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婿——许乘月
时间:2018-11-15 10:51:41

  贺征低头与小家伙对视一眼,爱莫能助地以下巴指了指沐青霜。
  沐青霜并不搭理小家伙的耍赖,转而对站在一旁的沐青霓道:“咱们慢慢走回去,坐会儿喝口茶也就差不多到饭点儿了。”
  “好咧!”沐青霓也饿了,牵了沐青霜的手就走。
  那小家伙大概很清楚“小嘟嘟”在这件事上是个求不动的铁石心肠,只好扁着小嘴退而求此次,双手吊着贺征的手臂,小短腿儿悬空,能少走两步是两步了。
  令子都见状对贺征笑笑,贺征却板着脸冷冷甩他个眼刀,拎着挂在自己臂上的沐霁昭,举步就走。
  “诶我说你这人,不就之前打了一架,怎么还真记上仇了不成?”令子都也回他个没好气的白眼。
  他们二人之前在沐家门口打的那一架还真算不上什么,毕竟年少时打得比那更凶都能转脸就勾肩搭背。
  贺征冷冷斜睨他。
  令子都立刻明白并不是因为之前打架的事,便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你一直黑着脸瞪我做什么?”
  才走出没几步,沐霁昭就已吊得手酸了,便又蹬着小腿儿,哼哼唧唧让贺征放他下地自己走。
  贺征依言将他放下,转头神色不善地对令子都又“啧”了一声。
  令子都觑着他那脸色,恍然大悟地嘀咕道:“哦,你也看出来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朝前头沐青霜的背影瞧了一眼。
  沐青霜与沐青霓已将他们落下了一大截,这距离是不大听得清楚他俩说话的。
  “也?”贺征危险地挑起眉,看他的眼神愈发凶冷。
  令子都像是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看着地面,弱声弱气地嘟囔:“我说你们这屋里这些个做兄长的人,都领了同样的祖传秘籍是不是?你这会儿瞪我的眼神跟少帅一模一样。”
  他口中的“少帅”指的自然是沐青演。
  虽说令子都这几年是在利州军麾下,也颇得沐武岱与沐青演看重,但私下里与沐家说不上太深厚的交情,自然也没谁想到要专程对他解释贺征的事。
  因此他一直只知道贺征从小在沐家长大,是沐青霜的异姓兄长,便在心中将贺征此刻的古怪冷眼与沐青演那“你个死小子居然敢妄想我家白菜”的兄长眼神归做了同一种。
  贺征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后,一口老血怄在心尖,咬牙切齿道:“我跟少帅,完、全、不、一、样。”
  沐霁昭牵着贺征的手,歪着小脑袋打量令子都片刻后,跟着冲他高声大喊:“不!一!样!”
  小家伙这一嗓子,惹得前头的沐青霜与沐青霓诧异回头看了一眼。
  令子都赶忙低头冲小家伙龇牙做了个鬼脸,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嘿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我白给你吃那么多糖了是吧?冲我吼起来倒是字正腔圆的。”
  ****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沐家院中时,正巧有几个孩子在院中追逐嬉戏,沐霁昭便将贺征的手一扔,噔噔噔跑过去加入其中。
  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在廊下站定,看向对方的目光各有深意。
  毕竟两人是年少求学时最好的朋友,即便五年不见,当初那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在的。
  最终还是令子都含笑开口打破了沉默,语带试探:“你方才说,你与少帅不一样,是指什么?”
  贺征想了想,简单对他讲了自己的身世,听得令子都目瞪口呆。
  前朝最后一位丞相,主持了昙花一现的新政,使中原民生短暂恢复生机,又因签发强行征兵令引发江左三州及京畿道民众暴起,最终导致外敌趁虚而入的贺楚,竟是贺征的母亲?!
