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男人嘴角翕动,似乎是打算上前理论,只是终究没有开口,只俯身抱过孩子,一面哄一面把自己疲惫消瘦的脸轻轻地压进孩子的棉服里。
隔着暗淡的灯光,楼嘉悦似乎还能看见他一双手在微微地颤抖。她怔怔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廖勤……”
廖勤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刚满五岁的儿子说:“妈妈,我觉得我们的家庭出了点问题,妈妈最近总是睡懒觉……”一开始码字,作息就容易乱,趁着他睡着赶紧来更新。
☆、第十六章
廖勤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楼嘉悦。
当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不管不顾掉头就走,或者干脆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犹记得上大学时,他还是个骄矜傲慢的官家子弟,是市.委.书.记家的公子,可是现在,他看看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和自己身上半旧不新的羽绒服,再想到自己忘了是三天还是四天没有打理的头发和面容,深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不过楼嘉悦并没有等到他逃跑,在他脑海里念头纷呈的这瞬间已经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他招呼道:“我看着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廖勤神色尴尬地笑了笑。
“是嘉悦啊,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已至此,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好显得不那么狼狈。但怀里的儿子哭声震天,一边哭一边还在挣扎着要“妈妈”,原本已经发烧烧到通红的脸上涕泪横流,模样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邋遢几分,他尽了全力,却没办法维持一个相对从容的形象。
“回来有两个月了。”嘉悦回答,“你呢,怎么在这里,宝宝生病了……”
“哇……”不等她一句话说完,廖勤怀里的孩子哭声猛地拔高了一个度,直听得廖勤脸色涨红,声音讷讷地道:“是啊,断断续续烧了两三天了。”
楼嘉悦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住在姐姐家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见识了照顾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尤其小祖宗如果生病的话,那真是非得把全家大小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可。苗苗生病的这几天,别说嘉莹,就是她也累得够呛。
虽然交通不便,建筑老旧,但是京州市儿童医院的声名在外,每天都门庭若市。尤其近段时间气温骤降,流感肆虐,就更是24小时灯火长明。嘉悦前天才带苗苗来过这里,对那情形至今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就转头四顾:“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太太呢?没和你一起来带孩子吗?”前天她和姐姐两人兵分两路,一人缴费一人候诊还排了几小时的队,这种情况下,廖勤一个人就显得势单力孤了。
廖勤的嘴角翕动。
半晌才低声地回答:“我们……我……刚刚离婚了。”
楼嘉悦一愣。
“哦,那你母亲呢?你们不住在一起吗?”她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母亲一年前肝癌去世了。”提到双亲,廖勤脸上的苦涩更甚。
嘉悦连忙道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再跟他说些什么好。曾经嚣张狂妄的公子哥儿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家道中落,妻离子散,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她满脸怜惜地看着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家伙,把右手的包换到左胳膊上,笑眯眯地冲着他拍了拍手说:“来,阿姨抱抱吧。”
廖辰辰眨眨眼睛看了看她,眼里包了两包泪,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嘉悦又再哄了句,他这才扁了扁嘴巴,委委屈屈地扑进了嘉悦怀里。
楼嘉悦顿时笑起来,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动作温柔拍着孩子,好像有无限的耐心一样。廖勤有些怔愣地看着她温柔甜美的侧脸,一瞬间红了眼眶。
记忆里,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孩子。记得有一次宿舍的哥们儿一起撸串儿,宁远带了她一起来,别的人都喝酒聊天嗨得一塌糊涂,只有她,温柔乖巧地坐在餐桌边拿点心哄着店主家的孩子。
而那时,杨丹宁远坐在她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笑。
他也曾单纯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为了她,所有中二少年做过的傻事几乎全都做过,只是她始终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比杨丹宁远差太多。同样作为京大的学生,他是光芒万丈的高考状元,他却是靠父亲托关系才塞进去的特长生。杨丹宁远天资聪颖,而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算平庸。更何况,杨丹宁远英俊潇洒,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他就连外表都泯然于众。
他一面嫉妒又一面羡慕着杨丹宁远,读书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模仿他、追随他,幻想自己也是个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的天才少年,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最终不过东施效颦,反惹来她不屑一顾的嗤笑。
“不过一个纨绔子弟而已。”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热烈追求,她实在烦不胜烦,有次跟同宿舍的朋友这样抱怨。
这话几经辗转,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简直要气疯了,当天晚上拖着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对着江边又哭又喊:“不过一个乡下土妞而已,去你妈的什么玩意儿!”
