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陈衣归
时间:2018-11-13 11:58:29

  大二,叶卿跟程晚彻底失去了联系,没有争吵,没有不和,没有劈腿,只是异地关系消磨光了她的安全感,打败了一切。
  分手那天,叶卿好像没有悲痛到很严重的程度,他一个人喝了会儿闷酒。
  好像也是那一天,妈妈打电话来告诉他,周访先结婚了,和他见过的那个卫生兵。
  ——
  叶卿从梦中惊醒过来,他身上多了一条毯子。
  掀起毯子,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打了电话给李群。
  李群赶到,叶卿却立即开口问道:“程晚呢?”
  “她去吃饭了。”
  叶卿看时间,是饭点了。
  “要现在找她来吗?”
  “没事,不用。”
  上午开了个大会,估计她也累了。
  长长的回忆让他拧着眉将脸埋于掌心。
  李群体贴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卿说没事。
  正好这边李群刚刚解决完了买地的事情,把地契合同给叶卿过了目。
  叶卿草草看了一遍,签了字。
  “对了叶总,项目在东京那边上市大概就是这个月的事了,您得安排一下行程,抽空过去一趟。”
  叶卿懒散地说:“你帮我安排就行。”
  他扶了扶额头,无奈道:“说了很多次不要用您这个字,把我都喊老了。”
  李群讶异了一下,他看着叶卿。
  叶卿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笑了笑。
  李群抓抓头发,咦,怎么觉得叶总最近变可爱了。
  他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觉得神清气爽。
  碰到一个赶过来的女生,李群以为是来面试的,可女生直直地冲着副总办公室来了。
  走得还挺急。
  女生个儿挺高的,简单的黑色呢大衣坠到膝盖,脚上穿了一双短款系带马丁靴。
  中长发,没有烫染,没有仔细打理,挺素。
  脸上不抹粉底液也很白,涂了淡色口红,也挺素,看着像学生。
  她问李群:“叶卿呢?”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叶总现在正在休息,您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先去我们……”
  女孩挺不耐烦:“我急。”
  “急的话也请您稍等片刻,叶总这个点是不方便接待客人的。”
  “几点能见?”
  “两点。”
  她看表,才十二点半。
  李群见她为难,好心说,“如果小姐真有很重要的事,我可以帮您转达一下。”
  女孩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须臾沉思后,妥协了。
  她冲李群扬了一下下巴,“你跟他说,严苗苗来取他狗命。”
 
 
第四十五章 
  严禾言毕, 自动门缓缓开了,显然是在迎接她。
  叶卿没有在工作, 他撑着疲倦的脑袋看着手里一本专业书籍。姿态随意,视线在纸张上滑得很快,漫不经心。
  “叶卿。”
  “嗯。”他稍稍抬眼看一下她, 又重新看书本。
  叶卿的办公室很大, 但格局并不大气,反而有种小家子气的浪漫,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核桃色的,因此整间屋子光线很暗。
  一扇窄而长的复古推窗在桌前, 被笼了窗帘。
  世界地图占据了整个墙面。
  严禾没什么心思研究他的趣味, 她飞快地走到叶卿跟前, 眼神像是要杀人。
  他抬手示意, “保持距离。”
  严禾退一步,在沙发上坐下。
  “什么事?”他问。
  “我们小学要拆了你知道吗?”
  叶卿想了想,知道是指自己买下的那块地。他放下书, “知道, 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是谁拆的?”
  “我拆, 怎么了?”
  “你拆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严禾气得站起来。
  叶卿摆摆手:“坐下说, 别激动。”
  严禾咬咬牙,又坐下了:“你搞实验室在哪里都行, 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这个不归我管。”
  “不是你的秘书去谈的吗?”
