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女子多为大气,见到姜明月即刻爽朗一笑,“以前总听成朗提起你,你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许多。”
接着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女子,生得也是极美,只是比起姜明月来,总少了几分韵味,多了些楚楚可怜,这应该就是穆芙。想到自家哥哥提起人时,眼底带着惊喜的光芒,对她更加客气几分,提着话,“你们盛京的女子都是这样好看吗,有人见了你,就开始茶不思饭不想了。”
他身后的蒋深听见这句话,有些尴尬,却并没有反驳,只是不轻不淡的呵斥了一声,“不许乱说。”
穆芙低头笑了笑,侧脸柔和,不胜娇羞。
“快进去吧,家父家母在里面等着呢。”蒋深伸手请人进去,有意无意地落在穆芙的身后。
蒋进和姜明月想象中的样子差不了多少,皮肤黝黑,神情肃正,见到他们来难得笑了下。蒋夫人有些圆润,待人极为和气,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肃州并不讲究男女大防,所有人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很快就有丫鬟送菜上来。
趁着这个时间,蒋云梦偏头问她,“那个穆姑娘是何人,家中可有其他亲人在。”
“问这个做什么?”
“我哥哥想娶她,托我过来问问,知道亲人何处,我们也好上门去提亲。”蒋云梦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接着小声地说,“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见过她对哪家姑娘如此欢喜呢。”
姜明月惊得合不拢嘴,若是其他人,她倒是愿意促成这门亲事,可偏偏两个人的身份都是尴尬的,她又不好意思去拆穆芙的台。
正犹豫着,一碗甜汤落在她的手边,顾允之淡声说着,“先吃饭,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
蒋云梦看两个人亲亲蜜蜜的样子,不好意思再问下去,用胳膊捣了捣身边到姜成朗,“我要吃那个鸡腿,你帮我夹过来。”
姜成朗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就在你手边,你帮我一下就是了。”她骂了一句人不解风情,两个人就直接拌起了嘴。
屋子里热闹的很,因为人多,空气里有几分浑浊。穆芙胃里泛着一阵阵的恶心,最后实在有些忍不了,用帕子捂着嘴出去了。她坐的地方有些偏,没什么人注意到,蒋深却抬着脚跟了出去。
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穆芙第二日就过来找姜明月,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要成亲了。”
“和谁,蒋深吗?”姜明月有些吃惊,不说她现在究竟有没有放下六皇子,单说她才和蒋深认识了几天,这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缘分这种东西,来了就是挡不住,我觉得他很好,也想和他一辈子走下去,就这么简单而已。”穆芙笑了下,嘴边泛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接着瞪着一双大眼,满是希冀的看向姜明月,小心翼翼的说,“所以你不会告诉他我以前的那些事,对吗?”
姜明月不敢做这个保证,人是她带来的,若是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蒋家还以为是她算计了他们。
穆芙心中有几分了然,退而求其次,“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想他也不愿意从别人口中知道我的过去,总有一天我会将所有事情原原整整的告诉他。我只想要一点时间,想好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
她有一句话是说对了,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姜明月不好插手。只是告诫人,“有些事情趁早说了吧,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也可以帮你。”
“好。”穆芙像是松了一口气。
蒋深和穆芙的婚礼就在三日之后,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抬八人大轿就在礼乐声中将穆芙从柳府抬到了蒋府。
蒋家对外宣称,现在还在打仗的时候,不好大操大办,只好一切从简,只宴请了肃州城内的亲信。
成亲的那天姜明月也过去了,两个人的动作举止都十分亲昵,像是相爱了许久,看起来也挺幸福的。
姜明月也不知道替穆芙瞒下过去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回府之后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顾允之,顾允之对此淡定得很,一双手直接往衣襟里摸去,“你以为蒋深就是那么单纯的人,半点都没有追查她的底细?既然他都不说什么,旁人又何必要去多问?”
