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婿——许乘月
时间:2018-11-15 10:51:41

  沐青霜一抬眼就瞧见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忍不住蹙眉:“你脸红个什么劲?怕见生人?”
  贺征离开五年,沐家新长起来的一茬孩子他几乎都没见过。
  “谁怕见生人了,”贺征无奈地瞟她一眼,“天热。”这姑娘突然歪头凑近他说话,温软气息悉数喷在他敏感的耳廓上,他不脸红才出鬼了。
  沐青霜抬头,见鬼似的看了看远处山顶的积雪:“这寒冬腊月的,你跟我说天热?”
  ****
  已在饭桌前就位的沐青霓眼尖,远远瞧见沐青霜过来了,便拿筷子敲着碗扬声笑着招呼道:“青霜姐,快!马蹄排骨粥!嫂亲自熬的,只有一小锅,先到先得啊!”
  里头传来令子都无奈的笑音:“头头,不要拿筷子敲碗。你大嫂都说你多少回了,你怎么……”
  “疯子都你给我收声!啰里巴嗦显你有嘴啊?本家我是老大!我说可以敲碗就可以敲碗!”沐青霓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豪迈地把手中的筷子一挥,“小的们,敲起来!”
  饭厅里顿时叮叮咣咣响起沸反盈天的敲碗声,伴着皮孩子们得意又挑衅的笑。
  贺征偷偷翻了个不满的白眼,低声问:“子都……常来?”
  “也不算常来,只是我在家时偶尔会请他过来一道吃饭喝酒,哦对了,”沐青霜诚恳地望着他,“如今你既暂代利州军政,他就归你管。方才他跟你动手也是为着大嫂的请托,你不会为难他吧?他以往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会为难他。”贺征屈服于她的眼神,从发酸的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承诺来。
  两人正说着话,向筠从厨房过来,后头跟着一排端着饭菜的丫头小厮。
  见是贺征扶着沐青霜,向筠愣了愣,余怒未消地走到近前,眼红红地剜了贺征一记,将沐青霜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牵走了。
  “大嫂,我……”贺征打小就不是个嘴甜的人,面对向筠的怒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沐青霜笑了笑,握紧了向筠的手:“嫂,有些事可能同你想的不一样,你别怪贺二哥,他是回来护着咱们的。晚些我们私下谈,先吃饭,别把小孩子们饿着了。”
  向筠与沐青霜对视半晌后,最终选择相信她的判断,再看向贺征时虽还是板着脸,却少了先前的愤怒与敌视。
  “那先吃饭吧,有你爱吃的蒸肉莲藕。”
  她到底嘴硬心软,先前那么凶将贺征拦在外头,却还是没忘了替归家的游子备上一道他从前爱吃的菜。
  贺征鼻子微酸,喉头哽了团棉花似的:“多谢大嫂。”
  向筠这会儿看着他心情颇为复杂,于是别别扭扭地撇开脸,一面牵着沐青霜上台阶,一面扬声冲饭厅里喊道:“头头你又领着他们敲碗!说多少回了!”
  “嫂,你误会了!不是我,我不是领的头!真不是!”沐青霓立刻停手,缩着脑袋坐下来,小声道,“小的们,收!”
  ****
  今日的午饭坐了两桌小孩子,沐青霜、向筠、贺征与令子都单独坐了一桌。
  沐青霜与向筠并坐在主位,贺征与令子都一左一右坐在两旁,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颇为沉闷。
  好在沐家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旁边两桌小孩子在沐青霓的带动下小声地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也没谁注意到大人们这桌的突兀沉默。
  因方才是沐青霜临时开口说要吃马蹄排骨粥,向筠准备得匆忙,便只熬了一小锅。
  好在天气冷,好些个孩子都不太想喝粥,小厮挨个给三张桌上想喝粥的人分一分,倒也正好够每人一碗。
  沐青霜虽记得要在孩子们面前镇定如常,但心中到底惦记着那么大一桩事,当然不会有心思像平常那样细看自己碗中的粥,只是恍兮惚兮地拿起勺子。
  可她刚垂下眼准备进食,面前的一碗粥顿时就变成了三碗——
  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
  沐青霜一愣:“你俩喂猪呢?”是什么样的错觉让这俩家伙以为,她需要三碗粥才能饱?