  “是。”叶卿说, “但是不直接归我管。”
  “那你就叫你的秘书去管啊。”
  “大家都很忙。”
  严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卿气定神闲地在工作, 当她是空气。
  她手足无措地坐了会儿, 声音里带着哭腔跟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我也很忙,如果你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用特地赶过来告诉我你对我很失望。”
  叶卿撑着太阳穴,瞄了一眼红了眼眶的严禾。
  那块地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是既然拍下来就拍下来了,叶卿不会因为一时间的意气用事就随便撤销合同。
  程晚进门,恰好看到严禾的一滴眼泪掉下来,她吓得退出去了。
  叶卿看见,皱眉道:“你别在我这哭,把我同事都吓走了,影响工作。”
  严禾走到他跟前,“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
  “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需要我一一迁就吗。”
  “你怎么那么固执?一个实验室而已,非要在那里建吗?”
  扯回这个问题上,叶卿觉得头疼,“我都花了钱了,为什么不建?是我固执,还是你自己感情用事?我不用那块地,你可以留它几年,可以留它一辈子?”
  严禾语塞了。
  叶卿又说,“有钱的话你就把它买下来,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没钱的话,哭也没用。”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扎在她的心口。
  他收到程晚日本客户快到公司的消息,站起来就走,“今天有事,明天找你。”
  严禾气得险些把他办公室抄了。
  还好李群眼疾手快进来把她拖走。
  一路遇到的员工都以为他们叶总是这女孩杀父仇人。
  ——
  接待室里暂时没有人。
  程晚跟叶卿唠了会儿磕。
  “刚刚姐姐哭了,她怎么了?”
  叶卿脱口而出说:“不知道。”
  随后又好好解释:“有几个学生要做实验,我给他们买了块地,严禾不想那块地被拆掉。”
  程晚好奇:“那里有什么呢?”
  叶卿想了想,有什么呢?
  有他们的学校,有他们的老师,有他们小时候每一天每一天走过的那些路。
  可是这些存在,除了偶尔让人缅怀一下过去,还有什么正面影响呢?
  叶卿觉得,女生的想法总是偏向于自我的。
  城镇化的发展会让中国的农村消失,新事物会取代旧事物。
  这是一个必然趋势,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坚持就能改变什么。
  叶卿回答程晚说:“她自己瞎矫情。”
  那天晚上,陪客户去酒席,程晚自然也去了,她给沈仙发了消息说今天加班,回去晚一点,沈仙让她注意安全。
  叶卿带程晚去酒店。
  车里有客户,因而路上无言。
  不过叶卿有心事,他中途打了一通电话出去,问道,“合同送过去了吗?”
  又说,“先别送,再等等。”
  电话挂断,在找车位。
  叶卿花了一点时间思考,他今天对严禾说的话是不是过分了。
  当时情急,他不想跟她纠缠不清。
  后来细想,是他鲁莽了。
  叶卿按着眉心,觉得头疼。
  酒席上,按照规矩,翻译也得陪酒,不过程晚不会喝酒,叶卿代她敬了。
  所以那晚他喝得不少。
  一般除了应酬,叶卿不大喝酒。
  他酒量还行,下了酒桌仍然清醒。李群替他开车。
  坐在后座,叶卿觉得疲惫。
  他皱着眉,将脑袋轻轻地搁在程晚的肩膀上。
  她一直没有动。
  叶卿大概是睡着了。
  程晚试探地问了他一句,“你讨厌禾姐姐吗?”
  叶卿轻声应,“有可能。”
  “你为什么讨厌她?”
  叶卿睁开眼。
  “她有的时候脾气很古怪。”
  既然他这样说,程晚没有再接话。
  叶卿还想再说点什么。
  既然程晚没有接话,那这个话题便轻易地过去了。
  ——
  严禾隔三差五给叶卿打电话,叶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
  一是转让手续并不简单,二是他的确需要一块地,三是笃定严禾过几天就气消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直到某天半夜,严禾打电话给他,一听声音就是哭过了,囔囔地说话。
  她说她毕业以后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她说她的每一分积蓄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她说她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没有跟别人借过钱,该扛的也就这么硬扛过来了。
  这些真情实感的话,严禾以前从未对他说过。也的确,严禾从未向他借过钱。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哭诉的人。
  她还说,虽然她没有像他一样厉害,但也不可以被任何人羞辱她的奋斗和坚持。他有聪明的头脑,可大多数人没有。他们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去打拼。
  你没有过过苦日子,怎么知道苦尽甘来的快乐?