他跟杨丹宁远打赌,说杨丹宁远只要能追到她就把自己手里的绝版游戏机送给他。那时候杨丹宁远已经在做游戏开发,一心扑在他父亲给他建的工作室里,闻言想也不想,欣然应允。
杨丹宁远的父亲杨驰爱子如命,而且生性潇洒,不拘小节,对于爱子的一切要求都有求必应,杨丹宁远不过高中毕业,他就投资给他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几百上千万地砸钱,丝毫也不手软。如今想来,宁远之所以会养成现在的性格,就与其父的培养密切相关。
楼嘉悦应当很早就喜欢杨丹宁远了吧?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所以才会很快就跟宁远走到一起。有一阵子,宁远连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原本眼睛长在头顶的一个人,提到女朋友就一脸是笑。有时候大半夜也不睡觉,躲在阳台上悄悄煲电话粥,有时候同宿舍的人都睡了,他却突然间从床上一跃而起,扯着嗓子吼两句不成调的歌,然后在室友的咒骂中“咕咚”一声又倒下去睡了。
沉醉在恋爱中的两个人太甜蜜,忘了还有个旁观者。犹记得有天他看到楼嘉悦来找杨丹宁远,杨丹宁远急吼吼地下楼,一见面就把她给抱住了。他当时站在三楼宿舍的阳台上,能听见楼下那对璧人亲昵的私语:“怎么这么凉呢?”他亲吻着她精致小巧的鼻梁,一面说一面把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脚尖上。
他只恨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没几天,正好薛凌志也交了女朋友,嚷嚷着要请大家喝喜酒,他们满世界找不到杨丹宁远。最后他终于现身了,推开门却带来满身的栀子花香。薛凌志他们几个的鼻子尖,说这应当就是传说中荷尔蒙的味道。
一群童子鸡扑上去,要扒光了杨丹宁远验明正身。杨丹宁远一面躲一面笑道:“别碰别碰,哥们儿这两天体力有点儿透支。”语气间难掩得意。
寒冷的冬夜,京大美食街简陋的火锅店里,几个大男生眼巴巴地围坐在杨丹宁远身边,垂涎地问道:“怎么样,什么滋味儿?”
杨丹宁远屈腿蹲在饭店老旧的实木椅上仰头望天,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甜的。”那满脸的荡漾落在他眼里实在太刺目,叫他怎么忍得住?他抓起一把椅子就往他身上砸过去,被荣耀拦住了,又去砸身边的桌子、椅子、鱼缸……,原本就已经十分破旧简陋的一间火锅店被砸得稀巴烂,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生来拦他都拦不住。
“我他妈不玩了,你把她还给我!”他站在火锅店里声嘶力竭地怒吼。
杨丹宁远“嘿嘿”冷笑,二话不说就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一块。两个人直打得精疲力竭,像两条狗一样惨兮兮的窝在墙角。
“妈的没意思,不玩就不玩了。”哭得肝肠寸断时,他听见杨丹宁远这样说道。
那两天他居然真的就躲着楼嘉悦。嘉悦大概是到处都找不到他,天寒地冻,大晚上就蹲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圃边守着。他恶念斗起,到底忍不住告诉了她那个赌约。
后来的一切如他所愿,他们终于分手,并且老死不相往来。当时他觉得很畅快,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却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的确,他自己也承认,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卑劣、懦弱、愚蠢、自私,也难怪楼嘉悦自始至终都看不上他。
大二的那年暑假,班里组织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半夜宿在山腰的旅店里。他原本是去那房间找李瑜的,没想到正好撞见她在换衣服。
被她发现了偷窥,他自己也觉得羞愤欲死,于是干脆豁出去:“又不是没被人上过,装什么清高!”怕她把事情宣扬出去,干脆先下手为强,那段时间学校里有关她的传言甚嚣尘上,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廖勤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楼嘉悦竟然还像从前那样,温柔,善良,精致漂亮得像个发光体一样,而他自己呢?满脸疲惫,一身沧桑,离开了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再也爬不起来,活得像条狗一样。
他一面想一面苦笑,好不容易取了药去人群中挤出来,辰辰都已经躺在楼嘉悦怀里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她脱下的大衣。
他一时间莫名感激,一连声地问她,“你冷不冷,真不好意思,盖我的吧。”
嘉悦反射性地搓了搓手道:“不冷不冷,这里有暖气。”就是效果不太明显而已。她看看他手里的塑料袋子:“药都取好了吗?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他其实真的不好意思再给她添麻烦,但是这种天气,还带着个孩子,那句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嘉悦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独自跑到一里开外的商场里取车。回来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廖勤一手扛着儿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钻进嘉悦的奥迪车内,一坐进来就跟泄了劲儿似的,舒服得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他左右打量着嘉悦的车子,跟楼嘉悦玩笑道:“看来这些年你真是混得不错。”
楼嘉悦但笑不语。
奥迪车内暖洋洋的,儿子在安全座椅里安安稳稳地睡着。舒适的环境总是特别容易让人放松的,廖勤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他摸着儿子温暖柔软的头发问楼嘉悦:“你也有孩子了吗?怎么车上还有安全座椅?”