自从那晚之后,顾允之顾及着人的身子,未曾做过什么,现在倒是有些忍不住。
正准备拉着人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外面猛然响起了号角声。
胡人攻城了。
顾允之直接黑了一张脸,就算是再怎么不情愿,也急急忙忙将衣服穿戴好。看着姜明月呆愣地坐在床边还没有反应过来,凑上去亲了亲,“你先睡吧,等会我就回来。”
再也耽误不得,随安已经在外面叫了,他转身就离开了。
外面的声音很是吵闹,火把映红了大半片天空,隐约可以听见兵戎交接的声音和将士的嘶吼声。
姜明月再也睡不着,穿好衣服起来,准备等着人回来,可没有想到的是所有的人都没有睡觉,全都聚集在院子中。
有两个婆子就是肃州的本地人,照理说经历了这么多回攻城,早就能够面不改色。可人的脸色从一开始就不好,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外面的动静不仅没有小,反而更加大了,隐隐有向四周围攻的趋势。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剑时时刻刻地在你的咽喉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了你的命。
稍微矮胖些的婆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她的儿子现在也在打仗,在前方不知道生死。
“这些杀千刀的,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停的,这不是在要我们这些人的命么,他就不怕我们喜下去之后来找他们索命的吗?”
姜明月上了耳朵,问她,“平日里不像这样吗?”
“哪里是这样,平日这时候早就歇了。”那些小打小闹的骚扰比起今天来,就像是闹着玩一样。
闻言,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若是这城受不住的话,应当如何?
这一晚上,肃州城一夜未眠,她的子民在兵刃交接和嘶吼声中,惴惴不安地祈求平安。
直至黎明,外面的声音才开始平静下来,可这次格外长时间的侵袭却不能让城中百姓的心放下来。家家闭门不出,街上只有几个行人走动。
姜明月等了一夜的时间也没有见人回来,又是一个侍卫回来报信,说是城中还有许多的要事处理,顾允之这几日都没有办法回来。
她一直在担心他,想亲眼瞧瞧人现在是什么样的,于是就带上了衣物和饭菜去了营中。
街上格外冷清,只有车声辘辘,一路到了城边,姜明月才知道战况有多么惨烈。
战争的毁坏性第一次给他以强烈的视觉震撼,满城墙的尸体,尚且流淌的鲜血将墙面都刷成了夺目的红色,每走几步,甚至能看见残肢。血肉模糊,泛着浓重的血腥味,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早就是煞白的。
有些将士身中数刀,身上的每个口子都在流血。有些尚且有点力气,自己扯了白色的布条包扎,有些一时都不清楚,只能无力地靠在墙上,混在一群尸体当中,等待救治。
他们在家庭当中扮演的着一个父亲、儿子、兄长、弟弟的形象,现在或者以后将承担起一个小家的重担,却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中止这一切。
姜明月鼻尖都是在泛酸。
军中女子很少,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姜明月,上前拜见,“将军现在还在和副将们商讨事情,夫人可需要我们进去通传?”
她自然不会去打扰,只说在这里等着。
这个士兵是个心细的,特意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给她暂时歇歇脚。
姜明月一直朝着外面看,注意到有些人明明还是活着的,可是救治的时候都直接略过去。她问了人是什么情况。
士兵面上黯然,沉重地像是一声叹息,说出了一个最直白也最让人无奈的话,“军中药物缺少。”
所以对于那些伤情重救了未必能救活的士兵,他们只能选择放弃。
在战争面前,那些恻隐之心就是一场只能听听的笑话,因为最要紧的不是活着,而是让更多的人活着。
这明明就是一件不对的事情,可谁也没有办法去指责。
见人命在自己的眼前流逝,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姜明月的心里泛堵,心上被一种无奈感击到。
等了许久的时间,也没有看见有人出来,姜明月最后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别人,嘱咐人到时候给顾允之和姜成朗送去。
几日的时间里,胡人连续攻城数次,不分昼夜,虽然都败北而归。但是城中守卫越发疲惫,粮草不足,面对十万大军,能战者至多不过两万人。且四面被围,向东、南方向的宁荥城、阳禹郡、绥南郡三城请援屡屡受阻。
屋漏偏遭连夜雨。敬亲王加急派人从京中送信,皇帝薨逝。数十日前先皇突然重病,三皇子去年被封为太子,前去南方赈灾而未归。六皇子构连朝之重臣,把持中宫,诏书隐而不发,约有夺位之倾,盛京局势一片混乱。
肃州隐隐有孤立无援,仗是一定要打的,首先就要将城中的百姓撤离走。两国交兵,大批次撤离民众不会受到太多的阻拦,毕竟谁都不想落下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将领中只有周放不在任上,他本就是跟着顾允之后面凑热闹的,是以一众人商议了让他护送百姓出城。
周放的眼睛都是红的,今日他特意让伙房剑烙饼里的腌肉放得很多,此刻吃起来仍旧没有多少的味道,“你们换一个人去,老子要在这里等着,看那群龟儿子真敢杀进来不成。”
第121章
“一大老爷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有人怼了他一句。
用烙饼将嘴塞得严严实实,周放半句话都没有听见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气得一群人后槽牙直痒痒。
顾允之最后发话,先让人出去告知城中百姓明日迁城的事情。
等大帐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才问了周放,“为什么不去。”