  令子都被惊得合不拢嘴。
  “……毕竟当初国人对我母亲的功过颇有争议,从前我轻易不敢对人声张此事,不是只瞒着你一个。”贺征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当初,中原几乎所有人都将亡国之祸归于贺楚及她的新政,贺征一路流落到利州时,沿途入耳的皆是众人对他母亲的痛骂。
  哪怕那时贺楚抱着哀帝跳崖殉国的消息已人尽皆知,也没有谁肯本着“死者为大”的宽容口下留情。
  若当初有人知道他就是贺楚唯一的儿子,那他被暴怒到失去理智的国人挂城门楼上曝尸都是有可能的。
  也是近几年来,舆论对贺楚的评价才渐渐有了改观。
  痛定思痛了将近二十年的国人终于想起,就在拥兵藩王与各路豪强混战多年后,中原民生被拖进了如何百业凋敝、民不聊生的地步。
  而贺楚,就在那种举国满目疮痍的时候站到了年幼的哀帝身旁,力排众议开启新政,让中原民生得到了五、六年的短暂喘息与复苏。
  虽后来确是她签发了强行征兵的谕令,可初衷毕竟也是想彻底结束各地混战的兵祸,由此引发的后续种种,原不是她的本意。
  她虽乱终出错,却也曾对过。
  在前朝大厦将倾的时候,她已拼尽了全力去挽狂澜于既倒,想要为国人劈开一个新的局面,让大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如今人们都说,贺楚并未负国,她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令子都拍拍贺征的肩膀,有敬佩也有喟叹:“你不容易啊。”
  以往在令子都心中,贺征待人虽稍显冷漠疏离,却是个胸有丘壑的正直儿郎,是值得相交的朋友,便从未计较他的冷漠。
  直到此刻,令子都才忽然懂得,他的这个朋友年少时之所以冷漠寡言,并非天生如此,只是因为背负着那样的秘密,不知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已。
  难得的是,在那种不能轻易对他人言说的重压下,贺征还能成为如今这般模样,其心志之坚毅强大,实在让人不得不服。
  对令子都的宽慰,贺征扯了扯嘴角,看着院中那些嬉闹的沐家小孩儿,眼底漾起浅浅软色:“都过去了。”
  气氛有些凝重,令子都便哼声一笑:“一码归一码啊。你还是得正面回答我方才的疑问,别以为我就心软放过你了。你说你对青霜,与少帅不一样,到底几个意思?”
  “少帅是她的兄长,而我,”贺征敛了神色,冷漠地板着脸斜睨他,“是她的童养婿。”
  令子都觉得,自己的下巴可能要脱臼了。
  好半晌后,令子都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她……她可没这么说过!”
  “不信你自己去问她。”
  贺征面无表情地放完大话,立刻想起自己现下在沐青霜那儿还算是个“羁押候审”的状态,立马清了清嗓子,又改口道:“或者,问问沐家其他人。”
 
 
第33章 
  沐家在循化本就是大族,本家各房又离得不远,因此今日沐青霜的生辰虽未宴请外客,但光是本家与旁支的人就已将饭厅所在那院儿塞得满满当当。
  桌子从厅内一路摆到院中,热闹得跟寻常人家摆流水席都差不多了。
  好在今日是个大晴天,正午开饭时冬阳洒了满院,坐在院中非但不觉寒冷,且更方便年轻人与小孩子们甩开胳臂撒欢笑闹。
  向筠妥帖,将家中长者们安顿在厅内就坐,年轻人和小孩儿就全赶到外头的桌上晒着太阳吃去。大家对这安排皆无异议,连沐青霜这小寿星佬都主动坐到了外头的桌上。
  因向筠留在厅中招呼各位长辈,外头的那五六桌小辈彻底没了约束,座次上就各自由着性子任意胡来了。
  沐青霜淡淡瞥了瞥自觉坐到自己左手侧的贺征,未点口脂的粉嫩柔唇勾起一抹冰凉凉的假笑。
  贺征假装没看到,神情自若地先替她添了小半碗汤暖胃。
  今日这样的场合,沐青霜自不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便也没与他多说什么,只冲着对座那个唯一的外客令子都笑笑。
  “疯子都,你拘得跟个鹌鹑似的做什么?又不是头回来我家吃饭。他们都知道你的,循化营令将军。”毕竟这是她邀请来的朋友,她自然不会将人晾在那里。
  沐家姑娘与儿郎们当即七嘴八舌地与他打起了招呼。
  令子都噙笑冲他们颔首:“以往来时可没这么大阵仗,好些人我都没见过,失礼了。”
  这一桌除了沐青霜与贺征之外,他还真是一个都不认识。
  沐青霜刚要开口,她身旁的贺征就抢在了前头。
  “子都,你左手边那个是本家三堂叔家的老大沐青泽,青泽旁边是他的妹妹青露;这是二姑姑家沐霁昀……”
  贺征异常积极地尽起了“地主之谊”,从容地替令子都介绍在座众人。
  沐青霜低头拿小匙搅和着碗里的汤,低声嘀咕:“脸大。”
  对此,贺征只能假装没听到。
  在座十二人虽有些字辈不同,年纪却相差不远,也算是与贺征从小一道长大的了。
  以往贺征在沐家是出了名的寡言,但若家中有谁需要帮忙,他总是默不吭声就帮人将事情做了,因此他在沐家的人缘并不差。
  可他一去五年,这次回来又是顶着暂代利州军政事务的名头,众人原以为他多少会有点架子,却万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竟是比以往更随和了,当下纷纷乐开。
  “就这么被征叔点了一句人头,我怎么忽然觉得我身上闪金光了呢?”沐霁昀笑得直拍桌,“令将军,我征叔以往在讲武堂时也是惜言如金的吧?”