“没有,”嘉悦笑道,“那是我外甥女的,我还不幸单着呢!”
廖勤笑起来。好一会儿忽然道,“如果当初你跟宁远没有分开的话,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比辰辰大了呢。”
嘉悦搭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冷不丁一颤。
“感情的事儿谁说的准呢?说不定我们那时就算在一起现在也已经分开了呢,算了,从前的事儿不提也罢,大家那时候都年轻不懂事嘛……”
现在让一切就这样吧,假装忘记,假装原谅,假装不在意,不也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榜单,同班同学的收藏都比我涨得好,我要给自己点一首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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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廖勤住在老城区一栋70年代的居民楼里,小区的建筑破败、楼道阴暗,通道窄得连机动车都走不下。虽然廖勤极力地邀请楼嘉悦到家里坐坐,但考虑到他家里的情况,嘉悦推说有事,把他们父子俩送到楼下就驱车离开了。
他的这番境遇让楼嘉悦很是感慨,第二天在公司里遇见杨丹宁远,忍不住就想跟他八卦一下。
其时杨丹宁远正好从大门外进来,正一面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一面随手整理着腰间的衣物,楼嘉悦左顾右盼,见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忍不住就开口调笑道:“嗨嗨,干什么呢,注意点儿形象!”
“我怎么不注意形象啦?”杨丹宁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把腰带一扯,两手掐腰,懒洋洋地站到了她面前。
楼嘉悦定睛瞧他: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纤尘不染,两手掐腰往你跟前一站,挑眉看人的时候,端得一派风流倜傥的名流风范。眼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姑娘都跟看明星似的,不住拿眼瞅他,她不由得低低地嘀咕了句:“骚包……”
“哎哎,”杨丹宁远不乐意了,“说什么呢楼总?”
“没什么!”楼嘉悦一秃噜嘴,赶紧装无辜。
两个人一面往电梯口走一面说起昨天晚上的偶遇,嘉悦道:“我昨天在儿童医院碰到廖勤了,他正好带他儿子去看医生。我看他那样子似乎过得不怎么好,听说跟太太离婚了,他父亲坐牢,母亲也过世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
世事如棋局局新。杨丹宁远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只不是很感兴趣地道:“哦?听说他和他太太不是校友吗?当初一毕业就急吼吼地结婚了,怎么现在说离就离了?”
这个楼嘉悦自然没好细问,但是她有些吃惊杨丹宁远对廖勤的态度:“怎么你们现在没联系吗?以前好得跟连体婴似的,恨不得连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杨丹宁远无所谓的一笑。
人情如纸,世态炎凉,这些年他都习惯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以德报怨的。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挺忙,见面的次数少了,慢慢疏远也是很自然的事。再说了,早在很多年前他和廖勤就已经不是什么兄弟了。
“大家这些年都挺忙的,很久没见了。”杨丹宁远有些敷衍地说道。
“哦……”楼嘉悦一副了然的模样,“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好歹你们曾经也算是兄弟,怎么你也不关心关心他?难道……你们这些人就真的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好像自己和他和廖勤都不是同路人一样。
杨丹宁远用力地抿了抿嘴角。
“你瞎说些什么呢?我们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平时工作忙没时间搭理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也不单我不想跟人家联系,人家也不太愿意见我们。还有,我跟你强调一下楼总,我跟廖勤也不是什么兄弟。”