  贺征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令子都道:“你爱吃马蹄,我这碗的马蹄多些。”
  令子都停了停,很给面子地又补充道:“贺将军那碗也多。你选吧。”
  向筠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看,淡淡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沐青霜原本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可令子都提了这么个二选一的建议,就让她很为难了。
  两人都是好心关照她,她选哪一碗都会让另一个人下不来台。
  她想了想,若无其事地拿勺子从两个碗里分别拨出几个马蹄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二位将军都是仗义之人,多谢啊。”
  二人见状,便将各自那碗粥又拿了回去。
  贺征默默喝粥,面上看着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抓心挠肝。
  若是从前,沐青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去他这碗,根本不会多看令子都那碗一眼。
  方才挑马蹄时还从令子都那碗里多挑了一颗!
  贺征暗暗磨了磨牙,想是不是有人偷偷往粥里倒了白醋,酸得他胸腔都揪疼了。
  ****
  午饭过后,令子都必须得赶回西郊营地了。
  沐青霜也不与他客套:“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旁的事别搅和,就当什么都不知,明哲保身为上,别为着我家的事将自己搭进去了。”
  她很清楚,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令子都毕竟是利州军循化营将军,这是属于官军序列的,与她所率的沐家私兵完全不是一码事。
  眼下这风口浪尖上,若令子都为着与沐家的交情与义气贸贸然有所动作,那无异于火烧浇油,再给赵诚铭多递个把柄拿捏她父兄与沐家。
  “好,沐都督与少帅不在,我自是听你号令,”令子都轻声道,“需用我时,叫人传话就是。”
  “我说半天你没听懂是不是?”沐青霜被他怄得险些上火,要不是身上有伤不便动弹,早就一脚给他踹过去了,“令子都你要记清楚,你是利州军的循化营将军,不是我沐家府兵!我从来就无权号令你!利州军主帅是谁你就得听谁的,这是为将者的本分!”
  被训个满头包,令子都自知理亏,只能“欸欸”应下。
  待令子都走后,沐青霜在向筠的搀扶下,带着贺征一起进了暖阁。
  暖阁内烧了地龙,将地面厚厚的软锦垫烘得软和,沐青霜身上疼,索性叫人拿了小被子和软枕进来就地躺下。
  向筠与贺征坐在两旁,三人便开始推敲事情的各处关节蹊跷,齐心合力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第25章 
  几日前,州府利城那头来人对向筠说明沐武岱所涉之事后,向筠处置还算得当,随即就叮嘱了家中少有的几个知情人封口慎言,一应行事照旧,因而此事在沐家并未引发恐慌。
  而贺征一到利州,接管利州军、政大权后,就发布通令,声言“因伪大盛朝皇帝宗政晖已溃逃出了镐京,为防敌方混入利州为祸,对利州各城的人员出入皆需加强盘查”。
  此令一出,对循化沐家近乎软禁的监管就显得毫不起眼,悄无声息就将沐家从风口浪尖摘了下来。
  沐青霜侧身躺在锦垫上,紧了紧身上的薄被,轻声道:“嫂,若回来接手暂代利州、监管咱们家的是旁人,只怕此刻咱们外头就是重兵把守。”
  若是那样,即便消息被压下,满循化城——甚至整个利州的人——都会忍不住对沐家心生揣测与猜疑。
  所谓众口铄金,到时沐武岱的罪名不实也会被说成真,整个沐家也会跟着陷入百口莫辩的艰难处境。
  “这是眼下咱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沐青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向筠绽出一个安抚的浅笑,“贺二哥已尽力了。”
  早前向筠是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此刻听沐青霜这样一剖析,什么道理都清楚了。
  向筠对贺征执了歉礼:“阿征,早上是大嫂莽撞了,还望你……”
  “大嫂不必见外,我……”贺征赶忙制止了她,却又一时语塞,实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讷讷垂下眼帘,“都是我该做的。”
  向筠望着他,带笑的眼中浮起浅浅泪意。
  沐青霜恍惚一笑,垂眼看着地垫上的织锦纹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贺征打小就不是巧言令色的性子,无论他为旁人做了什么,从不会挂在嘴边邀功。哪怕别人误会甚至无辜被迁怒,他也很少辩解。
  如今五年过去,哪怕他已算得羽翼丰满、位高权重,骨子里的许多东西仍旧如初。
  她很庆幸,自己年少时曾倾心过的,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
  因沐青霜与向筠对前线的事所知不多,为使她们能稍稍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贺征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向她们说明。
  “……事发当晚,主力部队正强渡滢江,江右只剩沐伯父、大哥及汾阳郡主留守殿后,”贺征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分别在三镇扎营,中间两两相隔一二百里,因此大哥与汾阳郡主都说不清楚当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筠手执长柄茶勺,往他面前的黑瓷小盏里添了茶汤,回头看了沐青霜一眼。
  斜身侧躺在地垫上的沐青霜微微蜷缩,秀眉轻蹙:“你从江左赶回钦州后,见过我大哥和我爹?”
