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宠爱——青丝着墨
时间:2018-11-14 10:40:22

  冯减雨带着狄勇勇的后生又从船舱角落里拖出一个战利品。
  是浑身哆嗦的周香公。
  冯减雨瞅他那样子就来气,伸手去拽他衣襟:“娘的,能不能行?”
  “不能……”周香公声音带着哭腔,“他们的事情我不知道呀,我吃素,我,我连鸡都没杀过。”
  “嘁,所以你小子才连鸡屁~股都吃不上。”
  周香公身上乱七八糟挂了一堆神像佛龛,符箓披挂,他抖着身子挣扎:“我、我就是个烧香的,我供着这博达号的神……啊,你要干什么,娘娘们都在天上看着呢!”
  冯减雨一脚踹过去,举起手上的刀:“老子还偏偏……”
  “阿雨哥!”他的手被扣住,程砺阻止他,“他没有沾过血。”
  “鬼才信!”冯减雨恶狠狠看着周香公,“要不是他说什么龙风,要祭海,那两人怎么会被……”
  程砺摇头:“他们早已死了。”
  冯减雨僵持着不肯收手,忽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漫过他脚底,他低头一看,却是周香公尿了一滩,周围几个汉子顿时哈哈笑起来。孬种,真晦气!冯减雨满头黑线,更是恶心和这孬货费时间,一脚踢开他走了。
  周香公浑身恶寒,战战兢兢向程砺道谢,程砺低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竟比刚刚那人更叫人害怕,周香公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哆嗦。脑子里没来由想起一句话。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从黄昏到深夜,那些惊恐不安的卖~身汉仍老实坐在甲板上,看着打手们被一个个放血扔进海里,不管外面如何翻天覆地,于他们而言,好像都是没关系的。
  有人想要动,都被身旁的老乡和熟人拉住了手。
  中立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
  上半夜的时候,船上彻底恢复平静。
  回龙镇的后生们,一个个杀红了眼,挂彩负伤,凶神恶煞。
  冯减雨也挂了彩,脚上被砍了一刀,他不满意自己的形象,推程砺替他去安抚众人。
  “最好是让他们规规矩矩的,如果不规矩,那也怪不得我了。”
  程砺点头。
  英俊的男人走上前来,海风很大,吹得他的声音低沉且远,黑漆漆的甲板上点燃了一盏盏玻璃油灯。
  他的眼睛温和而又深沉,目光所及,战战兢兢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只盯着他。
  “我叫程砺,来自回龙镇,这些都是我的乡邻,和大伙一样的苦出身。为了出这一趟海,我卖了我的祖宅、老家的三分地,还得有两年的苦力契约。”
  “我只想活着到南洋,踏踏实实做两年工,赎身之后安身立命将家人接来,这些也都值了……”
  “都是来自同一块地的老乡,在场的哪一个出来,不是和我一样——费尽盘缠,欠了一身烂皮债,甚至抵押儿女,这些都为了什么,为了我们自己吗?是,也不是。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活下去,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命,就是他们的命!”
  “可是现在,有人要我们的命,要我们家人的命。我们该不该反抗?!我们要不要反抗?!”
  他抖落手中一本名册。
  “这些公头船霸,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三分价添到七分,他们一头拿着雇主的钱,一面压榨我们的血汗。这还不算。他们为了多挣钱,夹带私活,名册里足足多了一百人。一百人!比原来少五分之一的水和食物,我们根本撑不到靠岸那天!这个时候怎么办?这本名册,就是我们的生死册,他们就是恶鬼判官,这些勾×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签了质押的契工!谁该死、谁该活,他们早就盘算好了!”
  四下一片静谧,温顺麻木的灵魂眼眸中有了情绪。
  “我们谁都会有死的那天,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死在这个时候……想想我们的家人,想想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死不起,我们,也不能死。”
  甲板上的卖~身汉们抬起了头。
  一个已经快咽气的打手被抬了上来,啪的一声扔在甲板上。另一边是新鲜的水和食物。
  冯减雨不知是不是嫌程砺不够狠辣,他自己还是亲自出马,扶着□□站在尸体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他一扭头,狄勇勇将一把短刀扔在打手身前的地上。
  从第一个犹豫的人开始动手,直到人人手上都沾了血。
  大约是为了平息自己的罪恶感,有人叽咕了一句:“这是他们应得的。”
  “应得的!应得的!……”甲板上陆续响起应和声,不知道是说这些死在海里的打手们罪有应得,还是他们拿这些东西心安理得。
  一起动了刀,一起喝了水,就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冯减雨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告之类的事情,远洋货轮上暴动并不少见,那些招人的庄园矿场要的是活人人,这些契约卖~身汉们要的是活命,谁会有心思去为这些蝼蚁一样的客头打手说什么呢?