久久没有听见人回话,直接在人的背上踹了一脚。周放嘴里塞满了烧饼,差点就直接噎死,接过顾允之倒的茶水猛得灌了一口。
等气顺畅了之后也没有抬头,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上,“我们不是兄弟么?现在要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守城,我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顾允之从小和周家的两兄弟长大,周驰年长他许多,周放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玩得更多些。周放是家中次子,周家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小时候就和顾允之一起差点将盛京都拆了。
他武功马马虎虎,但是极为讲义气,让他大难之前丢下兄弟一个人走了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我其实还有些私心的。”顾允之直接靠在身后的椅子,抬头看顶上的帐篷。
半天才说:“我记得明月的二叔家就在百里开外的黑水城,你帮我将人送过去吧。若是肃州失守,不要带人回盛京,先看看局势吧。”
周放原本还想要反驳,却被顾允之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说,“我能相信的人不都了,周放,请你一定要将人平安送到。”
——
城中的动静还是挺大的,还没有等顾允之说,姜明月就已经知道了要离开肃州的事情,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将能够留下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其余的全部让丫鬟收拾了搬到马车上。
顾允之原本以为还要多花费一番唇舌,没想到就这样简单,一时间有些惆怅。
姜明月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心思,这几日送到这边来的食物越发紧缺,那些人是不敢在中间克扣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现在城中余粮已经不多,最多也只能度过这几日罢了。
算算时间,杨正也快要到肃州了,现在城中戒严,怎么运进来都是一个问题。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顾允之,“不如明天送百姓出城的时候,让一些士兵混入其中。接到杨正之后,等夜间从东南角冲进来。”
“你在这边怎么屯了粮的?”
“那和尚让我多屯粮时,我想着说不准我们以后要到肃州来,就让他们准备了。多少我也不确定,但是肯定够军中半个月所需。”
她从一开始就想着要陪自己过来?
所有的情绪都卡在嗓子眼,涨得眼睛都有些发涩,最后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什么话没有说,什么事情有没有坐,只是贪恋这一份夹杂在烽火中来之不易的静谧。
晚上他特意留下来陪她,两个人喝了一点青果酒,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衣衫从门口一路褪到床边。
激烈的情事之后,姜明月脸色潮红,虚弱地倒在男人的怀里。
“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找我的?”她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扔由人的手腰间不停按摩着,酸痛的感觉才稍微好些。
“等结束之后就立即去,我带你回家。”
姜明月知道,如果不走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安心。与其这样,还不如撤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人少一些后顾之忧。
“那你记得要过来,一定要过来”她凑上去,狠狠地咬上他锁骨的位置,知道嘴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道才肯松嘴。
此时万千别绪涌上心头,眼眶都是红的,“就算是要走的话,也千万记得走得慢些,等等我。”
不管两个人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次日,周放如约来接姜明月离开。
她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向后面看去,只见城墙之上,男人如劲松般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距离有些远了,她也看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未曾挪开半分。
那些义薄云天,那些家国大义,姜明月她通通都不明白,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爱的那个人选择留下来,哪怕以鲜血铸墙,也决不让胡人践踏这山河半分。
黑水城离这不过是三四日的距离,周放却一点儿也不着急,骑着马带着姜明月每日慢悠悠地走着,似乎有意要放慢脚步。
姜明月问过周放,肃州是不是真的处在危险当中。
周放牵着缰绳,从未向后面看过一眼,语调却是格外轻松,“当然不是,要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怎么可能留下他一个人在肃州的。”
说的人没有听进去,听的人也没有相信。
姜明月对于二叔的印象只留在逢年过节送到定远侯府的礼物上,但尽管如此,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姜修玉,对这个庶子的态度都不算好,不然也不会仍由人在边关地带驻守了这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