  “学校给你,我没你有钱,也没你有本事,我可以什么都放下不跟你计较,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心肠这么硬?”
  听她这么义愤填膺,应该也不是小问题。
  不过叶卿仍然没有放在心上。
  严禾又责问他,“有钱的弟弟,你现在真的过得幸福吗?”
  叶卿现在只是非常后悔,那天就不该跟她提什么钱不钱的。
  妈的。
  严禾那天跟他说了以往一年才能说完的那么多话。
  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甚至没有哄她,等她发完牢骚,简单一句“睡了”打发过去。
  那一夜叶卿是真的很困,第二天醒来,他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拆迁的事情拖延了一阵子,严禾没有再联系他,叶卿更不会主动提起。
  那天下午,程晚突然问他给大学生投资的实验室要建在哪里,叶卿撑住太阳穴的骨节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
  下午三点,他说,“我带你去看看。”
  在宁城工作的这几年,叶卿习惯了这里的都市感,家里到公司,两点一线,他跑得麻木。
  这与幼年时期的生活环境是截然相反的。
  幼年生活,叶卿不会主动地多加回忆,曾经耿耿于怀的那些事,他现在已经释怀。
  这所小学,他已经十多年没有来过了。
  坐在车里,远远地一眼,看着学校的题字,他恍惚记起了那些人。
  头发花白的老师,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站在三尺讲台上,穿着旧时代的长衫。按照如今评选教师的标准,他们会是最先被淘汰的。
  然而这些老师,教给他们的道理,大都是现在人无法企及的民族道义与生死存亡。
  叶卿小学的教室黑板之上有一副跟了他六年的对联,是几十年前的一位老教师亲手写的,一边是正写的“死”,一边是倒写的“生”。
  老师说,人是要有气节的。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①
  宁城是一座革.命之城,这里的亡灵都是挺直了脊梁死去的。
  倘若没有他爷爷那一辈的烈士,就不会有今天的繁荣昌盛。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叶卿对宁城一定是有感情的,他从不会把这份感情拿出来说事。
  有时候,感情沉淀在心里太久了,慢慢地也会变得无迹可寻。
  可是叶卿清楚,他不用把热爱放在嘴边,感情沉淀久了变得无迹可寻,只是因为已经融进骨血。
  有人说,一个人的童年就是他的一生,一个人的故乡就是他的心房。
  那所机关大院就是他的一生,这座不老城就是他的心房。
  尽管他总是逃避这样的现实,也逃避不过严禾的追问。
  叶卿的心肠是有温度的。
  校门口有了一些新的餐饮店,戴着红领巾的小孩追逐打闹被老师呵斥,虎头虎脑地跑进店里,让叔叔来一碗最甜的糖芋苗。
  “你要吃吗?”
  叶卿站得颇远,问垂涎欲滴的程晚。
  “买吧。”他递过去一张纸币。
  “我带钱了。”
  “公费。”叶卿很人道。
  “谢谢老板。”
  叶卿没有再看她,偏过身去,指缝里夹着一根烟。
  两人找了个大树底下的台阶坐下,程晚呼呼地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汤。
  “甜吗?”
  “甜。”
  她拿出袋子里的一次性勺子,“还有一个勺,你吃吗?”
  “我小时候吃过。”
  他继续抽烟。
  “烟不苦吗?”
  “还好。”
  “芋头是甜的,烟是苦的,你为什么不吃甜的,要吃苦的啊。”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程晚舀了一个芋头,吹凉了,送到叶卿嘴边,“尝一下。”
  叶卿尝了一口。
  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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