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停,脚下的路被印上一个个足迹,而后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大家望着那个坚定地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上山的路很难走,脚下打滑,泥土混着雨水不停地往下冲。
山体偶尔还会颤动,带这些轰隆隆的声响。
季宽一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手抓着树干往上走。
两个多小时后,他终于爬到了山顶。
他站在山顶往下看,山北面的一处山体缺了一大块口子,原本绿色的山体露出一片土黄,像一块被切开了的蛋糕。
缺口的东侧靠近海边,显然不会有人居住。
于是,季宽顺着缺口的西侧往山下走。这里的山体异常松动,一不小心就会踩空。缺口处由于山体震动还会不时掉落一些碎石块。
季宽拧着眉,加快脚步往下走。
他一边走,一边喊秦嘉年的名字,可始终没有人回答他。
一个多小时后,脚下的路被彻底封死了。
眼前是一片泥土包裹着的大石块,还有成片的被冲毁的树木。
季宽在一片残骸中寻找秦嘉年的身影,石块旁边没有,树枝上也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愈发地烦躁,边走边疯狂地扯拽树枝。
他的眼睛猩红,扯开嗓子喊着秦嘉年的名字,山谷中碎石滚落的声音伴随着秦嘉年的名字一声声地回荡着。
季宽脱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一下一下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更恨自己没有早点把她追回来。
如果……
他不敢想象。
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向前方。
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个粉色的小东西,大概是刚刚有石块从旁边滚落,树枝摇晃,粉色的小东西也跟着摇摇晃晃。
季宽眯了眯眼睛,走上前去。
他捡起那个粉色的小东西,仔细一看,是一串钥匙,泥土弄脏了钥匙,粉色的钥匙扣却还算干净。
那是一条圆咕咕的小鱼,嘟着嘴做接吻状。
季宽的心脏缩紧,他迅速用衣摆擦干净那钥匙扣,果然和当年自己送给秦嘉年的一模一样。
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快速翻开周围的树枝和石块。
一只沾满淤泥的手从树枝下露了出来。
季宽把压住那手的树枝全部挪开,就看见浑身是泥的秦嘉年。
他走过去,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秦嘉年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她额头上渗着血,浑身脏得不像样子。
季宽把她抱起来,坐到远离山体缺口的地方,他用自己的衣服轻轻帮她擦干净脸和手,然后揉声叫她:“年年,醒醒……”
秦嘉年没有动静。
季宽再叫,仍然如此。
季宽攥紧了拳头,他像是安慰自己一样,把秦嘉年紧紧拥在怀里。
忽然,怀里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季宽忙放开她。
只见秦嘉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季宽欣喜若狂,他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笑着说:“年年,我来了我来了,不怕了。”
秦嘉年看清眼前的人,搂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季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等她哭够了,季宽把她从怀里拉开,他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给她穿上,然后轻声问道:“除了额头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不舒服?”
秦嘉年被包裹在硕大的雨衣里,活动了一下说:“右腿好像被砸中了,很疼。”
她轻轻动了一下右腿,发出“嘶”的一声。
季宽帮她查看了一下,应该是伤到了骨头,他找了两块粗壮的树枝,又抽下自己的皮带,帮她把腿固定好。
一切做好后,他问秦嘉年:“这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
秦嘉年摇了摇头说:“已经把村民都转移走了,我……我是回来帮花奶奶拿她家养的鸡……没想到,就……”
季宽又是心疼,又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怪你。”
他看了一眼山下说:“鸡是拿不成了,山下太危险,泥石流随时可能把下面淹掉,我们顺着这里往上走,到山顶去。”
秦嘉年看了看自己的腿,有些犹豫。
季宽二话没说,蹲在了她的面前,“上来。”
秦嘉年还在犹豫,季宽催促道:“再不走我们都有危险了。”
秦嘉年不敢再耽误时间,快速爬到了他的背上。
季宽的身上被雨淋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透过那层轻薄的布料,秦嘉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她一手撑开雨衣,挡在两人的头上,一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季宽背着秦嘉年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走,他既怕摔到她,又怕碰到她受伤的右腿,等到山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雨还没有减弱的趋势,山顶的杂草丛生。
季宽找了一颗参天大树,把秦嘉年放在树下。
他又在周围收集了一些树枝,堆在大树周围,用来遮挡风雨。
两人靠在树下,周围一片漆黑。
季宽说:“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我跟秦叔说好了,等有船了他们就绕过来接我们。”
秦嘉年小声地“嗯”了一下。
季宽把手伸过秦嘉年的背后,轻轻把她揽在怀里,问道:“冷吗?”
