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兰阁前的小广场前望去,各处都是人比花娇的宫妃三三两两的走着。
“苏御女。”一道甜甜的声音道。
“嫔妾见过邢宝林。”
上次苏盼琴与邢宝林在太后宫中一起站了那么久,二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了些革命友谊。
“你头上这紫色的小花倒是没有见过。”
苏盼琴摸摸发间的紫鸢微微一笑,抬眼向邢若柳的发间望去,这一望唇畔的笑意不由加深的几分。这微微有些发胖的邢若柳的发间居然别着一串圆滚滚的白色铃兰。
邢宝林羞涩一笑:“我在家乡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花儿了,你可是觉得它太过简单了些?”
“没有,很是别致可爱呢。”
她们刚刚聊了两句,就听到宫人报王皇后到了。
众人立刻恭立两旁,俯身行礼,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
今日的王皇后将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插在那四环抛髻之上,髻前斜插步摇,身穿镂金宝相花纹裙,显得比平日艳丽几分。王皇后刚在主位坐好,冯淑妃也到场了。
“嫔妾今日来晚了,在这给娘娘陪个不是。”冯淑妃虽然嘴上说着要赔礼,实际只是轻轻福身就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属于她的位置。
看她拖着撒花曳地裙莲步轻移的背影,众人才发现冯淑妃今日斜斜的堕马髻后居然也插着一只粉色的牡丹。
第18章 花宴(下)
“嫔妾瞧着,淑妃姐姐今日的牡丹绢花倒是别致。”
江充媛一句话就将众人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连王皇后也将目光微微转向了冯瑾瑜。
牡丹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素享“花王”之誉。
若是在宫外,年轻女儿都爱娇,在发间别朵牡丹本是常态。但在这后宫之中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皇后才能戴牡丹,妃嫔为了避讳多会选则其他来簪。
今日冯淑妃却大大方方的别了一朵牡丹来参加王皇后举办的花宴,这就不得不让人侧目深思了。
“江妹妹可是说的这个。”冯瑾瑜轻转脖颈,用手托了托髻边的绢花,抿唇一笑道:“这可不是牡丹而是芍药啊!可是我做的这芍药花粗鄙、简陋,让充媛妹妹误会了。”
“也是淑妃娘娘看的仔细,嫔妾平日在园子中可是分不清这些园中的牡丹、芍药、蔷薇之类的。”梁昭容也插话进来道。
“这古语云‘谷雨之朝看牡丹,立夏之朝看芍药’,这两种花的花期可是不一样的。”冯瑾瑜给梁惜春解释着。
王皇后闻言,神色一暗,平声道:“淑妃妹妹真是博览群书、遍稽群籍。”
这众人皆知这牡丹号称花中之王,而芍药则被称为花中之相。但冯瑾瑜却刻意强调说明二者的花期不同,这也就不得不让人想起另一句民间另一句老话——“芍药花开气死牡丹”之说。牡丹、芍药除了开花时节不同,花期也是不一样的,芍药花期长,牡丹花期短,满园芍药竞相怒放之时,牡丹却已凋落衰败。
冯淑妃选择在公开场合对宫中新老成员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是暗指王皇后此时虽是这后宫之主,但日后定将由她冯瑾瑜后来居上?
苏盼琴入宫以来就一直猫在自己宫中,连日日请安也不必去。因此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后宫女人之间的言语之争,一言一行的背后皆有深意。
冯淑妃轻笑了一声,对王皇后笑道:“娘娘谬赞了,嫔妾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看些杂书消磨时光了。”
又听着高分位的宫妃与皇后说笑了几句,内侍就传话说皇帝到了。
这声通报可是在妃嫔之中引起了一阵躁动。
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左右之间相互检查衣着、服装、发髻是否呈现完美之态。
“嫔妾给皇上请安。”
乾封帝顾钧走进来的时候也差点被这众人云鬓花摇、莺声燕语的景象晃花了眼。他亲自扶起王皇后,转身对众人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苏盼琴这才随众人一起,遥遥打量着皇上。
之前殿选之时盼琴根本就敢抬头直视天颜,只记得梁寄秋当日对自己说过,这乾封帝顾钧儿时在众皇子中最是白净俊秀。
今日一看,身穿赤黄绣龙纹对襟阔袖常服的顾钧,面色微黑,肌肤呈现浅浅的古铜色,两道剑锋一样黑眉之下是一双深沉果决的眼睛,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危之势。
“皇上,众人今日来参加臣妾这花宴可不是不是单单为了喝臣妾两口新茶或是看看这几盆花的。”王皇后出声解释道。“臣妾可以您的名义向她们许了愿的。”
“哦?”顾钧本以为这是皇后举办的一场简单的见面会,让新晋宫妃在自己面前混个脸熟,没有想到还有其他环节。
王皇后挑眉问道:“陛下是发现各位妹妹今日有何不同之处?”
