙低头,念道:“A是大肠,B是胃,C是肝脏,D是小肠。”
教授叹了口气:“你坐下来吧。”
许星辰很奇怪:“我回答得不对吗?”
前排的同学说:“对的呀。”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教授便开口道:“无论你们去了哪个科室工作,基本功不能落下。你们将来救治病人,连人体构造都记不清,那不是庸医是什么?”
讲台下寂静无声。
许星辰总算明白:赵云深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将纸条念了出来。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没逃过教授的火眼金睛。教授认定许星辰是医学院的同学,上课不认真听,下课也不复习,便有了一丝失望。
许星辰小声道:“我的内心为什么会有羞愧感?我不学医啊。”
赵云深指尖旋转一支钢笔:“下次还是不能带你来上课。”
许星辰做贼般低下了头,拽过赵云深的教科书。她又一次惊呆了,天哪,好多笔记啊。在她的印象里,男同学基本都是不怎么记笔记的,他们上课就带个脑子,光在那儿坐着听,动眼不动笔,像是一帮电子记录仪。
赵云深的严谨态度打动了许星辰。
下课铃响后,许星辰问他:“你咋这么认真?”
“你非常辛苦地给我挣来一箱辅导材料,”赵云深摸了几下她的头,“我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让你的辛苦白白浪费。”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很正派地目视前方。
而且,他掌握不好手上的力道,那摸头的动作,就像是要将许星辰的脑袋往下按。许星辰确实没扛住,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桌面,前排的同学们都惊讶地回头了。
赵云深的室友杨广绥还问:“咋地了?赵云深,你媳妇儿不认识大肠小肠,你就把人按在桌上认错吗?”
许星辰摆手道:“不不不,他就是控制不好力气。”
杨广绥花容失色:“赵云深,你对女孩子下手要轻。鼻子什么撞坏了,还得找膨体和软骨之类的材料再垫起来……”
赵云深为自己辩解:“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对女人动手。”他挑起许星辰的下巴,他看着她,缓缓问道:“磕没磕疼你?”
许星辰望着他的双眼,只觉他的瞳仁幽深,映着属于她的模糊倒影。她感到额头烫了起来,呼吸急促,被他碰到的地方酸软得几近麻木,那症状如同突然发烧,诱因是赵云深,病因也是赵云深。
许星辰支支吾吾地辩解:“完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破坏暧昧的气氛,指出他的口误:“你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会对女人动刀吧。将来你肯定会遇到一些女患者,你要掏出手术刀,切割她们的肉体,血溅出来,喷射到无影灯上,像是老师PPT上放的视频。”
赵云深皱了一下眉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听了你的形容,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许星辰坐得更近,与他一同探究:“哪里不对劲呀?”
赵云深沉思道:“我脑补的画面是《电锯惊魂》的桥段。”
许星辰猛地一拍桌子:“你平常喜欢看鬼片和恐怖片吗?”
“偶尔看看吧,”赵云深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我收藏了不少战争片,尤其是一战和二战。我笔记本电脑里也有备份。你就别问我要了,电影场面很惨,特别暴力血腥,你看了八成要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