  其实沐霁昀在年岁上是这桌在座最大的,可他吃亏在辈分上,跟三岁的沐霁昭一个待遇,叫谁都得自觉给人抬一辈儿。
  令子都忍下心中黯然,面上端着得体笑意:“是啊,他跟夫子教头都惜言如金的。”
  沐青露也笑嘻嘻道:“令将军你可不知道,我打小就觉阿征哥说话正音雅言,好听得很。我就光这么听着他说话,不要菜都能吞下三碗白饭。”
  “你可闭嘴吧,仔细青霜姐要叫人取长刀来了啊。”沐青泽给自家妹妹盛了汤,意有所指地坏笑着冲沐青霜眨眨眼。
  当年贺征走之前,沐青霜曾郑重其事对家中众人打过招呼,声言不许再拿“童养婿”的事说嘴。
  时隔五年两人又并肩而坐,大家都不知这俩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沐青泽便壮着狗胆出言试探了。
  沐青霜并不接他的茬,只是隔桌剜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沐青泽,你造反呢?请你吃饭还堵不住你嘴?信不信我这就叫人把你丢牌坊外面去?”
  “诶诶诶,姐,我可是送了礼的,”沐青泽乐不可支地顶嘴,“不给饭吃就不合适了啊。”
  “礼太薄,不配坐正席,叫厨房给你添碗昨夜的剩饭,自个儿坐大门口台阶上吃去吧!”沐青霜笑着反手抓过一旁小丫头托盘里的净手巾子,照着沐青泽的脸就砸了过去。
  虽说从前令子都见识过沐家孩子吃饭时的闹腾劲,却是真没见过几十个皮猴子一起闹腾的场面,当下便忍不住扶着额头笑了起来。
  他们这桌还不算最闹的,隔壁那几桌都有人已经跳起来追追打打了。
  沐家年轻人坐一起吃饭就是这样,没规没矩,无拘无束,热闹得不像话。
  却是最最醇厚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
  作为今日的寿星,沐青霜自是众人劝酒的重要对象。
  不过她伤势才好,开席之前家医特地过来嘱咐她不宜饮酒太过,于是她便只进饭厅去与族中长辈们实打实地喝了几杯,之后同辈或同龄小辈来劝时,她就举杯沾沾唇表示表示,打着马虎眼儿一路蒙混过关。
  满院子喧嚣笑语中,贺征的一名护卫匆匆进来,附在他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沐家的年轻人们闹腾起来本就是脱缰野马,几轮推杯换盏下来,场面就更收不住了。
  沐青泽带头起哄:“姐,这样,你自个儿不喝,但你总该找个人替你吧?不然就太不江湖了。”
  一群微醺的年轻人酒壮怂胆,纷纷跟着起哄要她选人。
  令子都抬眸看向沐青霜,示意她自己可以代喝。
  可沐青霜却笑着摇摇头,毕竟令子都并不知道这些小混蛋们疯起来能把人灌到什么地步,她不打算让令子都无辜受累,便把心一横,想着索性咬咬牙自己再喝两杯将他们打发了算了。
  就在起哄的怪笑声快要掀翻屋顶时,正在侧耳倾听护卫禀报的贺征一心二用,抬手轻轻挡开她去拿酒杯的手,极其自然地将她的那个杯子握到了自己的掌心。
  拎着大酒坛子的沐霁昀见状,哈哈笑着走过来:“沐家的酒桌上没人情讲的啊!既我征叔拦下这事儿了,大家就给他照死里灌,谁都不许怂!”
  贺征淡淡挑眉,一边对护卫颔首,一边目不斜视地将酒杯递到沐霁昀的酒坛子下。
  沐青霜右肘支在桌上,托着被些微酒气熏蒸烫红的腮偏头看着他,怔怔好半晌后,既然嘀咕道:“你代喝就代喝,拿我杯子算什么?”
  院中到处是皮猴子们喧嚣闹腾的声音,她的这句嘀咕迅速就被盖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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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征就那么一边听着护卫禀事,一边在沐霁昀他们的起哄下接连喝了好几杯。
  等到护卫禀完退下时,他略略凑近身侧的沐青霜,在她耳畔低声道:“钦州那头回话了,咱们今晚就得动身。”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淡淡酒香,霎时染红了沐青霜的耳廓。
  沐青霜躲了躲,唇角扯起点僵硬的弧度:“好。具体怎么安排的,晚些你再告诉我,别在这儿说。”
  说完,她站起身来,瞧见令子都苦笑着被另一堆皮猴子包围,便于心不忍地走过去:“子都,有个事请你帮忙,你跟我来一下。”
  皮猴子们再闹腾也知轻重,见沐青霜神情一本正经,便任由令子都跟她走,转而抱着酒坛子找别人的麻烦去了。
  沐青霜带着令子都一路走到中庭才停下。
  “你还好么?不行我叫人给你拿点醒酒汤,喝完你去客院躺一会儿?”沐青霜关切地看着他。
  令子都有些难受地闭目苦笑片刻,才缓缓道:“醒酒汤就不必了,但是得躺会儿。你沐家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是是是,我大意了,原以为他们不会太过招惹你的。”沐青霜笑得有些自责,对站在廊下的一个小厮招招手,吩咐他去客院给令子都准备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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