秦嘉年红着脸摇了摇头,想到四下漆黑,他可能看不见,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冷。”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愉悦又性感。
秦嘉年咬了咬嘴唇。
季宽问:“腿怎么样,很疼吗?”
其实还是很疼的,但秦嘉年只说了句“没事儿”。
季宽把胳膊伸到她面前,逗她:“疼了就咬我。”
秦嘉年嫌弃地拍了他一下,笑出了声。
她动了动,把雨衣脱下来,拿到前面,把两人罩在里面。
外面是风雨交加的黑夜,里面是两人温暖暧昧的气息。
不多时,秦嘉年听见他说:“还是冷。”
她担心地问:“怎么办?”
季宽似乎侧了一下身,对着她坐,他看了她许久,忽然秦嘉年唇上一软。
她的身体绷直。
只听季宽唇齿间溢出一个声音:“帮我暖暖。”
秦嘉年蒙蒙的,她缓缓闭上眼睛,紧张地攥着他衣服的下摆,任由他攻城略地。
季宽把她圈在怀里,无限眷恋地在她唇上厮磨,直到两人气息紊乱。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暗哑地叫了一声:“年年。”
秦嘉年微微转头看他。
半晌,季宽缓缓开口:“有件事情要和你交代清楚。”
他把头抬起来,对着她晶莹明亮的眼睛说:“那个奇奇,只是我工作上的助手。”
秦嘉年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季宽又叫她:“年年?”
秦嘉年小声嘟囔:“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季宽拥着她,身心愉悦地说:“没什么,跟老婆汇报一下。”
说罢,他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畔又轻轻啄了一下。
第四十六章
天光微亮的时候秦嘉年就醒了。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身边都是他的气息。
秦嘉年回想昨晚的种种,脸红成了一颗大萝卜。
季宽动了动,似乎是醒了。
秦嘉年心跳徒然加速,马上闭上了眼睛。
果然,季宽很快就起来了,他轻轻扶着秦嘉年的头靠在树干上, 把雨衣给她盖好, 起身跨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走远,秦嘉年悄悄睁开眼, 她揉了揉眼睛,四处张望。
雨还在下,不过比之前小了不少, 天边透出一丝微光。
季宽站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正插着腰打电话。
秦嘉年伸长脖子仔细听着, 只听季宽低声重复着:“山顶,山顶!”
山上的手机信号很差, 那边似乎没听清, 季宽拿着手机往右侧走了几步,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秦嘉年。
秦嘉年一僵, 再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
季宽冲她勾唇一笑, 挂断通话, 给对方发了条短信之后快速走回到大树边。
他轻轻按了按秦嘉年的右腿, 柔声问:“腿怎么样?”
秦嘉年忍着疼点头道:“还好。”
季宽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说:“南苑的船到了,秦叔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乖,再忍忍。”
秦嘉年低下头不好意思看他。
季宽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腿。
秦嘉年慌忙抬头看他,季宽低着头认真地揉着,“坐的太长了是不是不舒服?稍微按按应该可以缓解一下。”
经他这么一说,秦嘉年似乎也觉得浑身酸痛。
她动了动身体,任由他的动作,然后索性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人的叫喊声:
“年年!”
“小村长!”
“季工!”