  程砺目光微动,不动声色移开,神色懒怠,顺手去翻手中的名册。
  粗糙的纸上填满了墨汁。
  “这个名字倒是新鲜。”旁处一个识字的后生凑过头来。
  烛火的微光中,程砺看见名册上粗楞的毛笔字。
  姜鹿尔。
  柔软温暖的名字,夹杂在一堆三炳李二蛋里面,让粗糙的字也有了些清新的意味。
  “姜鹿尔。”程砺念了一次,几乎舌尖心头同时一转,便下意识由着名字匹配着人,想到了那清荷般的南音和少年。
  此时,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一直昏迷着,肩膀后侧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略微会些医术的周香公正奉命给姜鹿尔止血上药,他的裤子已经干了,屁~股上留下一大块尿渍,看着既狼狈又可怜。
  黎明前漆黑的夜和海风缓缓撩~拨,搭上程砺挺拔的身体,直到将他整个人隐匿起来。
  他的手指在那名字上滑过,翻页。姜鹿尔的名字在私授一列。
  所以,他是被人拐上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新的阳光透过云层。
  海鸥在绛红色帆布上徘徊,博达号在南中国海尽头卷起层层浪花,如果不是船舷栏杆上残留的陈旧血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从海里打来的水清洗后,被太阳一晒,留下一层蒙蒙的白粒。
  姜鹿尔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
  她的下巴淤青严重,加上头顶的包和眼角的充~血,几乎半个头都被包裹起来,本来不大的个子,现在更娇小了。
  “连这还没长大的伢子也能下的手去,这些人牙真是想钱想疯了。”
  狄勇勇就说:“喏,这个小子指不定是哪家的少爷,你们看白晃晃的,哪里是庄稼人的颜色?还有那头发,一看就是胡乱铰的——莫不是得罪了人哩……”
  另外两个后生不信:“少爷?哪家少爷能他那劲……一口咬掉别人半拉子耳朵?”
  程砺看过去,铺上的人动也不动,似乎睡得很熟。
  又有人说:“她从一上船就没有说过话,莫不是被人毒哑了?”这是人牙子惯用的伎俩。
  其他人深以为然,便以为她真是哑巴。
  她自然不是哑巴。
  她怎么会是哑巴,她还记得她那嫂嫂要将她许给隔壁镇时她在家里的大吵大闹,大哥不在,嫂嫂压不住她,请了族里的长辈来要给她动家法。
  她在外祖父家长到十二岁,外祖父家遭了难,躲到这异母哥哥家里,大哥待她真如妹妹,可是嫂嫂却看她不顺眼,她惯常不是轻易生气的人,却叫这嫂嫂暗地里的气得哭了好几回。
  可都是三瓜俩枣的事情,说出来,倒是其他人笑话,她性子也犟,至此,和嫂嫂越发疏远。
  眼不见为净。
  大概她嫂嫂也这么想。
  这回哥哥出远门,嫂嫂竟自己做主,要将她配给隔壁镇子的一户人家。
  可她来了才湛湛不到三年。
  嫂嫂说了那人家一堆儿好处,婆婆好相与,性子和善,又在外能挣钱,小姑子已被说给自己娘家,怎么也是亲戚,顶顶叫她得意的是,说亲的那个后生是个脚批,专门为乡人送外出谋生人邮寄回来的信和钱物,这工作既体面又安全。
  听说那后生也见过姜鹿尔,一面之后便茶饭不思,只求娘老子成全,这样的家,嫁过去就是享福的,真不知道这个丫头在想些什么!
  嫂嫂说得嘴皮起泡,见她却不疼不痒无动于衷,心头顿时火起,拿怪话酸她:“真还当自己是哪家高门的小姐?住不惯咱这穷乡僻壤,当年你阿爸也是从这里出去的,为了做何家的乘龙女婿飞黄腾达,才和你大哥的娘退了亲——那时候你们何家可没嫌弃这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婿哩。十多年没个音,现在倒想起你有这么个哥哥来了?”
  嫂嫂身子干瘦,脸盘子却大,一笑起来叫人心里发紧:“你哥哥心肠子软,要你尽管住,可你也不想想,你都十五上的姑娘了,难道住一辈子不曾?”