  无论谁说破天去,沐青霜都不信她爹会临阵脱逃。
  她心中认定她父亲绝对是被人下套扣了冤枉帽子,只是眼下她所知太少,一时理不出这圈套的头绪罢了。
  “我只在汾阳郡主的协助下潜入朔南王府见过大哥一面,他确实不知详情。沐伯父被羁押后,朔南王指派了亲信看守,便是汾阳郡主也无法安排我与沐伯父见面。”
  贺征征双手捧过黑瓷茶盏,对向筠颔首致谢后,又看向沐青霜。
  “看守者里有我母亲昔年的旧属,我托他偷偷带话给沐伯父询问详情。沐伯父许是出于谨慎,对当夜之事避而不谈,只让他回话给我,让我尽快通知你,万勿轻举妄动。”
  此时正值复国之战的收尾阶段,朔南王赵诚铭可谓民心所向,声望如日中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沐武岱真是被冤枉的,只要沐家拿不出能还他清白的铁证,就绝不能跳出来与朔南王府硬碰硬叫板。
  事情扑朔迷离,明面上赵诚铭又没有立刻要置沐武岱于死地的举动,连带对沐家也是留了几分余地的。
  若这时沐家贸然高高跳起,不但要惹来天下人的挞伐,还给了赵诚铭一个绝佳的由头,顺势就能将沐家连根拔。
  对此沐青霜先前就想得很清楚,倒也不需谁再多言劝说。
  眼下她心中最最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
  “沐家人被就地圈禁在循化,不得随意出入,”沐青霜从小软枕中抬起头,回眸看向贺征,“那我林子里的暗部府兵怎么办?兵不可常年无将的。”
  虽说她才带人歼灭了一大队越山而来的红发鬼,可谁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后手。
  沐家的暗部府兵绝不能撤出金凤山,若没了这道血肉屏障,红发鬼国就可大摇大摆直杀循化。
  循化一乱,只怕整个利州都不得安宁。而利州不稳,前线就会受影响,到时说不得要被伪盛朝反扑。
  沐青霜的这个问题似乎让向筠想起了什么,她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既如此,阿征这头能不能……”
  “绝对不能,”沐青霜猜到大嫂想说什么,一口否决,“就算贺二哥放水让我回金凤山,我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长期留在山里。否则被赵诚铭知道了,连他都得被裹进来。”
  沐家眼下动弹不得,惟有靠贺征庇护一二。若再连累贺征也卷进这件事里,沐家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事,大哥说……”贺征哽了哽,举起茶盏抿了一口后,颇有些心虚地转开头,后半截话像在嘴里滚了一圈,含含糊糊,叫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
  沐青霜眉头皱得紧紧的,疑惑扭头看向自家大嫂:“嫂,他被热茶烫坏舌头了?”
  向筠觑了贺征一眼,见他突然坐姿紧绷、扭头面朝窗户,忍不住噗嗤轻笑出声。
  “怂什么呢,阿征?早上跟我说这事的时候,不还理直气壮、条理分明么?”
  大约是沐青霜举重若轻的从容感染了向筠,此刻她镇定下来后,整个人就和缓许多。
  贺征一径看着紧闭的窗户,像是能从那上头看出一朵花儿来:“请大嫂……替我转述。”
  “贺二哥,你这什么毛病?”沐青霜愈发疑惑了,“我人就在你跟前,你让嫂转述个什么劲?”
  “早上他一说完,我就气得叫人将他打出去了。我猜他是怕再说一遍,又要再挨你顿打,”向筠笑嗔着翻了个白眼,“他说,你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将沐家暗部府兵交出来,直接归进利州官军序列。”
  向筠从来只管家事,对沐家在军政上的事务所知甚少。在她看来,交出暗部府兵无疑于沐家自废手脚,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沐青演说出来的话。
  将沐家暗部府兵交给官军?对于大哥的这个意见,沐青霜十分不解。
  沉吟半晌后,她再度看向贺征。
  贺征虽没有回头看她,却明显知道她正看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笨嘴拙舌地强调:“真是大哥说的。”
  “我没有不信你,也没力气发脾气打你,”沐青霜笑了笑,“只是这事情太大,我一时不敢决断。”
  听她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贺征松了一口气,这才扭回头看着她,缓声道:“不急。我得去利城处理些事,大约两三日再回循化来。你先养伤,顺便再斟酌,等我回来时咱们再商量这事。”
  沐青霜愣愣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他的措辞十分别扭。
  他如今执掌利州军、政大权,按理该在利州的督军府内长住,就像她父亲从前那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