顾钧在众人身上依次扫过,“朕只觉众卿皆是人比花娇。”
“陛下您这样笼统一言可是要伤了各位妹妹的心了,您再仔细看看。”
这次众人皆是脖颈请转,无一不是将自己发间的各色绢花对准皇帝。王皇后怕皇帝还没发现,也将自己发间的牡丹朝顾钧侧了过去。
“可是今日众卿都头戴鲜花做饰?”
听到乾封帝终于发现此宴的主题,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喜。
“陛下,各位妹妹发间带的可不是鲜花,而是她们自己制作的绢花。”王皇后终于公布答案。
其实作为男性同胞有时根本就看不出女性每日费尽心思精心打扮的不同之处,在他们看来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这样一来,顾钧哪里分的清众人头上戴的是真花还是假花了。
“今日臣妾请陛下百忙之中过来,就是请您做个评判,选出做手艺最高、花型最美的三位。”
自己这位皇后想法独特,就爱另辟蹊径,这次他原本还担心她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听到原来是让自己鉴赏工艺品,顾钧心中微微平复了一下。
顾钧虽在边关军营戍守多年,但是少时也是在宫学之中同名师仔细学过作画,因此对各色花卉也是熟识。
他从主座之上下来从右列开始依次从妃嫔的面前走过。
顾钧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站在右列第一个九嫔之首的昭仪梁寄秋。
梁寄秋今日发间别的是一朵洋紫色的曼陀罗,虽只有五片花瓣,但每半中间螺旋相连十分别致。
“表哥。”顾钧行至她的面前,就听她福身行礼,柔声叫道。
“寄秋发间的这朵曼陀罗倒也别致,朕记得你小的时候也经常打络子来着,多年不见,这手是愈发巧了。”
“这绢花也是寄秋这些日子新学的,有些地方还做不好。”
其他人在听见二人之间的称呼时就心中一紧,皇帝与这梁寄秋之间的关系居然这样好。连原本最受宠爱的冯淑妃也是暗自银牙紧咬,想着平日皇帝都是叫自己爱妃而不是“瑾瑜”的。
梁寄秋旁边是头戴木芙蓉的江充媛,“这花倒是相称。”然后经过戴杜鹃的章婕妤,只留下一句不错就接着抬步向前。然后是同带杏花的婉婕妤、宁婕妤,这二人倒是引得皇帝称赞一声“花开并蒂”。
一路下来桃花、玉兰、蔷薇、紫荆、栀子、白莲、罗兰……右边一列终于看完。
苏盼琴站在左边倒数第三个的位置,顾钧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在他的凝视下,苏盼琴微微底下了头。
“你带着这花叫什么,朕好像未曾见过。”顾钧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回禀陛下,这花叫做鸢尾,也叫紫鸢。”苏盼琴认真道。
“虽没听过,倒也贴切。”顾钧又仔细看了她发间的紫色鸢尾就走到下一位面前去了。
“陛下可是选出来了。”王皇后笑眯眯的问道。
顾钧将三十人一次看完也是花了不少时间,等走回王皇后身边的时其实已经有些记不住谁带的是什么花了。
他将目光在场见一扫,言简意赅道:“淑妃、梁昭仪和姜御女。”
姜婉清这次是站在自己的对面,苏盼琴抬眼望去,就看她的小脸微微发红,带着一种又激动又骄傲的神情跟在宫中分位最高中的两位妃嫔的背后叩谢皇恩。
此时,一直静立一旁的安问行在听了一名小太监耳语后,恭身上前,弯腰在顾钧的耳边说了几句,顾钧眼睛一亮道:“让他们在紫宸殿候着,朕稍后便去。”
“陛下,可是有急事?”王皇后关切道。
“从西北调回的军将到了。”顾钧简单解释了一下。“一会儿朕让安问行把赏赐给她们几个送过去。”
“臣妾在这儿,怎么会少了她们的奖励呢?”
新晋的妃嫔们原想着趁着此机会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潜邸的老人也希望在皇帝面前刷刷存在感,这皇帝不过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也真是让人遗憾的。
心中不平的众人可不敢朝冯瑾瑜、梁寄秋两个甩脸色,只能将满心的怨恨和嫉妒化作飞刀,用眼睛一把把的甩在姜婉清身上。
第19章 掌灯
苏潜跟在方世明和都知兵马使龚宁身后,低首间,只见白玉为阶,青砖铺地,门坎鎏以黄金。在宫人的指引下,三人来到紫宸殿前。
苏潜始终垂目低首,听宫人对身前的二人道:“请都知兵马使、忠武将军进殿稍候,陛下随后便到。”
方世明点了点头,举步欲行,确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苏潜驻足不前,便小声道:“阿潜?”