  姜鹿尔本来牙尖嘴利,一时竟气得拙口笨舌说不出话,她自不知道父母那些年的事情,只依稀记得幼年时饶怀膝下,父母感情甚笃,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场官司。
  大哥出去久不回来,俩姑嫂矛盾到了极点终于大吵一架,姜鹿尔忍无可忍,一时性急将桌子也撞垮一个,她身量不大,声音却不小,这不开口动手倒好,一开口有理也变成没理。
  嫂嫂哭哭啼啼带着脸上的青紫,去请来的同族里的老人做主,这些都是顶顶辈分大的老先生,说口气都带喘,满脸皱巴巴,姜鹿尔气归气,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忍着没把自己那一腿力气用在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叔伯身上,只得生生受了一顿训。
  这之后在家将息两天,她这上一口气还没平下去,隔壁的小儿子偷偷跑过来,趴窗口跟她说嫂嫂那边竟然连聘书都收了。
  姜鹿尔听了冷哼一声。她这回没闹,照常在家躺了两天,嫂嫂只当是这几棍将她驯服了,也难得再来刺激她,任她躺着,三餐都给放在门口。
  姜鹿尔不动声色养足精神,然后取了哥哥一身旧衣裳,趁着大早跟着一辆拉草的牛车出来。
  姜鹿尔性子随了她母亲,做事不含糊,出来时为了安全,一把剪子毫不吝惜就把头发剪成狗啃似的短发,又带着草帽,满脸黑灰。她那样自诩洋务革新的家庭,自然也不会让她裹脚,这般一收拾,走出来活脱脱一个半大的小子。
  她出门时身上还有几个钱,结果还是小瞧了这世道的厉害,在外面晃了十天不到,被偷带抢大部分都给交了学费,最后就只剩下两个铜板,在摊儿上买了几个冷烧饼,兜里就见了底,而这路程走了不过十分之一。
  烧饼又硬又干,她吃了两口,喉咙跟过火一样难受,正在盘算之后怎么办。这时候旁边挤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递过来一碗茶。
  “小伙子,喝口水。”口音是同乡的口音,模样也和气,衣衫虽旧却整洁。
  姜鹿尔咽下一口饼,她留心看了下,都是一个破壶倒出来的,碗边还有刚刚喝过的痕迹。
  在外间好心人也是有的。她便不客气谢过,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水没问题,可是那婆子后面的茶客有问题。
  水还没喝完,就被一棍子撂晕了。姜鹿尔被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牙婆顺走,以五十块的价格卖断给了猪仔船的客头。老牙婆临回家给儿子娶亲顺路又得了五十块,心里更加得意,她一路念叨着给旁人听:“我那儿媳妇听说原来是西江官家的小姐呢,又识文又端庄。”
  老牙婆心里想着那儿媳妇就得意,真是祖坟冒青烟、儿子的大福气,官家的小姐啊,放在以前,那可是站在路边都不能直眼看的,如今,竟然要入了她家的宅给她端茶倒水。这两倍的聘礼也是值了!况且,那姑娘是只身来投靠兄嫂的,嫂嫂和她关系不近——娘家不给力,那到了自家,还不得可着劲讨好婆婆。
  老牙婆将新赚的钱在兜里按了按,最近开销太多,她外出也勤快——自然,跟邻里都说是外出做媒,放过去,刚刚那样的毛头小子她是不会动的,这样三根骨头两根筋的半大小子,就是卖出去了,上了船也到不了南洋。
  拉命债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老牙婆摇摇头,将兜里的一对鹿角手镯掂了掂,这是她儿子千叮呤万嘱咐的,说姑娘姓姜,名字又有个鹿字,要送一对好的见面礼。
  真是傻儿子。老牙婆想到儿子嘴角翘了起来,明年,这傻儿子估计就得有俩傻小子了。
  等姜鹿尔醒来时已经在船上了。昏暗的船舱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巡丁提着短棍一个个登记名字,她哑着嗓子报了名,见巡丁不识,提笔写上,然后麻溜爬起来缩到一个角落,将自己牢牢藏起来。
  大约因为她会写字,那巡丁竟然也没有如对其他卖~身汉一样赏她几棍杀威棒。
  姜鹿尔花了两天时间通过对话和环境判断了自己的处境。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活着就有希望。
  直到被那个秃头胖男人将她挑走,她就知道,好运气总会用完的,那个男人看着她眼睛冒光,仿佛捡到了宝贝,她表面温顺地跟着他,手里的碎瓷片几乎将手心扎出~血来。
  一旦被他得逞,等待她的必然是万劫不复。
  机会只有一次,而她抓~住了。
  男人死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是伤,谁会相信他是自己将自己撞死的,老天爷在最后的时间里眷顾了她一回。
  他们不信。
  姜鹿尔当然也不会说。
  她深深记得那个男人听着她的恳求和许诺,一边猥琐笑一边脱衣服:“本来我只是怀疑,但是你这身子,我就知道。嘿嘿,你是哪家的女娃娃啊——莫要怕,我会很温柔的,我会好好疼你的……嘿嘿,叫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咱俩偷偷快活。”
  对此刻的她来说,隐藏自己的身份,叫任何人也瞧不出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大的安全。
  比饥饿、威胁、暴乱更实际的安全。
  忍耐着。
  找到机会,找到出路。
  船上没有大夫,周香公被迫兼顾了这些病患的用药包扎,算是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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