季宽眼睛一亮,安抚地拍了拍秦嘉年,过去查看。
果然,秦祖元带着阿楠和张良顺着缺口旁边爬了上来。
张良见到季宽先是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双臂抱住他,狠狠拍了两下后背。
秦祖元过去查看秦嘉年的伤,见她右腿被树枝固定着,满脸担心。
秦嘉年撒娇地喊了一声“阿爹”,秦祖元的脸色才稍显好看。
季宽简短地和几人讲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个人准备一起下山。
秦祖元扶起秦嘉年准备背她。
秦嘉年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死活不肯上去。
阿楠拉开秦祖元,笑着说:“秦叔我们这么多小伙子哪还用得着你背啊!”
他蹲在秦嘉年面前,冲她一歪头说:“小村长,来来来,我背你下去。”
秦嘉年犹豫着不肯动。
一边的张良啧了一声,把阿楠拽起来,小声说:“也轮不到你,起来起来。”
阿楠一脸懵逼,只见秦嘉年顺从地爬上了季宽的背。
哎?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呢?!
有了别人的帮忙,季宽比上山的时候快了很多,几个人很快到了山脚下。
船停在海边的一处礁石旁,大家上了船,返回码头。
下了船,季宽直接背着秦嘉年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确认是右腿骨折,给秦嘉年打了石膏固定,又开了一些药。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下午了。
季宽把秦嘉年送回家里,叮嘱她好好休息,按时吃药,然后又赶去了种植区。
孟教授和两个年轻人守在那里。
季宽询问了一下孟教授幼苗的情况,又上前查看了一番。
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几乎所有的幼苗都得以保全。
临近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大家终于可以松口气,不用再日夜监护了。
几人高高兴兴地下了山,季宽和孟教授一道回了小院。
客厅里,张良正眉开眼笑地四处转悠。
见两人回来,忍不住把好消息分享给他们,“实验成功了,鳜鱼果然是汀庐海洋污染的□□。我已经把报告发给上头了,过不了几天第一批鱼苗就能到位了!”
这真是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大家即使再累也心甘情愿了。
奇奇系着围裙,笑嘻嘻地往桌上端菜,“来来来,给我让个位置,我做了一顿大餐,今晚我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奇奇的手艺还真不错,一桌饭菜,有鱼有肉,虽然不是顶级佳肴,却也还算美味。
大家吃饱喝足,早早去休息了,这是工作组进驻汀庐以后,大家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接下来的两个月,一切都开始慢慢走上正轨。
第一批鳜鱼鱼苗已经投入海里,种植区的幼苗也开始成活。
雨季很快就要过去了,期间淅淅沥沥下过几场小雨,没有再发生任何灾难。
山北被泥石流冲毁的房屋在村民们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得以修缮。
江程阳暑假结束,回到淮北继续上学。
秦嘉年的腿伤正在慢慢康复,季宽每天都会去秦家看她,秦祖元没有阻止,凤莲更是欢迎之至。
天气转凉,九月的汀庐渐渐有了秋意。
这天,季宽去看秦嘉年,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挪动了。
两人在小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临近傍晚的时候,季宽准备离开。
“秦叔秦婶,我先走了。”他和坐在客厅里的秦祖元夫妻俩告别。
凤莲看了一眼丈夫,秦祖元咳嗽一声,说:“先别走了,今晚在家吃吧。”
季宽一愣,没反应过来。
凤莲马上起身,扯了扯季宽的袖子说:“傻孩子,愣着干什么,你叔留你吃晚饭呢,去陪他说说话,我去做饭。”
季宽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凤莲的背影喜出望外地说:“谢谢秦婶!”
凤莲到厨房做饭,季宽坐回到沙发上。
两人坐在沙发上都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秦祖元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他很少抽烟,尤其是在家里。
秦祖元四下寻找打火机。
季宽见状,立刻起身,跑到厨房问凤莲借来打火机,帮秦祖元点上火。
秦祖元吸了两口,又找不到烟灰盒了。
季宽把茶几下面的烟灰盒拿出来,恭敬地递到秦祖元面前。
秦祖元接过,他又吸了两口烟,神情愉悦,然后把剩下的一截烟掐灭在烟灰盒里,又靠回到沙发上,问季宽:“你跟年年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