苏潜朝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在此等候。
紫宸殿内。
龚宁一番严谨正式的军事汇报此不赘述。
等他说完,顾钧看向龚宁身边的方世明。
方世明不过二十岁年纪,生的高大威勐,一身玄甲穿在身上充满刚烈之气,一双又黑又浓的剑眉倔强地直至两鬓,更衬他眸中的希望之光。
“此次爱卿率军歼灭逃窜半年的呼哈达部,保我大兴疆土再不受犯,可谓是大功一件。朕命你为怀化将军领左右骁骑卫。”
顾钧在西北之时本就曾听过方世明不拘古法、用兵灵活,加之武艺超群、骁勇善战是陇西军中一员猛将,此次一见,心中暗赞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回禀陛下,此次得胜并非末将一人之功,而是陇西军全军将士之力。”
顾钧点头赞许,目光看向方世明,示意他继续说道。
“并且此次深入敌军,绞杀敌首的并非末将,而是另有其人。”方世明朗声说道。
听方世明说完,连站在一旁的都知兵马使龚宁也是一愣,这小子居然会将首功让出给他人。
“哦?”顾钧的眸中也稍露异色。
“乃是陇西军昭武校尉苏潜。”
居然一员区区正六品上小将,就能斩获取呼哈达部首领首级?顾钧目光探究地看向方世明:“爱卿此时可带他入京?”
“回禀陛下,昭武校尉苏潜已随末将而来,此时正在殿外等候。”
“宣。”
一番行礼,顾钧颇有兴致看着眼前这名似乎比方世明还要年轻一两岁的小将。见他面色比方世明稍稍白皙许多,眉尾稍稍挑起,显露出俊爽英勇的气概,眼睛微微向下垂着,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玉石之音从殿上传来,“朕听闻,是你孤身斩杀呼哈达的?”
苏潜单膝跪地,“正是卑职。”
“这么说来,你的的武艺可比方卿高超?”
“方将军虽也冲锋在前,但需统筹全军阵型,所学之技自然不能尽展。而卑职作为先锋军,却可直刺敌前。”
虽然苏潜说的简单,但顾钧也不是没上过战场之人,他自然了解冲入敌军,斩杀敌首,再全身而退需要何等的勇气与技艺。
“你们两个倒是谦虚。”顾钧笑道。
“末将少时就同苏潜一起习武,他虽小上两岁但入门却在末将之前。”方世明解释道。
“哦,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师兄弟。”
“卑职的授业恩师正是前镇军大将军苏景天。”方世明朗声答道。
三人听到方世明的话都微微一愣。
当年龚宁与苏景天同朝为官,虽不在一方军中,但对他的战绩与英名也是有所耳闻,最后苏景天的黯然自戕也让人扼腕。
而顾钧也想起当年苏景天就曾对自己夸过方世明的骁勇善战。
顾钧的目光猛地射向垂目静立的苏潜:“苏将军是你何人?”
“正是先父。”
“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子。此次封你宣威将军,领右参军左右骁骑卫。苏将军有勇有谋,朕在陇西之时就曾向他请教多次。他若知道你此次立此奇功,也必感欣慰。”
原本他还担心陛下会对背负迷途旷战之名而自戟的父亲有所成见,此时听来有些事情却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朕当年在陇西军中可曾见过你?”
顾钧在陇西军中之时,苏潜并未从军。“陛下戍守西北之时,卑职并未从戎。”
“那朕瞧着你可是有些眼熟。”
在乾封帝离开后,各宫妃嫔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众人一同赏花、饮茶、用膳、闲聊,在一片安定和谐的氛围内结束此次花宴。
苏盼琴带着青杨、青柳两个顺着墙根一溜烟走常宁殿的时候已经热了一身汗,赶快招呼青柳烧水沐浴。在正午太阳下徒步行走的滋味儿也真是够了。
沐浴完,苏盼琴才觉得刚刚被晒蔫的自己活了过来。
她松松披了件樱草色半旧罩衫随意的靠在小踏上,青柳拿一条柔软的绢布仔细吸着她黑发上的水。
“小主,奴婢远远看着,今日陛下可是同小主说了不少话呢!”
加起来不过三句还叫不少嘛!
不过那么多人连一句都没有,这有问有答的对话确实也够苏盼琴偷笑两日了。
“不过今日,选上的三人中又有姜御女!”青柳有些不满的嘟了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